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恍惚觉得有些不真实。
明明数月前,他还在高高在上地嫌弃她,如今居然会蹲在她面前,小心地照顾她。
最后,他把帕子搁在一旁,拿过下裳帮她穿。
也不知他几时叫的马车,总之她回府的路上很安稳,少了不少来时的颠簸。
马车缓缓停在宁府前。
少女起身,正欲掀帘,忽听男人道:“我扶你下车罢。”
宁沅想了想,并没有拒绝。
就让他们看着她与他在一起好了,她与他走得愈近,她爹八成愈放心。
男子为她掀起车帘,她入眼却见宁澧站在府前的石狮子旁。
她眼圈红红,像是哭过。
宁澧回身,见是他们二人,抿了抿唇,仍走上前来,对沈砚福身道:“……沈大人,这件事是我不对,可我求求你能不能救救我母亲?她若是离京十年,依着父亲的性子,怕是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今日去沈府寻过你,他们说你并不在府上。”
她说着,抬首看了眼宁沅:“恰巧姐姐也不在,我便想着你应当与她在一起,就等在了府前。”
她也没想到宁沅居然真的什么都没与他发生过。
那他的药是如何解的?
他又为何对宁沅这样平平无奇的女子这般另眼相看?
沈砚把宁沅往身边带了带,见宁沅难得地配合着他的亲密,心中有些暗喜。
但这不妨碍他冷眸看向宁澧:“我为什么要救她?”
长街上行人寥寥,宁澧掐着掌心,觉得自己很可怜。
一场筹谋,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到,还把他推得更远了。
她很想端出温和有礼的笑,可是她真的笑不出来。
“这件事……既然没有改变什么……那母亲也罪不至此吧……”
“可沈某觉得国公爷已然很是手下留情。”他冷声道,“若是沈某的夫人是这般败坏沈氏门风之人,赠她一纸休书也不为过。”
若母亲变成弃妇,那她与弟弟在宁国公府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她在宁沅面前,就要永远被压一头了。
宁澧抿住唇。
且他这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他是在告诉她,纵然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娶她入府。
沈砚侧身为宁沅理了理鬓发,以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轻柔语气道:“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府了。”
宁沅轻轻“嗯”了一声,看沈砚转过身后,自己亦迈上了府中的石阶。
宁澧看向她。
宁沅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不见幸灾乐祸,亦不见挑衅自得。
可她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甘。
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他的青睐?
凭什么她追求示好他却视而不见?
她想起他方才的话,转头故意以沈砚能听见的声音问宁沅道:“姐姐,家中乱成这样,你怎么又同男子单独出门去了?”
……什么叫又同男子单独出门?
宁沅刚迈出去的步子一顿,皱了皱眉。
这句话问得很妙。
既强调了经常,又暗示了她平日所见未必唯沈砚一人,但若他细究起来,宁澧又可以辩解只是在指沈砚。
她知道宁澧话中之意,是暗指她亦有败坏门风的可能。
不过除了沈砚,她何时同男子单独出门过?
她倒是想,可她连朵好桃花都没有。
宁沅懒得同她解释什么。
随她怎么说吧。
沈砚却驻足,转身望向她,蹙眉道:“沅沅,你以后别这样了。”
宁澧唇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
她就知道,男人心中都有双重标准。
既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待他特别,为他抛下伦理纲常,又希望她能在他不在的时候,为他守身如玉。
爹爹当年就是这样的。
他那般严肃之人,尽管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宁沅的娘亲,却还不是与仅是小官庶女的母亲夜半私会,无媒苟合?
后来母亲怀了身孕,被家中扫地出门,他还不是感激涕零地给母亲购置了一处小宅院。
那时候爹爹怎么不说娘亲败坏门风了?
否则哪里会有她?
……
宁沅内心本无波澜,沈砚这话一说出口,她心中的火蹭地一声便往外冒。
他还真信了?
正当她愤怒之际,却听他道:“马上就该入秋了,夜里寒凉。你下次再与男子单独出门的时候,该多穿一些,别冻出病,否则我会自责的。”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好茶。
宁沅顿时消了气,顺势应下:“知道了。”
不等宁澧反应过来,她快步走入了府中。
沈砚坐在马车上,见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不由想起了午后的那幕。
车夫问:“公子,回府吗?”
