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楠思讶然看向父亲,后者对她略微点了一下头。
原来父亲选择进宫面圣,将秋猎时与临州乱党有所接触之事直接挑明,还提前劝降了临州乱党,给了陛下一个满意的处置结果。
她倒是白白担心父亲了……
季楠思挽起唇角,心中一阵宽慰。
皇甫临渊明显有些慌乱,“父皇的意思是……那群人,不用再抓了?”
“不抓了,让你的人都撤回来吧。”皇甫韶走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当务之急是让你的侧妃养好胎,让朕早日抱上龙孙。”
皇甫临渊不愿就此轻易收手,辩道:“可是父皇,儿臣的人已经在城外设好了埋伏,只待儿臣一声令下……”
皇甫韶敛住了面上的笑意,骤然打断他的话,“莫非是朕方才说得还不够明白?”
皇甫临渊这才不甘地垂首道:“儿臣明白了。”
皇甫韶重新挂上笑,看向季楠思,“季家小丫头,你秋猎时将手巾赠予了苏家那小子,眼光不错。那小子是个栋梁之材,你可得抓紧了!”
季楠思含笑道:“多谢陛下提醒,臣女会尽力的。”
皇甫韶身为西丹皇帝,却如此和善地向一个小辈打趣这种事情,看起来似乎对季楠思和苏淮卿两人极是喜欢。
皇甫临渊变了面色,“父皇……”
皇甫韶暗暗扫过他一眼,复又笑着看向季梁和季楠思,“既然话已经说完了,季爱卿快带着你这女儿出宫吧。今日休沐,你回府好好休息。”
“那老臣就先回去了。”季梁抬眸示意季楠思过来。
季楠思顺势就去到了父亲的身边,临走时故意给皇甫临渊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父亲的事情已经构不成把柄,而他的事情仍是实打实的把柄……再往后,他们两人的处境就调换了。
该换成他战战兢兢,时刻担心着她会何时抖出他的把柄了。
皇甫临渊看明白了这个眼神的意思,沉着面容死死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从他懂事以来,第一次拿一个人毫无办法。
若是他的把柄落在了其他人的手中,他还能毫不犹豫地找机会灭口,顺便再端了那人的全家。
可现在握有他把柄的人是季楠思。
可笑的是,事已至此,他更怕的居然是她会因为握有这个把柄,更加无所顾虑地弃他而去……
皇甫临渊再抬头时对上了父皇探究的目光。
“你似乎有心事?”皇甫韶问。
皇甫临渊垂首道:“儿臣只是在担心雨柔肚子里的孩子。”
*
季楠思和父亲一起走在宫道上,默契无言。
父亲这两日定然累极,季楠思不会在这个时候多问些什么。
鸢桃跟在父女两的身后,并没有受到驱赶。
走出宫门,前方停了辆马车,一道颀长的人影立于车前。
苏淮卿眼瞅着他们出来,抬步上前,“季叔,思思和我约好了踏青,我就先带她走了。”
说完,他不待季梁回答,一把揽过季楠思的腰间,带着她钻入了车厢。
“驾车。”
苏淮卿的声音从车内传了出来,青帆从容地拉起缰绳,“好嘞。”
“你怎么了?”
季楠思难得被他如此强硬对待,轻易察觉到了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怒气。
苏淮卿并未搭理她,随意瞥来一眼,锁起眉头。
他拉过她的手腕,眉头锁得更深,“那家伙是有什么毛病吗?”
“嗯?”季楠思不解。
苏淮卿从怀中摸出了个小绿瓶,用指尖挑起一点药膏,轻柔地抹在了她腕间的红痕上。
药膏在他的指腹下渐渐融化,季楠思感受到一股清凉蔓延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季楠思凝着他低垂的睫羽、小心翼翼的动作,莫名觉得眼角一酸,泪水就这么涌了出来。
她环住了他的腰间,声音止不住轻颤,含着后怕。
“你先不要生气了……我今天差点、就差那么一点就……”
第32章
苏淮卿感受到怀中人儿的战栗,心尖跟着抽痛了一下。
他暗暗咬牙,顺势将季楠思往怀里揽得更紧了些。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了季楠思的额顶边,抬手一遍一遍地顺着她的后背安抚。
季楠思的脸颊紧贴着苏淮卿的心跳,后背持续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两人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份安宁。
良久后,季楠思闷声道:“你怎么来了?”
