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待裴子星回答,沈砚便冷着脸道:“陛下怕是感觉错了。”
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性情,故而陛下也未与沈砚计较,以一副大哥姿态道:“在坐的各位唯有朕是有妇之夫,你是不是与宁小姐最近进展不顺?不妨说来听听,朕来帮你出出主意。”
“和你说了也无用。”
她都想着和人私奔了,信中还指不定写得什么他不知道的旖旎情话呢。
再说了,陛下当年与阿姊是两情相悦,与他的情况可不一样。
他与其在这里问他,还不若去问一问阿姊女子究竟是如何想的。
“臣先告退,去瞧一瞧阿姊。”他起身行礼而去。
陛下望着他的背影,敲了敲书案上的宴会图,对裴子星道:“届时不妨让他俩坐得近些。”
宫道深深,沈砚与沈蘅坐在尽头处的亭中,修长如玉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他斟酌许久,开口道:“我……”
“有一个朋友。”
“……”
沈蘅刚含在口中的茶险些喷出去。
她配合道:“请问你这位朋友……他怎么了呢?”
他眉头蹙起,低声开口道:“他与我一样,也有一位未婚妻。”
“但和我不同的是,他那未婚妻不喜欢他,甚至打算去与旁人私奔。”
沈砚这话一出,她还是惊了一瞬:“本宫不信。”
她心中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宁沅所见的男子大多都是弟弟,偶尔入了宫,才会与裴将军多说几句,且皆守礼又得体。
宁沅这样安静内敛、灵慧谨慎的性子,纵然真的心仪旁的男子,也不会不管不顾地与其在一起,定会妥善处理好一切以后再表明心意。
“这之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她试探望向他。
“没什么误会的。”他道,“我一早就知道她……哦,我朋友的那位未婚妻,对那个男子青眼有加,但她家中关系复杂,需得有一位能压住她家中长辈,替她担下大事的人,而我那个朋友显然更合适。”
“那你……你那位朋友如此做了没有?”
“自然是做了。”
沈蘅不解道:“既为她付出这么多,她为什么不曾动心,还会去喜欢旁人?”
沈砚噎了噎道:“我若是知道,还来问你做什么?”
沈蘅沉吟片刻:“那你喜欢她这件事,她自己知道吗?”
“她心中不是一直这么觉得的吗?”
她可是自始至终都以为自己对他情根深种。
“这么说……你还从没有表过白?”沈蘅瞪大了眼睛。
“……没有。”
“蠢!”沈蘅站起来,“她心中再怎么知道,你只对她好,却从未说出口,便也都是暧昧。”
她了解这个弟弟。
他一向行动大于言辞,而宁沅又自幼没有什么安全感,不喜欢去猜测本就虚无缥缈的感情里究竟有几分是真。
比起行动上关切,言语上冷淡,她定是会更倾向于不论内外皆坚定选择她的善意。
她宁愿蒙蔽自己的心之所向,也不敢鼓起勇气赌上一回。
沈砚道:“她既不喜欢我,我说了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沈蘅简直恨铁不成钢:“那她都要同旁人私奔了,你还要你的面子做什么?”
“多说几句好听话会死是不是?”
沈砚抿了抿唇,纠正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好好好,你的朋友。”
沈蘅无奈道。
“总之,请你这位朋友好好学一学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意。”
沈砚不明白。
都说花言巧语的男人要不得,要多做些实事,怎么到他这儿反而行不通了?
第62章 练习
沈砚走在宫道上,琢磨着阿姊的话,试着想象了一下该如何与宁沅表达心意的场景。
空着手的感觉很怪。
他随手折了枝月桂,冷着脸递向面前的空气,道:“给你的。”
少女的模样很轻易地浮现在他眼前。
若是她在,定会微微瞪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歪头凝着他:“为什么给我这个?”
他该回答:“因为我心悦你。”
……
多冒昧啊。
他终于体会到了一次脚趾微蜷的滋味。
与其让他说这样肉麻的话,还不若让他任她差遣。
他当即换了个说辞,重新递给了空气。
“因为它很香。”
不行,这句实在太过普通,与宁沅甚至不会产生什么联系。
他沉吟片刻,在心里补充道:“和你一样。”
这句话让他轻而易举地想到了那个隐秘的白日。
他吻在她那里,实实在在地尝到了她的滋味。
他很清晰地感受到耳朵烧了起来,且完全不受控。
……不过为什么听起来好像一个变态?
