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楠思握住了桌案上的那个小药瓶,若有所思。
*
时间转眼来到了秋猎大赛当日,这几日苏淮卿都没再找来国公府,甚至不怎么待在永安侯府,总是早出晚归,泡在清风茶庄和醉仙楼里。
秋猎大赛将在位于城郊的皇家猎场举行,从城门坐马车过去需要一个时辰。
皇家猎场占地极广,内有专人维护着各种自然景观,森林、溪流、平原,另外还半饲养着不少动物。
大赛将于明日正式开始,今日主要用于宾客们赶路、整顿休息,另外也给予女郎们充分的时间选择郎君赠送手巾。
手巾的赠予只能是一对一的,由于这特殊的限制,往年秋猎中出现了不少因为这个环节而喜结良缘的新人。
护国公和永安侯如今是邻居,又都要参加秋猎,便提前约好相伴启程前往皇家猎场。
两家人在门前寒暄,商量好男丁们去最前方那辆马车,女眷们则坐中间那辆,最后方的马车里边再带几名婢女侍从。
季楠思远远瞥向苏淮卿,后者连连打着哈欠。
他就这个状态,还怎么参加秋猎?
季楠思眉心微拧,收回了视线。
这时换苏淮卿朝她看了过去,薄唇抿成了线。
她不会还在生气吧?这可如何是好?
苏淮卿略显落寞地摸了摸后脖颈。
暗暗观察着这两人的慕菀和容初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意趣。
季楠思上车没多久便开始假寐,没怎么参与母亲和侯夫人之间的谈话。
慕菀瞅着女儿恬静的脸庞,轻声问道:“思思,你今年可备好了手巾?”
季楠思睁开了眼,“自然是备了的。”
慕菀语气调侃,“今年不是送给你兄长的了吧?”
回到丹阳的过去三年里,季楠思每年秋猎都会将手巾赠予季楠辞。
季楠思笑而不答。
容初在一旁佯装不经意道:“说起这事儿,倒让我想起了前几日咱们遇到的那位何家小姑娘。她当时对淮卿那般热情,也不知今日是否会将手巾赠予那混小子?”
慕菀观察着季楠思的面色,附和道:“那日我印象也颇为深刻,我瞧着淮卿对何家小姑娘也算和善,若是她真来送手巾……”她故意将话茬留了一半,引人遐想。
季楠思顷刻间敛住了嘴角的弧度。
第14章
护国公和永安侯一行人抵达皇家猎场外围时,大部分宾客早已入场。
车轮才刚停稳,季楠思便急急钻出马车朝前方张望而去,一眼看到了苏淮卿的身影。
她默默下车疾步走去。
苏淮卿察觉到季楠思的动向,眸中一亮,下意识迎上前去。
“思思,怎么走得这么急?”季梁也看见了女儿。
季楠思朝父亲微微颔了一下首,停在了苏淮卿的跟前,冷不丁道:“手腕伸出来。”
“你怎么了?”苏淮卿面露不解。
季楠思冷冷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手腕伸出来。”
苏淮卿只得照做,捋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送到她的面前。
只见她从怀中摸出了一方手巾,绕过他的手腕快速打了个结,随即猛然用力拉紧。
苏淮卿吃痛出声,“嘶……”
他又眼见着她抬眸冷然睨来,声音顿时小了不少,“我是说……轻点,你轻点……”
季楠思没有应话,默默将手巾松开,重新打了个结。
浅蓝色的手巾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绣着桂花的一角垂落在苏淮卿的腕间,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苏淮卿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这个手巾……该不会是?”
季楠思和他对上视线,“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
苏淮卿还打算说些什么,季楠思选择一个字也不再听,就像他之前对她做的那样。
她转身时不经意对上了兄长的视线,微微怔住。
往年她的手巾都是送给季楠辞的,今年她变了卦,难怪他看起来有些不满了。
季楠思讨饶地笑了笑。
季楠辞的面色稍有缓和,最后瞥过一眼苏淮卿的腕间便收回了视线。
看够了热闹的季梁招呼起同样在看热闹的其他几人,“行了行了,咱们赶紧往营帐去吧。”
秋猎将持续几日,平原营地内营帐有限,前来观赛的宾客们都只带了一两个贴身伺候的侍从,寻常杂事皆交由宫中出来的婢女们统一处理。
负责接待的宫婢们一直候在边上,闻言迎上前来,“诸位贵人请随我们来。”
宫婢们分成两路将他们分别带往了男客区和女客区。
男客区前,为首的婢女停了下来,垂首作揖,“苏侯爷,陛下特地吩咐过,若是您来了,先带您和苏世子去面圣。”
苏远洲颔了一下首,“带路吧。”
婢女示意同伴继续给护国公父子引路,季梁和季楠辞虽有疑问,却也没再久留。
西丹皇室在平原营地中有几座专属的营帐,苏远洲和苏淮卿跟着婢女来到其中最大的一座营帐前。
婢女进去请示,苏远洲小声对着儿子警告道:“一会儿进去你注意举止,切勿冲撞了圣上。”
苏淮卿点了点头,“您就放心吧。”
没过多久,婢女去而复返,抬手道:“苏侯爷,苏世子,请。”
父子俩步入营帐,只见圣上一身常服,端坐在黄花梨团龙纹交椅上含笑看着他们。
“苏爱卿,你可算来了!”