他沉吟片刻,应道:“去书市。”
“就是闺秀间常命人偷偷去买的那种。”
他想了想,补充道:“越不正经的越好。”
*
自那日之后,宁沅发现她的生活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她每每看话本看到尽兴处,脑海中总是会回味起那日的感觉。
话本中常言女子第一次会很痛,可她依然不知道痛是何种痛法,却已然体会了这之中的玄妙之处。
她侧目看向枕边那副被他逼着下的丹青。
……不是说越看越烦吗?
怎么感觉顺眼了不少?
就这么过了大半日,她终于看完了这本,合上书页,伸了个懒腰,打算去找揽星讨些零嘴,却见她先一步端着刚烤出炉的点心叩门入内,兴冲冲道:“小姐,好消息!”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夫人的马车刚过庐州,便遇见了一伙颇为强悍的山匪,当初从府中大箱小箱地搬了十多件,却没想所带之物几乎被一抢而空!如此一来,他们只能一穷二白地回祖宅了!”
她挑了挑眉:“确实是好事。”
待日后她有机会亲至庐州,定要与他们当家的拜把子。
心中想着,她摇了摇头:“也不知她回了江南祖宅,宁澧会不会想法子给她送去些东西。”
揽星撇撇嘴:“我看难,自夫人走后,老爷并未把内宅事务交给二小姐,而是悉数交给了随咱们夫人一同陪嫁来的李妈妈,她定不会容二小姐私动府中财物。”
宁沅见明薇倒霉,心中便舒畅些许,连今夜沐浴的时间都格外久。
此时沈砚就站在她的书架前,若无其事地翻开了她的话本。
其实这些日子他已经看了不少,自之中揣度着宁沅的喜好,也学了许多讨女孩子欢心的方式。
今夜他来,本特意问了钦天监,想带她去西山上看一看流星。
他犹豫着待会儿该如何开口。
是学小将军死皮赖脸地问她有没有想他,还是学枭雄不容拒绝道带她去一处好玩的地方。
可时不时传来的水声令他无法静下心来。
他亲眼见过她,甚至亲自触碰过她,如今闭上眼睛,也能在脑海里描绘出她的模样。
就这么听了许久,他一个字也未看进去,先前自话本中背下的一箩筐情话亦揉杂成了一团。
水声终止。
宁沅穿着淡粉寝衣,一边走一边垂首擦拭发间的水滴,抬眼便看见了立在书案前的男子。
他正握着卷书,静静看着她,看得她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看什么看?
她又不是没穿衣裳。
她觉得她就快要对这个人的造访而习以为常了。
她把擦拭的帕子搭在一旁,温软的目光看向他。
“你来做什么?”
他的喉结滚了滚:“有话对你说。”
宁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讲。
沈砚阖上书页,在“你有没有想我”和“要不要和我出去玩”之间,沉声开口道:“你想玩我吗?”
宁沅顿时僵在原地,双眸潋滟几分,诧异地望着他。
“你……怎,怎么玩?”
第61章 心思
若是单纯些的姑娘,应当会不大理解地问一句“玩什么?”
若是知道得多些,应当会觉得他的话很是冒犯,极力否认。
但她居然问他要怎么玩?
那是不是说明……她其实也是想玩他的?
可他来找她,本意是想带她去看一场繁星。
沈砚在纯爱和纯欲之间纠结一番,觉得还是顺她的意为好。
他搁下手中话本,缓缓朝她走来,试探性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沈砚小心凝着她,见她并没有躲闪,便鼓起勇气主动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拥在怀里。
清冷的梅香包裹住她,宁沅的身形顿时僵住。
他继续垂首吻她,吻过眼睛,吻过鼻尖,直至吻上饱满的唇瓣,眼睛微微眯起,见她眼睫翕动如蝶,任由他拥着,心想,她也许就是这样的被动的性子。
她没有抗拒他,就已经默许了他的亲近。
宁沅的思绪有些混沌。
面对沈砚时,她似乎不怎么设防。
或许是对他为人的信任,亦或是刚沐浴罢便见了他的暧昧,更或许是那天他真的让她很舒适。
总之,连自窗缝间飘来微凉的风都显得恰到好处。
她下意识微微张开了唇。
哪怕只是细微至极的回应,落在如此贴近的两人之间,亦被放大了数倍。
沈砚本小心翼翼的心忽然大受鼓舞。
她的发尾尚且湿润着,身上的味道比平日里要更加浓郁些,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舌尖轻易滑入她的唇齿之间,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摆弄她的衣带。
衣料与指尖的摩挲惹得她腰上传来些痒意。
就在她觉得不如就这样稀里糊涂放任下去的一瞬间,思绪陡然回笼。
“不行。”
她早晚是要离开他们所有人的,怎么能让自己就此沉沦下去。
她呼吸微促,抬手推开了沈砚。
她抬眼去看他,见他的眸中并无意外之色。
他好像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她的亲密,又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她的疏离,好像她做什么都可以。
他甚至都没有问一问她为什么不行。
这一瞬间,她几乎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并不喜欢宁沅这个人。
只是色迷心窍,馋她的身子。
她若是愿意,就再好不过,不愿意也没什么关系。
宁沅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不悦,掀被躺回床榻上,下了逐客令:“我要睡觉了。”
她试图平息着波澜迭起的内心,而后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拒绝他的邀请呢?
