她不是潘金莲——再枯荣【完结】
时间:2024-11-29 14:39:29

  这焦盈盈到底是姜俞生的人, 没道理会无缘无故抖落出姜俞生的行径,时修思及此,心窍一动, 待要先吓她一吓。于是渐渐把脸色一变,收起折扇,似笑非笑地睇着那焦盈盈, “不知焦姑娘芳龄几何?”
  不知怎的忽然问这话, 那焦盈盈警惕着道:“今年十九。”
  “可惜啊可惜。”
  西屏因见他歪着脑袋感慨,便故意问:“可惜什么?”
  “可惜如此青春, 竟要虚掷在牢狱之中。”语毕, 他登时冷着脸, 将折扇往案上一拍,“焦盈盈, 你和你爹在此处私设行院,兜揽良家妇人行暗.娼之举, 该当何罪?!”
  一声拍得犹似惊堂之木, 唬得那焦盈盈脸色大变, 忙捉裙跪在地上, 急着撇清,“大人,这原不是我的意思, 是姜大爷好色,我爹投他所好, 替他四处搜罗些美貌妇人。这里头,我可是一个钱没赚她们的, 我纵然得大爷些钱,那也是因为我是他的人, 并不是什么嫖.资。”
  时修正是借故吓她,“诓骗那些良家妇人,难道你就没费什么口才?你不单是私做虔婆,还略卖良人,罪加一等!”
  焦盈盈慌得连磕头,“大人,我,我——”说着看看西屏,也顾不得她是不是姜家人了,先澄清自己要紧,“这泰兴县,连县太爷也和他们姜家关系匪浅,大爷既吩咐我,我敢不按他说的办么?”
  西屏从话里听出来,这焦盈盈和姜俞生也并没有多大的情分,也难怪,说是说是他的外宅,可他把这里不过当个便宜的淫.窝,她又能待他有几分情重?眼下又受时修一吓,不怕她不说实话。
  因而她乔装好人,将焦盈盈和和气气地搀起来,“姑娘别慌张,他不是教坊司的人,本不管这些事。只要姑娘肯对他说实话,别的他才懒得理论。”
  焦盈盈适才放得松快了些,小心翼翼窥着时修,生怕他又再变脸,“可是姜大爷在外犯了什么事?大爷常说他们姜家在朝廷有不少关系,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竟然追究到这里来了。”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案子。”时修转为一笑,摇撼着扇柄,指了指榻上,“姑娘请坐下说话,否则我们做客的,倒不好意思了。”
  焦盈盈稍作踟蹰,只好坐下,神色仍是小心翼翼。
  “姑娘可晓得姜家三年前出了桩人命?”
  “是说姜家的五小姐吧?”焦盈盈点头,“我听说过一些。”
  “听姜俞生说的?”
  那焦盈盈却摇头,“不是,我可不敢问他,一问他他就要骂人,是我爹在外头听人说的。”
  西屏与时修相看一眼,问道:“大爷为什么要骂你呢?”
  “不知道,有一次我多嘴问了他一句,他就脸色大变,还打了我一巴掌,叫我不许再提这事。我也觉得奇怪,从前也没听他说他们兄妹间感情如此深厚,连说也说不得。反正不干我的事,从此我也不问了。”
  时修道:“那姜家三年前——噢,就是五姑娘死前大约两月,姜家曾失过一次大火,你可听说过?”
  “这事我记得!”焦盈盈稍一想便连连点头,“失火那天,大爷在这里吃的晚饭,吃了些酒,那时候天色有些晚了,我想他该是要睡在这里,谁知他又闹着要回家去。因他吃得半醉,我爹不放心他骑马,还在这里担心得睡不着觉。谁知半夜三更的,大爷又回来了,我爹这才放心睡下。”
  “他为什么又半夜三更回来,你没问过?”
  “当时我就问过,他就说家里有间房子起了火,吵吵嚷嚷的,在家睡不好,就又回来了。”
  事情明了,西屏见她知无不言,便又笑问:“那姑娘又是怎么听大爷说起我的呢?”