宁沅或许说得对,他可能真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变态。
他一面自恼,一面忧愁到底该如何向她开口,转过一道宫门,再度把月桂递了出去。
然后不偏不倚地送进了陛下的怀中。
陛下本是过去找皇后的。
见沈砚折花递给自己,且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绯红,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惊惧道:“沈执玉你做什么?朕可是你的姐夫!”
刚入宫不久的宁沅本一如既往地埋头匆匆走着,闻声抬头望了过去,透过金黄的银杏叶,恰见了红墙前的这一幕。
她蹙了蹙眉,心想,沈砚都不曾给她送过花。
她本以为他是一个不懂浪漫的男子,如今看来他也是知道的,只是那个能让他浪漫的对象不是自己罢了。
不过……这个浪漫的对象……嗯……怎么说呢……
好难评。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无奈阖了阖眼,垂下手对面前满眼警惕的陛下道:“你别太自作多情。”
陛下这才捂着心口,长吁一口气道:“对嘛,这才是你。”
“你若不是为了给朕,那是在做什么?练习?想要送给宁姑娘?”
沈砚沉默不语,视线望向远方,搜寻着宁沅的身影,最后在一颗银杏树后瞥见了一抹烟粉色的缎料。
她是在偷看他吗?
陛下背对着宁沅,并未察觉她在,只是好心地接过他手里的花枝,叼在了口中,撑住红墙,冲他挑了挑眉。
“你学好了啊,朕只教你一遍。”他口齿不清道。
宁沅发现除却陛下那一声大喊,她并听不清两人之间的对话,看了片刻,觉得还是走掉比较好。
难怪沈砚频繁出入宫闱,深得陛下看重。
宁沅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还好她就快自由了。
她继续垂下脑袋,匆匆离去。
她今日是入宫瞧太妃的。
她是阿娘的小姑姑,从前对阿娘很好,只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先帝不在,她身为太妃,更是鲜少露面,连宫宴时也见不到。
从前明薇执掌中馈,也不允她多来往,如今她回了祖宅,反倒松快许多。
听说太妃换季着了风寒,宁沅特地熬了些药膳来探望一番。
有陛下在,沈砚总不能撇下他离开,他把目光从银杏树旁收回来,见陛下眼里带着戏谑道:“阿蘅,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沈砚:“……”
他蹙起眉道:“臣得去太医院为皇后娘娘请太医,就不与陛下耽搁了。”
陛下一改先前模样,端正身形,担忧道:“你姐怎么了?”
旋即忙吩咐身旁跟着的宫人:“你去传太医,跑着去,越快越好。”
眼见宫人匆忙离去,他转头看向沈砚:“你快说啊!”
“没什么,臣只是觉得她眼睛出了些问题。”
“不然是怎么看上您的?”
陛下脸色一黑:“闭嘴。”
*
太妃们居住的院落素来偏僻清静,宁沅叩门进去,只觉得若是一生都蹉跎在这样的小院里,也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宫中的姑姑引着她往内室走。
“姑娘请。”
太妃自床榻上坐起来,见是她,不由有些意外:“沅沅?”
宁沅福了福身:“太妃娘娘,听闻你病了,我闲来无事,熬了这药膳来看看你。”
太妃和善道:“真没想到你还能来看我,许多年未见了,当初我抱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
“后来你娘亲缠绵病榻,直至她……”她轻叹一声,“不说这些了,如今看你出落得如此水灵,你娘的在天之灵定然很是欣慰。”
“不像我,在这宫中半生,连个一子半女都没留下。”
宁沅其实不大会安慰人。
她觉得有没有孩子都是一种选择罢了,亲情的联结必然伴随着母亲的牺牲与奉献,个中滋味究竟是苦是甜,只有自己能体会。
但此时她觉得她总该说些什么。
她想了想,干巴巴道:“生育子嗣也未必都是幸事,皆是往鬼门关上走一遭,若阿娘没有生下我,说不定也不会去得这样早。”
救命……这个宽慰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太妃闻言一笑,只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倒也不必担心这个,若是身子康健,妊娠得当,也不会受那么大的罪,相反,如若平常就不重视自己的身子,病痛时常纠缠,也好不到哪儿去。”
“无论如何,你都要保重自己啊。”
宁沅对她浅浅一笑:“多谢太妃。”