可能是他那方面还不错。
也可能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时常会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
甚至上回她心中还冒出来嫁给他也不错的念头。
但念头之所以只是念头,就是因为他虽不会伤害她,可他却会骗她。
若是真栽在他手里,那她一辈子也玩不过他。
仗着他对自己身体的那点喜欢,虽能过得不错,但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
若他一朝变心,喜欢上了旁人,那她的下场怕是比她娘亲好不了多少。
男人还是少些弯绕心思得好。
就像裴大哥那样的。
又是裴大哥。
沈砚听见她的心声,微微叹了口气。
他不问她,自然是因为他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且他始终认为这样的事应当两厢情愿。
她若是想,他便奉陪,她若是不想,他就与她保持一个令她舒适的距离。
她从小就不曾过上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自然会暗示自己要寻一个安稳之人度日。
这很正常。
但他不认为子星会是她的良配。
宁沅之所以总想与他割席,无非是有两个原因。
一是她爹拿她的婚事当做维系两个家族的纽带,可偏偏她娘的不幸遭遇在前,她很不安,生怕重蹈覆辙。
二是沈府乃至他自己,在宁沅看来都十分复杂,而子星则简单直白地多。
可事实并非如此。
沈家旁系虽多,他这一脉缺唯有父母和阿姊,人际关系很简单。
子星的父亲却有两房小妾,家中暗藏玄机。
不过不论她心里怎么想,他都不会放弃她。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得了自由的杨知意在经商一道上更为得心应手,宁沅投进去的那些银子翻了几番。
夏去秋来,这日,杨知意又给她送来了上个月的盈利。
宁沅盘算半晌,心中估算着再等个一月,就攒够了还给国公府的银两。
届时,她就能和小星星远走高飞了。
养心殿内袅袅生烟,陛下与裴子星交代完秋A事宜后,侧目看向沈砚。
沈砚只盯着裴子星,并没有留意到陛下投来的目光。
远走高飞?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她?
“执玉,你盯着子星做什么?”
沈砚淡淡道:“臣观其面相,察觉他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陛下您。”
裴子星一头雾水:“臣瞒着陛下什么了?”
沈砚不大想理他,冷着脸道:“宁小姐的事。”
“……这点事也未必需要让陛下知晓吧。”
沈砚凝起眉:“你们还真有事?”
她背着他与子星偷偷做了什么?
那他怎么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会时常向他请教吹笛。
难道是心声失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宁小姐笛子练得愈发勤勉了些,曾在信中请教过我一些问题。”
他的眉宇蹙得更深:“你们还互通书信?”
……他在脑海中听见的那些言辞诚恳的请教,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裴子星点了点头。
“怎么,难道你没有收到过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然觉得沈砚同宁沅亲密了不少,几乎都要以为他俩好事将近。
沈砚哽住片刻,心想,宁沅不给他递书信,定是因为他们常常见面,她根本想不起来还可以用书信联络他这码事。
见面和书信谁更重要,简直不言而喻。
沈砚面不改色嘴硬道:“自然收到过。”
“那你这么惊讶。”裴子星道,“我还以为宁小姐不曾给你写过书信呢。”
陛下观察着两人,翻开折子,清了清嗓子,随口道:“子星,你有没有感觉到殿内有些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