苏远洲连忙拉着苏淮卿跪下行礼,“老臣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皇甫韶起身朝他们走来,“这便是你那半点不成器的儿子?”
苏淮卿始终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很是沉稳。
苏远洲恭敬道:“正是犬子。”
皇甫韶停在了苏淮卿的面前,“抬起头来吧。”
苏淮卿照做,入目的中年男子虽然面容和善,凌厉的眉眼间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帝王威仪。
“不错。”皇甫韶不吝其词地夸道,“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苏淮卿表现得不卑不亢,“多谢陛下谬赞。”
皇甫韶开怀地笑了,“朕与你初次见面,便赏你一份见面礼吧。”
苏远洲闻言面露惶恐,“陛下,犬子何德何能……”
皇甫韶摆摆手,“无妨,你这儿子甚合朕眼缘。”他思索了片刻,重新看向苏淮卿,“这样,此次秋猎你若是能进前三,朕便允你一个恩典。”
这在往年可是头甲才有的待遇,苏远洲面上的惶恐更甚。
苏淮卿显得淡然许多,垂眸道:“多谢陛下。”
父子俩出营帐时迎面碰上了皇甫临渊。
苏远洲问候道:“太子殿下。”
皇甫临渊下巴微点,视线锐利地在苏淮卿的腕间停留了一瞬,并未说话,径直步入帐中。
*
苏淮卿和父亲在宫婢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了男客区前。
“苏公子!”一道女声唤他。
苏淮卿循声望去,和立在不远处的一名女郎对上视线。
“既然有人找你,为父就自己先进去了。”苏远洲示意宫婢继续带路。
何妙妙这才朝苏淮卿奔去,高兴道:“咱们又见面了!”
苏淮卿有些迷茫,“你是?”
何妙妙一噎,讪讪道:“咱们前两日才刚见过的……你这么快就又忘了我?”
“抱歉,我不大记得了。”苏淮卿其实不大能记住陌生女子的长相,并不是有意为之。
何妙妙蹙起眉,闷闷道:“我是何妙妙,上次同你报过姓名的……”
“原来是何小姐。”苏淮卿面露恍然,“我记得上次在清风茶庄外,是你拦住了我……”
还问了非常唐突的问题。
何妙妙弯了眉眼,“是的是的,公子你想起来了?”
苏淮卿微微点头,“何小姐这次又是为何要叫住我?”
他存心疏远她,想着尽快结束对话。
一切仿若情景重现,何妙妙的手指如上次那样扭捏地揪着袖摆,颊边肉眼可见地飘上绯红,支支吾吾半天,“我、我……”
她害羞地垂下头,视线骤然锁在了苏淮卿的腕间。
何妙妙盯着那角浅蓝色,不再结巴,“苏公子,那是何物?”
苏淮卿抬起手腕展示给她看,“你说这个?”他微微翘起唇角,语气有些无奈,“方才有人强行将这个绑在了我的手上……”
何妙妙心中警铃大作,“苏公子初次参加秋猎可能有所不知,你如果不喜欢,是可以拒绝收下此物的……”
她暗暗捏紧了袖口中自己准备的手巾,蠢蠢欲动。
苏淮卿晃了晃手腕,凝向那抹浅蓝色,眸中溢出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意,“无妨,我挺喜欢的。”
何妙妙艰涩地扯了扯唇角,面色发白,“既、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公子了。”语毕,她快速转身离开。
苏淮卿松了一口气。
有人在旁边轻咳了几声,苏淮卿转过脸,是季楠辞。
他莫名有些慌乱,一把握住了腕间,“大哥,你找我有事?”他下意识将季楠辞唤作了大哥,明明他们两人是同岁。
季楠辞挑了挑眉,“我不过年长你几个月,这声大哥我都没听思思唤过,倒是先听你唤出来了。”寻常季楠思都将他唤作兄长。
苏淮卿摸了摸鼻尖,“以咱两家的交情,叫声大哥也不过分吧?”
“随你。”
苏淮卿面上一喜,“大哥寻我有事?”
