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开始没多久后,醉仙楼的管事姗姗来迟,不停抬手擦着额上的汗,嘴上赔着不是。
季楠思并未为难,直接挥手让他退下。
一个时辰后,醉仙楼管事客客气气地将季楠思一行人送了出去。
车夫已经提前驾好马车候在一侧。
季楠思站在车边目送着母亲和伯母先行上车,尔后转头看向那管事。
醉仙楼管事一个激灵,堆笑道:“国公小姐还有何吩咐?”
“那名说书先生你打算如何处置?”
“您放心!此人妖言惑众,我定然不会再用!”
“别。”季楠思给凝霜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从怀中摸出了一袋银子。
季楠思又道:“便让他留在醉仙楼,往后莫要再说些没有根据的话便是。”
管事的哪里敢接那袋银子,推拒道:“在下明白,在下明白。”
凝霜强行将银子放在了管事的手上,“让你收着便收着,这是我家小姐雇那位先生说书的工钱!”
说完她便随季楠思上了马车。
管事的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那袋银子,细品了一下方才凝霜留下来的话,嘟囔道:“莫非……国公小姐是想让我们将今日楼内发生之事给传播出去?”
他纳闷地抬头看向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越琢磨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车厢内,慕菀和容初有些乏了,两人没再言语,只暗暗交流着眼神,不时看看闭目养神的季楠思,凝霜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季楠思的身侧。
马车骤然刹住,车厢内几人因为惯性往前方歪去。
凝霜撑住了车壁将两位夫人给拦了回去。
季楠思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窗沿,拧起眉朝外问道:“怎么回事?”
外边一阵O@声,随即是护卫的声音,“有人突然奔到大街上,属下已经派人将他赶走了。”
季楠思捏开车帘,只见两名护卫正左右押着一个身高不及他们腰间的身影往旁边走去。
“慢着。”慕菀发话了,“让他们领着那孩子回来。”
护卫们应声照做,那个脏兮兮的小少年很快便被押到了马车的边上。
这小少年的年纪看起来不出十岁,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脸庞瘦削,皮肤黝黑。他身上破烂的衣袍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只剩下斑驳的灰褐色。
尽管外表狼狈,少年的眼底似乎含着一丝不屈的光芒,瞪向车窗内大声道:“你们想怎样?”
季楠思心下诧异。
西丹是一个有着几百年底蕴的强国,尤其近百年来更是极为富饶。百姓们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其中当属都城丹阳最为繁盛。
她已经想不起上次看到乞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没成想今日竟能在丹阳遇见。
“孩子,你可需要帮助?”慕菀和蔼地问道。
少年一脸的凶神恶煞,“关你什么事?”
慕菀还想说话,季楠思却漠然放下了帘子,“母亲,咱们回去吧。”
这乞儿虽然看着凄惨,但却和她们没什么关系。更别说他那副凶悍的表情,不像是能好好沟通的样子。
她们没必要在这里与他周旋。
慕菀面露犹疑,“可是……”
季楠思拍了拍她的手,朝窗外朗声道:“放了那少年,给他留点碎银。”
小少年听着这话当即情绪激动地破口大骂,“我呸!我才不需要你们这种人的臭银子!”
一阵脚步声传来,城内巡逻的守卫来到了此处。
有守卫骂道:“你这小崽子可真能跑呀!”
为首的守卫轻易弄明白了状况,来到车窗旁抱起拳,“我等在城内追拿这名小贼,多有惊扰,还请贵人见谅。”
季楠思答道:“无妨,你们便押着人走吧。”
马车重新行驶了起来。
慕菀不放心地掀开帘子朝后方望去,“那些守卫怎么对一个孩子如此粗鲁?”
季楠思淡淡道:“母亲,您莫要觉得年纪小便做不了什么恶事,既然守卫们在追拿他,那少年大抵是犯了什么事,您就别操心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容初闻言瞅向了季楠思,不禁觉得她现在这副凉薄的样子……似乎和淮卿那混小子如出一辙。
*
三日后的傍晚,青帆来国公府传信,说是让季楠思到小院中来,他家主子有话要说。
季楠思欣然前往,才刚迈入拱门,便看见苏淮卿正百无聊赖地歪坐在院墙上。
她好整以暇地走了过去,“你这几天不见人影……莫不是已经找到那壮汉了?”
苏淮卿抿着唇没应话。
季楠思讶然道:“你怎么了?”
“你为何要那么做?”苏淮卿幽幽问道。
那日醉仙楼的事迹已经在丹阳内流传开来,季楠思猜想他是听说了那些事,不以为意地弯了眉眼,“我做得好吧!”