苏淮卿垂眸凝向她,“我天还没亮就出了城,结果只等来了母亲的传信……说是凝霜亲眼看着你进宫去了。”
原来凝霜当时察觉到了异常,悄悄跟在了季楠思和鸢桃的身后。
按理说凝霜不会武,鸢桃又自小受训,应当能够发现她在跟踪……
但凝霜却一路安然无恙地跟到了皇宫外,远远看着季楠思进了北门,这才回府将消息告知了国公夫人和侯夫人。
而侯夫人又及时传信给苏淮卿,他才能这么快赶回城内。
季楠思抬起头来,狐疑地打量起苏淮卿的面容,“你以为我故意放你鸽子,所以刚才生气了?”
苏淮卿别开眼,嘟囔道:“只是被放鸽子有什么好生气的……”
季楠思假意苦了脸,“原来你刚才真的生气了!”
苏淮卿:“……”
季楠思作势又要掉眼泪,“你这人怎么莫名其妙就生气!”
苏淮卿捏着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顺势将她从怀中轻轻推开,“你说我气什么?”
他几乎没怎么使劲儿,季楠思却双手按住额头,不满道:“我怎么知道你在气什么?咱们相识这么久了,你可从来不会同我置气!”
苏淮卿这人一向比较随性,从小到大,只有她同他置气的份!
季楠思突然联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后知后觉道:“莫非……”
苏淮卿瞥见她眼底的戏谑,别开脸。
季楠思弯了眉眼,“你不是在气我放你鸽子,而是在气我为了去见太子殿下而放你鸽子!”
她在话本子里好像看到过,郎君们若是为了女郎喝飞醋,可能就是会莫名其妙地生气。
苏淮卿别着脸,没理她。
季楠思提起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你怎么不说话?”
他还是没吭声。
“怎么不理人了?”
季楠思又戳了戳,尔后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她眨了眨眼。
男子的胸膛都是这么结实的吗?
透过外衣都能有这种触感,也不知褪尽衣衫后又会是……
季楠思骤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脸颊迅速飘上了淡淡的红晕。
她、她怎么会突然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她方才将脸抵过去的时候,确实觉得他的胸膛非常可靠,很有安全感。
但、但当时也没产生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呀!
季楠思不禁呆呆地注视着那处,没再执着于让苏淮卿说话。
她再次探出了食指,这回打算心无旁骛地再感受一遍……
就在她的指尖堪堪触及到他胸前的衣襟之时,她的手腕被轻轻地扣住了。
苏淮卿似乎怕弄疼她,只虚虚使了些力道,将她的手拉到一侧。
季楠思心底一阵遗憾,打算同他理论。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怎么就这么小气?
殊不知她才刚抬眸,就被他的神情给震住。
苏淮卿眼角微红,惯常流而不动的凤眸中盈着藏也藏不住的慌乱,见她望来更是颤着瞳孔左右躲闪,不敢与她对上视线。
“你、你……”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上次说你是女流氓,你还真就当上女流氓了!”
被他这么一说,季楠思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多么出格……多么逾越……
她倏然埋下头没敢再吭声。
苏淮卿见她这会儿居然比他还要不好意思,负气起身,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逃出车厢‘避避风头’。
马车却在这个时候颠了一下,将他给颠了回去。
外边传来了青帆的温馨提示,“主子们,接下来这条巷子的路不太平坦,你们可要扶稳坐好咯!”说完他顾自悠闲地吹起了口哨。
苏淮卿被颠回了季楠思的身边,她伸手来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这次她的整个掌心直接印在了他的胸膛上。
两人的视线相交。
季楠思眨巴了一下眼,解释道:“是青帆让扶稳坐好的……我、我顺手扶住你?”
苏淮卿深吸了口气,闭上眼,“那我谢谢你?”
季楠思干脆堂而皇之地又摸了一把,彻底满足了好奇心,“不用谢。”
苏淮卿睁眼瞪来,“你还没完了?”
季楠思这才收回了手,乖乖垂首坐正了身子,指尖蜷在膝盖上。
这事……大抵不能怪她。
寻常世家权贵不会选择在边城那种地方定居,季楠思在边城的七年里接触的都是些不怎么讲究世家礼数的人。
再加之她平日里经常和苏淮卿待在一块,彼时她的性子虽然说不上张扬、外放,但至少也多了几分丹阳贵女们所没有的灵动、圆滑。
后来季楠思来了丹阳,人生地不熟,急于融入世家圈子,受这里的风气所染执着于去做一名‘温婉贵女’,敛了不少脾性。
重生后,尤其是再次遇到苏淮卿之后,她体内那些被刻意尘封的东西好像一点一点解放了。
她越来越敢去做那些离经叛道的事,也越来越不以为意。
两世为人,季楠思近距离相处过的男子掰着手指都能数出来。
而且她最近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苏淮卿的心意……对于心悦之人,想要亲近、接触乃是人之常情吧?