季楠辞:“你初次来皇家猎场,且随我四处逛逛,熟悉下环境。”
这般主动示好的行为令苏淮卿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在气恼思思这次将手巾送给了我……”
季楠辞睨了他一眼,“不过是一方手巾,有什么好计较的?”他扬了扬下巴,“我屋内有一堆,全是思思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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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楠思整顿好后随母亲、伯母出来散步,迎面撞见一位女郎掩面往女客区内跑。
慕菀担忧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这是怎么了……”
容初猜测道:“估计又是谁家的混小子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吧?”
三人没再多想,继续往外走,倏然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皇甫临渊沉着脸要求和季楠思单独说几句话,慕菀和容初面面相觑,迟迟没有动身。
季楠思使眼色示意她们安心,率先提步走远,皇甫临渊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停在了一处山坡上。
皇甫临渊的心底从方才起便憋着一簇火苗,语气不善道:“孤说过会亲自向父皇请旨赐婚,你为何还要任性?”
往年她将手巾赠予她的兄长,他不好去计较。今年她居然毫不避讳地将手巾赠予了苏淮卿!
季楠思低垂着眼睫,神色寡淡,“殿下若是想收,必定有许多贵女抢着送,何必执着于臣女的这方手巾?”
她打着暗语,告诉他若是他想娶,必定有许多贵女抢着嫁,何必执着于她。
皇甫临渊听懂了,额头青筋暴动,抬手捏上她的双肩,逼得她和自己直视。
他的眼底闪烁着}人的幽光,“孤想要的还从未失手过,你这辈子休想从孤的身边逃离!”
他的力道越来越紧,“此次秋猎孤必定会夺得头甲,你莫要再有别的念想!”
夺得头甲之人能够获得御前讨赏的恩典,而他想讨要的那个恩典……两人心知肚明。
季楠思忍着疼,强压下心头涌上的慌乱,镇定自若道:“那殿下需得全力以赴了!”
第15章
皇甫临渊阴沉着脸独自回去,靠近营地时远远瞥见苏淮卿,心底的火苗窜得又高了些。
早早候在营帐外的付雨柔迎了过来,施施然行礼,“殿下,您回来了。”她面容娴静,神态柔和,一颦一笑都与季楠思像极了。
皇甫临渊微蹙起眉心,没有作声。
“殿下。”付雨柔从怀中取出手巾,含笑看他,“臣妾预祝您此次秋猎武运昌隆。”
她呈上的手巾正好也是浅蓝色,皇甫临渊双眸一眯,推开了她的手,不咸不淡道:“不必了。”
付雨柔错愕道:“殿下?”
往年殿下明明都会收下,难不成……今年他已经收了季楠思的手巾?
想到这,她暗暗咬紧牙根。
皇甫临渊不耐烦道:“退下吧。”说完,他径直钻入营帐。
付雨柔握紧了拳,唤来贴身婢女,冷冷道:“告诉父亲,我愿意配合,让他吩咐底下的人切莫失手。”
“是。”婢女应声退下。
此时季楠思正好和国公夫人、侯夫人一起返回营地。
付雨柔远远凝视着季楠思那张恬静的脸,唇线愈抿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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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秋猎正式开始。大赛将持续三天,采取积分制,按照所捕获猎物的难易程度累积得分。
大赛期间,郎君们仅被允许在白天进行狩猎,观赛的宾客中如有想试试身手的也可在禁卫的保护下进入围场。
女眷们一般不会离开平原营地,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唠唠家常、玩玩双陆、放放风筝,惬意等候郎君们狩猎归来。
往年秋猎的开弓第一箭都由皇甫韶射出,今年站在高台上的人变成了皇甫临渊。众人站在台下观礼,心底揣测着圣上今年为何让太子殿下代劳。
高台上,皇甫临渊身着黑色劲装,手持一张精致的宝弓,神情冷傲。他缓缓拉开弓弦,猛然松开。一道金光从他手中射出,划破长空飞向远方。
“好!”宾客们纷纷为这漂亮有力的一箭拍手叫好。
皇甫韶给贴身内监冯祥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踱步上高台,扬着嗓子道:“秋猎大赛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几位郎君已经率先策马朝树林的方向奔去。
苏淮卿身着一袭深蓝色劲装,墨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飘于脑后,气质比平日里更张扬了些。他并不急着动身,不紧不慢地将根胡萝卜递到了马儿的嘴边。
季楠辞骑马停在他的边上,“怎么还不上马?”
苏淮卿只好将马儿吃剩的半截胡萝卜扔到一边,蹬上马背。
“你收了思思的手巾,便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还是上心些吧。”季楠辞看出了他的兴致乏乏。
苏淮卿面露为难,“可我惯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若想让我在秋猎中拿个好名次,当真是强人所难了……”
季楠辞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扬起马鞭飞速往前方驶去。
苏淮卿动作生疏地控起缰绳,“诶,大哥!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