苏淮卿轻盈地落在了她的面前,语气责备,“好什么好……好好的姑娘家,硬生生让人谣传成了追在男子身后跑的女流氓!”
季楠思眨巴了一下眼,“可这不是谣传呐……”
第29章
季楠思的眸子亮亮的,看起来狡猾极了,“我确实想追在你的身后,努力保持现状呐……”
她说得如此坦荡,苏淮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最终是季楠思往前走了一步,打破沉默。
“不过……你这几日应该都在城外,怎么这么快就听说了那些事?是你方才回府时伯母告诉你的?”
苏淮卿后退了一步和她保持着距离,“我回城后立马就来见你了,还未曾见过我娘。”
所以他回城后便赶着第一个来见她?
季楠思微微挽起唇角,“那你是从哪知道的消息?”
苏淮卿不想说假话,也觉得没必要瞒着,“当年你离开边城后,我在西丹境内游历,认识了一位朋友,至今保持着联系。”
季楠思扬了扬眉,“你这个性子,居然还会有常年保持联系的朋友?”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在她看来,苏淮卿这个人虽然待人友善、擅长交际,容易与人打成一片,可他在与人相处中惯常不会放入多少真心。
朋友于他而言,似乎可有可无。他前一秒还能与人称兄道弟,后一秒便能漠然抽身离去。
她当年也分不清他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毕竟两人在边城做了七年邻居,父母们又那般交好,她是他避无可避必须要长期接触的‘朋友’。
后来他们两人分别三年断了联系,再次相逢时他淡漠疏离,她还以为他将自己这个‘朋友’给舍弃了。
要不是再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季楠思甚至想过苏淮卿是不是也不曾对自己有过几分真心。
这样的他,现在却有了一位保持联系的朋友?这事是她前世今生都未曾设想、未曾听闻过的。
季楠思下意识抿了一下唇,是多么交好的朋友,才能让他这般相待?
苏淮卿并未发现她的异常,“我的这位朋友极擅经商,名下产业遍布西丹境内的各座城镇。”
季楠思听出了点东西。
难不成……那日下午醉仙楼的消息是他的这位朋友派人告诉他的?
“醉仙楼也是他的产业?”季楠思猜测道。
苏淮卿点了点头,“不光是醉仙楼,还有清风茶庄也是。”
在西丹境内,近乎所有州府的主城中都有醉仙楼的分店,再往下的小城中虽然一般看不到醉仙楼,但大都能看到挂有清风茶庄招牌的门店。
醉仙楼和清风茶庄在明面上有两个不同的东家,没成想背后还藏了同一个东家!
西丹百姓向来喜欢在醉仙楼和清风茶庄消磨时间,可想而知这背后东家的消息渠道该有多广,定然知道许多隐藏在市井当中的秘辛。
季楠思来了兴趣,“有着这种雄厚背景的人为何要与你结交?”
他纨绔的名声在外,商人重利,与苏淮卿结交又能有什么好处?
“其实不光如此……”苏淮卿压低了声线,“偷偷告诉你,醉仙楼和清风茶庄每年有三成的利润都被算在了我的头上,这事儿只有我爹娘还有青帆知道。”
季楠思更为震惊了,“你这朋友是活财神吧?他究竟图你啥?总不能是个断袖,图你这副好皮囊吧?”
她说完这话后不由上下打量起苏淮卿,一脸的意味深长,似是在认真考量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苏淮卿的眼角抽了抽,“思思,先不说你这猜测有多离谱……我这朋友,她、是名女子。”
“什么?”季楠思心下一紧,往前凑了几步,“她是女子?”
女子竟然能将名下产业做到这等规模?不对,现在那不是重点……这人既是一名女子,与苏淮卿这般结交的用意究竟为何?
苏淮卿又说道:“我回城的时候正好碰到她出城,才知道她这几日来丹阳办事。我与她叙了会儿旧,她三日前正好在醉仙楼,就简单和我提了几句那日下午发生的事。”
他那朋友三日前的下午就在醉仙楼?
季楠思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却想不出有什么印象深刻的面孔。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了苏淮卿的脸上,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思思?”苏淮卿面露不解。
季楠思伸出双手朝他的双颊捧去。
苏淮卿本想躲开,却不知她哪来的力道,不容拒绝地逼得他与她对上视线。
“酥……酥酥?”他的下颚被扼住,话语变得含糊不清,一句‘思思’完全变了音。
季楠思微眯起眸子,语气不善,“你跟我说实话,你那朋友究竟图你啥?”