  焦盈盈睇着她,沉默片刻,故意笑得别有深意,“我听大爷说起过二奶奶两回,每回都是吃醉了酒后。他称二奶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还说二奶奶嫁给他兄弟,算是糟蹋了。”
  时修的眼色一下冷下去,皮笑肉不笑地点着头,“姑娘今日说的这番话,可都是真的?”
  “我犯得着欺骗大人么?”
  “倘或他日换个地方,姑娘可还敢这般照实说?”
  焦盈盈一猜便知他说的是衙门公堂,虽不知姜俞生到底犯了什么事,不过也猜到了,多半和这位二奶奶有关,否则她一个妇道人家,不会跟着寻到这里来。
  她犹豫片刻后,特地去给西屏添茶,笑意苦涩,“起初我以为跟了大爷,从此就能过上安稳日子,不必再跟着我爹抛头露面卖唱为生。不曾想跟了大爷后,安稳日子没过上,倒沦落得更下.贱了,如今还不是一样周旋应酬大爷的那班朋友,算起来,我好像做了笔赔本的买卖。我就怕——怕得罪了大爷,往后就连眼下这门路也断送了,姜家的势力,二奶奶比我要知道些。”
  未及西屏开口,时修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放在案上,“姑娘既有如此肝胆,我们岂会让姑娘有后顾之忧?你放心,不论后事如何,只要姑娘这里想接着做生意,衙门那头绝不敢和姑娘为难。”
  焦盈盈忙拿了银子致谢,西屏也起身还礼致谢,适才跟着时修出来。
  整个市井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形同烧沸了的一口黑锅,嚣嚣嚷嚷,那声音听着又似乎渺茫。叫花子唱着扬州小调挨家挨户讨钱,好容易看见辆饬舆岂能放过,讨到玢儿跟前去,玢儿正望着他们过来,顺手摸了两枚铜钱丢在那破碗里。
  这就是姚家,做小厮的也有几分怜悯心,西屏本来因身上出了些汗不高兴,看见这情形,也变脸色微笑起来。
  行到家门前,刚上了那两三级石蹬,听见对过馄饨店的女掌柜在凉棚底下打招呼,“好些时侯不见二奶奶了,二奶奶这一向可好?”
  那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身段相貌有几分风韵,难得是烧得一碗好汤面好馄饨,姜家上下的人都爱吃,所以都认得。
  西屏顿住脚步,远远和她对答,“前一向去了江都一趟,才回来没一阵。林妈妈生意可好?”
  那林掌柜嗑着瓜子笑答:“托贵府上下的福,还支撑得走。”
  时修见那凉棚外挂着块卖冰酥山的幌子,正热渴难耐,索性吩咐玢儿自行卸车进去,自己带着西屏坐到那凉棚内去,向林掌柜的要了两碗冰酥山。
  酥山上淋着捣烂的葡萄,掌柜道:“午间隔壁送我吃的,我浇在这上头,也不知好不好吃,二奶奶吃吃看,要是酸了,我再添点蜜。”说着特地打量打量时修,“这位小爷脸生,是二奶奶家的亲戚?”
  西屏叼着木汤匙,眯着眼,“这是我娘家外甥,正好有公差派到这里,就从江都一道随我过来了。”
  那林掌柜眼露诧异之色,笑道:“唷,公差?那就是公门里的人了?二奶奶娘家真是藏龙卧虎!不过瞧这样子,还以为和二奶奶是兄妹呢,身段相貌一样的出挑!”
  时修向她点头致谢,心下纳罕,这样热的天,这妇人偏裹得严严实实的,还穿着小立领的衣裳。他不由得往她纤长的脖子上一瞅,见那立领之中,似乎隐着一块火烙的疤痕。
  西屏顺着他的眼睛也望到那林掌柜的脖子上,悄么在桌上拽了下他的袖口,他适才收回眼来。那林掌柜业已察觉,手不觉地摸到脖子上去,睃着他二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一回烧火不留神,把脖子给燎伤了。”
  怪不得,妇人不论什么年纪都是爱美的,时修自觉抱歉,转口赞颂,“您妈妈这馆子里的馄饨做得好,我是吃过的。”
  那林掌柜一下又笑起来,“您这可是恭维我的话?”