兴许人年纪大了,就都喜欢谈起从前,她拉着宁沅忆往昔道:“说起你娘,她从前也是个爱玩爱笑的性子,身强体健的,只是嫁入沈府后性子变了许多,尤其是怀孕后期,气色很是不好。”
“那她初有孕时呢?”宁沅随口问道。
“初有孕时啊……”
“她初有孕时,可以说几乎没什么不适,那些旁人有的症状她都不曾有,若非月信忽然不至,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有身孕了呢。”
宁沅蹙起眉。
太妃并无诞育子嗣的经验,但托沈砚骗她的福,她或许有点。
在她以为自己怀孕的那段时间,她看了不少医书,知晓女子孕初期和孕后期是最难熬的,但若孕初期时便比较安稳,大多都会顺利生产。
可她阿娘却是难产伤了身。
如若她最初便很康健,这之中或许有什么算计和隐情。
自太妃处走出来时,她有些心事重重,一时未留意脚下的砖石覆了一层青苔,就这么滑了一下,生生踩空。
小腿划在阶上,痛感传来,她往石阶后倒去,赶忙护住了脑袋。
心想,完了。
她本以为会与大地来一个亲密接触,谁料却被人半道一拦,扣入了一个满是冷香的怀抱。
宁沅胸口起伏着,心跳得很快,腿上的痛感传过来,仿佛濡湿了裙摆,疼得她眼眶酸涩,登时水雾弥漫,眼前一片模糊。
纵然如此,她还是觉得她对上了沈砚的视线。
她被他揽在怀里,发现他的心跳比她还要快。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别是那时候他看见了她,来试探些她知道了些什么吧?
她得稳住,不能暴露。
沈砚垂眸望了她一眼,将她横抱起来,手指在她的腰间触碰到了一个触感寒凉之物。
是他当时为她挑的玉笛。
她又打算带着他送的笛子,去找别的男人。
“你是打算去找子星吗?”他淡淡问道。
她毫不避讳地“嗯”了一声。
沈砚沉默着,步履平稳地带她往离宫门相反的方向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男子的声音冷冰冰:“带你去找你的小星星。”
宁沅有些不解:“那你带我往宫里走做什么?她又不在宫中。”
子星今日休沐,两人在养心殿中皆是被陛下特意叫过来的,方才他又碰见了陛下,说明子星早就走了。
看来她知道得挺清楚。
“那他在哪儿呢?”
“在马车里等我一同回府。”宁沅如实答道。
马车?
不行,连他都与宁沅在马车里发生过很多暧昧的事,他怎么能让她与裴子星同乘。
“我待会儿会亲自送你回去,让他先走。”
“……这不太好吧?”
沈砚扶了她一把她很是感激,但她还是有些介怀先前看见的那一幕。
“难道你想我们三人同行吗?”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可以吗?”宁沅正视着他的眼睛。
“当然不可以。”沈砚蹙眉道。
她在想什么?
他本想同她说,他和子星之间,她只能选一个。
可又怕话说出口,听她道:“那我选裴大哥。”
那他就再也没机会了。
他决不会在她明确不要他的情况下死皮赖脸地缠着她。
起码现在不会。
……那他就能容忍她和他亲密到这等地步吗?
沈砚的心里直发堵。
算了,不容忍还能怎样?
他如今还能把她抱在怀中就已经很知足了,以后兴许都抱不到了,她就只会在“小星星”怀里。
宁沅看着他逐渐绷紧的唇角,一时有些不解。
他怎么好像生气了?
“沈砚,你在气什么?”
宁沅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提宫墙前那事,他肯定不是在气这个,自己说要回府也没什么问题,唯一的不对就是她说她要去找裴大哥一趟。
可她这不是也没去吗?
总不能正常往来也要生气吧?
就算她真的嫁给了他,婚后也定会见到旁的男子啊。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心想,还不承认,难道她见了旁的男子也会与他们独乘一辆马车,亲昵地叫他小星星吗?
沈砚嘴硬道:“我没气。”
他抱着她走进御赐给他的院子,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他褪了她的鞋袜,拿来一张打湿的冷帕为她擦拭伤口,血洇湿了白帕,微微地刺痛传来,她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可惜她的足*踝圈在他的掌中,纹丝不动。
沈砚垂首道:“你忍一忍,待会儿还有更疼的。”
……什么更疼的?
宁沅有些不解,在他又用帕子覆在她伤口上时,仍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沈砚抬眼瞧她,把她的小腿放在椅子上,还贴心地垫了个软垫,起身去书案上拿了册话本,丢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