反正他是她的未来夫君,对他耍耍流氓,也、也还好吧?
想到这,季楠思释怀了,内心的羞赧逐渐被方才的那种好奇所取代。
她有些苦恼……她好像还是对他的胸膛有些感兴趣。
苏淮卿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说道:“我没怪你……你别再不好意思了。”
季楠思抬头看来。
其实她没有在不好意思……
苏淮卿大度地说道:“这事就此揭过,你下次别再这么做了。”
季楠思眨巴了一下眼。
那她好像不能保证……
苏淮卿又道:“我之前确实在生气,也确实在气你去了皇宫。思思……你明知那人是什么德行,怎么也不知道躲着点?”
“皇宫那种地方,你如果遇到了危险,我并不能第一时间闯进去,你知道我在外边等得有多生气吗?”
所以……他是在气她以身涉险,气自己没能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他在乎更多的是她的安危。
一股暖流自季楠思的心尖缓缓淌过……
“淮卿,秋猎时你领着临州乱党去见我父亲的消息,是太子殿下告诉我的。”
苏淮卿反应了过来,“他拿这事威胁你?”
季楠思点了点头,“他今早也是用我父亲要挟,迫我入宫……”
苏淮卿蹙起眉,“他想做什么?”
“他……”季楠思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他想让我……怀上他的孩子。”
苏淮卿的瞳孔颤了颤,扶住她的双肩上下打量起来,“他把你怎么了?”
他回想着季楠思初上马车时身子的那股战栗,怒上心头,猛然起身,“他竟想对你用强?我去废了他!”
这话说得属实大逆不道,却叫苏淮卿说出了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季楠思拽住了他的袖子,“冷静点!”
那可是西丹太子,下一任西丹皇帝,周边护卫着的精锐甚多。
前世季楠思被囚于东宫的时候,苏淮卿也曾三番两次想潜入东宫把她给救出去,最后不仅落了一身伤,还得罪了陛下。
苏淮卿这会儿若是真的想去废皇甫临渊,那就是在寻死。
季楠思急道:“他没把我怎样……后来陛下和我父亲及时赶到了!”
苏淮卿的情绪这才有所平复。
季楠思将他拉了回来,按在位置上坐好,三言两语解释起早上在宫中发生的事。
她最后说道:“你放心,太子殿下手中那个关于我父亲的把柄已经没用了……”
苏淮卿消化着她的话,思索了良久,分析道:“季叔在做的事情是个隐患,哪怕这次他过了陛下那关,也难保之后不会惹出其他麻烦。”
季楠思拧起眉,“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得尽快见到壮汉,从他口中套取点有用的信息。”
苏淮卿:“先出城吧,咱们想个自然点的法子混进他们的据点。”
毕竟若是唐突地找上门去,人家难免会有所警惕,甚至直接将他们给赶走,更别说提供有用的信息了。
季楠思点了点头,“路上咱再好好想想混进去的法子。”
苏淮卿抬手撩开了一条帘缝朝外望去,“差不多要到城门了。”
季楠思打趣道:“你昨天还说要与我分别出城,在城外汇合……怎么,今天改了主意,不和我在人前避嫌了?”
苏淮卿烦躁地啧了一下,没好气道:“避什么嫌?再避上一次,你不知又会被掳去哪!”
总归城门守卫盘查时不一定认得全他们两人的长相。
马车停了下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青帆递上了侯府腰牌,那守卫接过后仔细查看了一番,走到车窗旁,“可否看看车内的情况。”
季楠思觉得这问话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还不待她想起是谁,苏淮卿已经大大方方地掀开了帘子,冲着外边那人友好一笑。
这笑容才刚展开就顿在了嘴边。
外边这位还真算得上半个熟人。
“季小姐?”林绝转眸又看向苏淮卿,“还有这位……季小姐邻家的、好哥哥?”
林绝想到的是上次季楠思对苏淮卿的介绍,就这么一板一眼地念了出来。
苏淮卿被他这么称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停停停!”他抬起手制止,“在下苏淮卿,幸会!”
林绝也抱起拳,“在下林绝。”他又看向季楠思,“季小姐怎会在此处?”
季楠思含笑道:“今日天气甚好,我想与邻家的好哥哥出城踏个青。”
这话才刚说完,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色突然变得黑压压一片。
三人同时收回了仰头看天的动作。
林绝抱起拳,“既如此,在下便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季楠思尴尬地回了个浅笑,苏淮卿则是迅速将帘子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