  “我从不说恭维人的话,您再做两碗来。”
  那林掌柜连声答应着往屋里去,一时又来了几位熟客,往屋里去坐了,她又忙着招呼他们。
  时修转头回来和西屏笑道:“她这里的生意倒好。”
  “你别看她这馆子小,在泰兴也算小有名气,好些人转好几条街来吃呢。”
  “那您倒便宜了,她这馆子就开在对街,想吃的时候,随便打发丫头出来买一碗,不必和他们似的,转那么老远的路。”
  西屏笑了笑,低头挖那冰酥山吃。未几那林掌柜端了两碗馄饨来,又赶着去煮那几个人要的汤面。时修见她只一个人忙进忙出的,随口道:“她家男人呢?怎么不来帮忙?”
  西屏忙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些。听说她是个寡妇,汉子早病死了。”
  “那子女呢?”
  “好像有个女儿,嫁到外乡去了。”
  怪不得只她一个妇道人家迎来送去的,时修原就惜老怜贫,有意照顾她买卖,见西屏吃完了酥山,有意又要了一碗。
  西屏嗔道:“你就不怕我吃这些凉的吃坏了肠胃?”
  他这才想到,又将那碗酥山端到自己面前,“我吃,我脾胃好,禁得住。”
  她却不高兴,乜着眼挖去了半碗。
  时修见状,简直无奈,不知到底怎样才算遂她的心,她这古怪的脾气,想到将来一定是要讨她做老婆的,心里既是推倒了蜜罐,又是撒了满地的烦难,难得他直摇头叹息。
  西屏还当他是为案子的事发愁,也小声跟着他叹气,“是难——就算那位焦姑娘肯到衙门指证大爷那晚上的确是回了家,可没人亲见是大爷奸.污了五妹妹,五妹妹又早已经死了,也没人去告他,这官司就是想打,你也很难打得起来。”
  案子再难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可她的脸色变起来,简直没头绪可理,她自己还不觉得呢!
  时修瞅她一眼,又叹了口气,言语中却是胸有成竹,“告他倒不怕没有人告,四姨娘不是等着替她女儿伸冤?只要能使她相信是姜俞生奸.污了她女儿,她就是豁出命去也敢告。”
  “可焦姑娘只知大爷是回了家,到底他那晚回家来做了什么,谁亲眼看见了?难道人家回家有什么稀奇的么?他还不是可以搪塞。”
  这倒是,他提着箸儿,把眼睛朝对过姜家的宅门望去,渐渐目光随着那长长院墙拐到旁边那巷子口,一片金色滚烫的太阳斜进里头,显得那阴凉的地方更黯了。
  他捏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目光细蛇一样钻进巷子里头去,“失火当夜,姜俞生要避人耳目,必不敢走正门,而是从那巷里的角门进去的。一个人回家,不光明正大走正门,这难道不值得人推敲么?”
  西屏撇了下嘴,“即便他走了角门,你当门上的小厮会出来指证他么?他是姜家的主子,小的们可都靠着姜家吃饭呢。”
  时修默然片刻,倏地扭头朝馆子里面看,见里头墙角挂着片门帘子,因问西屏:“这林掌柜就住在这馆子里?”
  西屏恍然开窍,“你是说,也许那晚上林掌柜的看见了?!”
  “姜家宅内失火,闹这么大的动静,她就住在对过,会听不见看不见?”
  因叫了那林掌柜来,把旁边长条凳挪开一头,请她坐,“我有桩小事想请教林妈妈。”
  林掌柜刚煮完几碗面,脸上汗珠淋漓,她随手扯起袖子搽着,“唷,瞧这小爷客气得,您只管问。”
  “三年前,姜家起火的事您知道么?”
  她转脸看看西屏,点了点头,“这还能不知道?万幸奶奶家是大福之家,那晚上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时修笑道:“那晚上您可看见姜家起火?”