他之前多次拒绝她……该不会是因为顾虑到那名女子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要生气了。
季楠思属实控制不住那些冒出来的各种猜测,心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干脆直接将话挑明。
苏淮卿怔了怔,后知后觉她为何会这样,抬手握向了她的腕间。
她这次并没有再强势,任由他轻轻地将她的双手拉了下去。
苏淮卿眸中含笑,柔声道:“思思,我与她就是寻常友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他一时疏忽了,他刚才只想着如实相告,没想着要瞒她什么,倒叫她喝了一肚子醋。
还别说,这副模样他未曾见过,还挺新鲜。
苏淮卿心下略微一忖,还是决定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以免将来造成没必要的误会,“我与她初见时,她确实提过想嫁予我。”
“什么!”季楠思瞪圆了眸子,心中已经不仅仅是翻江倒海那么简单了,电闪雷鸣之下她的耳边隐隐嗡嗡作响。
苏淮卿安抚道:“你先听我说完……那时她不知道我是永安侯世子,只想招个合适的男子入赘。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连媳妇儿都不想娶,更别提去给人当赘婿了。”
季楠思拧起了眉:赘婿?
“后来她知道了我的身份,也就没再提那事了。”苏淮卿观察着她的面色,“她愿意将醉仙楼和清风茶庄的利润分给我,也是因为有利可图。”
季楠思眨了眨眼。
“你还记得我捣鼓出来的那些花茶吗?”苏淮卿问道。
季楠思当然记得。
她自小有一个爱好,种花。不管是在边城还是在丹阳,国公府中都特意设有一座小院,院中各色各样的鲜花都由她亲手打理。
当年在边城时,苏淮卿也有个爱好,制茶。
两人经常待在一块,一来二去便将这两个爱好结合在了一起。
那时苏淮卿尝试着用她种出来的鲜花制作花茶,季楠思犹记第一次品花茶时的那种惊喜感。
这之后苏淮卿还制作出了更多种类的花茶,但是唯有最初喝的那款最合季楠思的心意。
说起这回事,前世她大婚前,苏淮卿还曾托侯夫人给她送了一盒最初的那款花茶。
季楠思明白了过来,“所以……她是看中了你制花茶的手艺?”
苏淮卿点了点头,“你过去三年很少去醉仙楼和清风茶庄吧?如果你去上几次,应该是能发现的……”
毕竟他当年研制出来的每一款花茶,都是在她的品鉴之下才得以问世,她定然能够品得出来。
苏淮卿捏起了下巴,“如此说来,她分我的那三成利润当中,有一成应当算作是你的才对。”
季楠思消化着这些信息,讷讷道:“那你要分我吗?”
“分!”苏淮卿答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
季楠思怔住了,他就这么应下了?
那可是开遍西丹的醉仙楼和清风茶庄呐……哪怕只是一成的利润,应当也很可观了吧?
前世永安侯一家搬来都城后,季楠思曾好奇过侯夫人的出手阔绰,尤其是来国公府添妆的时候,就像是将家底都给掏了出来一样。
苏伯父明明和她父亲一样,大半生都是武夫,名下虽有些庄子和田产,但也不至于富裕至此。
原来侯府大部分收入都来源于苏淮卿……
世人还数落苏淮卿沾着侯府的光过富贵日子,谁曾想苏伯父的所有产业加起来或许都不及苏淮卿一年所分到的利润吧?
怪不得苏伯父苏伯母对他如此纵容,想来也是因为他哪怕不需要去求那些,也能过上很好的日子吧?
季楠思眨巴了一下眼睛,心头有些恍惚。
她做贼一样地朝他的身边凑了过去,悄声问道:“那我一年能分到多少银子?”
苏淮卿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俯身附到她的耳边说了个数。
季楠思的瞳孔颤了颤,欣喜地侧过脸抬起头来,“真……”
‘的’字还没出口,她的话音骤然止住。
她的唇印在了苏淮卿的颊边。
余光中,他的耳廓肉眼可见地爬上了红晕……
第30章
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交织在了一起,仔细一听仿佛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季楠思和苏淮卿各自向后退了半步,纷纷别开脸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季楠思率先出声打破这微妙的氛围,“谢、谢谢你。”
苏淮卿假意轻咳了几下,“不用谢,那份利润是你应得的。下次你随我一起去见见那位朋友,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季楠思闻言也顾不上再羞赧刚才的意外。
他这朋友听起来是位妙人,令她很是好奇。而且……她也隐隐在乎着那人和苏淮卿之间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
“下次是什么时候?”
苏淮卿思索了片刻,答道:“大约没这么快,她这会儿应该已经赶去了别的城镇,我过阵子再联系她。”
季楠思点了点头,“说起来,我离开边城后,你可有研制新的花茶?还不拿出来予我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