  “那火烧得那样大,会没看见?”林掌柜把两手放在桌上相握着回想,“我记得那晚上我正要睡下,忽听见街对面闹哄起来,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出来隔着门板看,他们宅里火光冲天的,又听见说是起火了,我还想过去帮忙来着,嘶,可又一想,他们姜家那么些下人,我别再去添什么乱子,就没去。”
  “您还看见什么了?”
  林掌柜慢慢摇着头,后又道:“噢,我还看见姜大爷骑着马回来,也没带个人,像是有些酒醉,摇摇晃晃从那巷子里进去了。”
  “他是一径进了那巷子里,还是先往正门上去叫过门?”
  林掌柜细想了一会,又摇头,“没去正门上,那正门早就关上了。”一面扭脸问西屏,“是不是二奶奶,我记得你们那正门都是一更天就要阖上的。”
  西屏点点头,“这是家里许多年的规矩了,怕入夜闹贼。”
  大门关了,转走角门,这也能说得通。可姜俞生既然骑着马,就该在正门上把马交给小厮。何况宅内失火,门上总要留个人看守,越是乱的时候,越是怕有贼乘虚而入,姜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不会想不到这点。
  可见姜俞生和卢氏等人早就是串通好的,在角门上或是替他留着门,或是有人在哪里守着替他开门。不过这样极隐秘的事,最怕节外生枝,卢氏又会放心留谁在那里开门?
  恰巧太阳斜进凉棚一片,烫着他放在桌上的手,他痉挛一下,丢下箸儿,便起身朝对过那巷子里走去。
  西屏跟着起身,向那林掌柜笑了笑,“一会我打发嫣儿给您送钱出来。”
  说话忙赶去那巷中,老远见时修已跑到角门上了。那角门常日关着,时修没急着叩门,透过门缝朝里头张望。不一时那门缝中突然映着个人的脸,陡地吓得他退了一步。
  西屏在他背后捂着嘴正好笑,那角门开了,迎出来一个小厮,“二奶奶,您怎的走这门里?”
  她没说什么,略点点头,领着时修进去,旋即那小厮又将门闩上了。
  没走几步,穿过一道洞门便转入园中,再行不远,就能看见那失火的杂物间。时修因想,不大可能是那看门的小厮,那杂间和这角门隔得这样近,火势若不把他惊动过去,似乎很引人怀疑。
  何况“兄弟借种”这样没廉耻道德的事,非得是卢氏十分信赖的人她才放心叫人来做。
  他只管低头思索,而西屏只管脸上带着从容耐心的一点笑意走在旁边。
  忽然他眉头骤紧,“我记得您说过,失火那夜,如眉告假回了家?”
  西屏懵懵懂懂地点头,“那晚上姜潮平不回来,我就打发丫头们各自回房歇息去,如眉像是她家有亲戚第二天摆生日酒,她爹娘当日早上就告假去帮忙去了,傍晚我说不要人服侍,她便也趁势告假回去了。”
  “她和谁告的假?”
  “自然是太太。既然是她家亲戚做生日,太太肯定是要赏的。”
  时修旋即想到,兴许当时卢氏和他一样,也在发愁,姜俞生和姜丽华那两头都是说好了的,可临到跟前,却漏了件事,起火时,拣谁去角门上放姜俞生进来?
  这个人十分紧要,那些下人最爱嚼舌根,没话还要找话说,倘或有点蹊跷的事情落在他们眼里,岂不更惹非议?连姜俞生都嘱咐过了要他避人耳目不许带小厮回来,可不能毁在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上。
  因而急得这卢氏正在屋里打转,可巧门前光线一暗一明间,如眉走了进来告假,简直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如眉是个信得过的,不必同她说透,即便她猜测到什么,心里也藏得住话。
  卢氏坐到榻上去,吩咐屋里的小丫头,“去取二十两银子来,姑娘家里老婶子做生日,就当是我给的贺礼。”
  如眉当即喜得跪在榻前磕头,“谢谢太太大恩,我们哪里还受得起?”
  “亲戚摆生日酒,你们去送些像样的礼,叫人家瞧着体面些,才不枉说是在我们家里当差。”卢氏拽拽袖口,叫她起来,“二奶奶屋里谁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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