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季昀摩挲了下相片，将它们都收起来。
生机勃勃的。
第26章
十七岁的闻晏姝和二十七岁的闻晏姝判若两人。
她足够年轻，也足够骄傲。
十七岁那年，她以全A的优异成绩从高中毕业，顺利升入阿茨匹萨的最高学府海赫拉克斯，这所百年老校连校名都是星际语“荣耀”的翻译。
毕业舞会那天，怕舞会照片被抓拍冒犯到“一年后的结婚对象”，闻晏姝随便找了个理由脱身，躲在了校园天台逛星网，偏偏就这样被校报记者抓拍，登上了那学年最后一期的头版封面。
《惊！优秀毕业生大披露，毕业夜天台私会情人被鸽》
那算是她为数不多还富有勃勃生气的时候。
由于是那学年最后一期的典藏版，整份报纸都刊登着不少校园风流人物的快报，还有许多校园回忆录，几乎被学子们人手一份收藏。
闻晏姝尴尬过后觉得也没什么，反正毕业了，自己成年后匹配的Omega应该也看不见。
不过一年以后，闻晏姝发育完全，分化最终定型为双A级Alpha ，家里着手给她安排结婚事宜，大家长把简介摆了一桌，偏偏她坐在椅子上一张张看过去，看得眼花了也没找到一个感兴趣的。
而在最为关键的成年夜当晚，因为那份小报，种种阴差阳错下，闻晏姝最终没能成功任何一位Omega看对眼。
此时的闻晏姝还算是对恋爱感兴趣，十八岁正是受荷尔蒙控制的年纪，她偶尔也会幻想一下自己未来有O的生活，就像成熟得恰到好处的葡萄酒，浓郁醇厚的酒香将她迷昏了头，她沉浸在里头无法自拔，总觉得要相信转角的缘分，而非既定的安排。
年轻、天真、懵懂、好骗。
成年夜后被迅速召回学院的闻晏姝忙碌于学业，头两年，为了防止匹配O的私信影响自己的生活，她甚至往阿茨匹萨的匹配系统上填了假资料，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一看就很难搞的不解风情学术狂。
结果可想而知，找上来的只有比她还大龄的真·不解风情学术狂O。
天高皇帝远，双亲管不着，闻晏姝等待着天下掉下来的缘分，快活了几年。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跟着大导着手疏导的闻晏姝见了太多感情纠纷，恋人们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羁绊开头，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草率收尾，她的生气被一点点蚕食。
最终变成了父亲口中恨铁不成钢的“老光棍”。
还有“AA恋潜在爱好者”。
“呼……”
闻晏姝拉开椅子坐下时，不小心碰倒了桌面的水晶摆件，她连忙弯腰拾起，确定里面的芯片没有受损，她睫毛轻颤，喉咙一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做疏导最好是一对一保密，这个一对一指的是，除去疏导师与被疏导者，疏导师的家人，被疏导者的家人等等可能与疏导有关的人都最好不要介入这段关系，因此办公桌桌面最好也不要放私人物品。
但闻晏姝很少让疏导者进自己的办公室，她选了个单侧的水晶相片摆件，只对着自己这边。
电子芯片不懂人的心理，完全随机地呈现着照片，闻晏姝都快忘了她很久以前传进去的这张高中相片。
好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校报记者还活着吗？
还好她现在有老婆。
距离老婆松口做体检过了好几天，闻晏姝来办公室是为了拿体检所需要的身份证明，顺带整理一点资料，她本打算拿完东西就走，却走廊意外遇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林先生？”
她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热水冲入茶杯，片片茶叶在杯中舒展开，她搅弄着茶匙，又从冰箱里简单拆了条赛博特供的饮品，兑冰水递给他一杯：“抱歉，今天助理休息，只有这个了。”
“没关系……谢谢。”
赛博人的温控系统不发达，体温略微低于自然人，平时习惯喝凉的东西，林先生来这几次，闻晏姝留心到他每次进疏导室都带的冰饮。
对方微微打着颤，肩膀抖动着，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有些蜷缩起来的倾向，闻晏姝又递给他条毛毯：“你可以到沙发上休息会儿。”
研究表明柔软的东西更容易让人感到舒适，对于赛博人来说也是如此。
他靠在沙发上窝了会，等闻晏姝拿着档案进来时，他正揉着额角，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赛博人的神经系统在过分刺激下会变得麻木，一定的时间、空间，熟悉的味道还有合适的温度，可以让他们从麻木的状态下缓慢恢复下来，缓慢运行他们的理性思维。
闻晏姝并不担心放着林先生一会会让他做出什么出格行为，如果真要321跳，赛博人会直接去赛博高邦的往生轮回力场。
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出乎意料，这次没等多久，她听到了一个新故事。
“阿桃她，好像是那伙星盗的主人？”
“这么说也不对，她都是赌场的主人了，是星盗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Lynn，林先生的假名，他一边复述，一边自己不断推翻自己的叙述：
“她说她是从奇运来的，我信了，但事实上她不可能是，她甚至不熟悉奇运法，道德感？不不，也许是她在害怕那个老千说出什么，戳破了她的谎言，也可能是……法庭，她明明是星盗，为什么会想送对方是上法庭，她是在试探我吗？”
“我不知道，我很乱。”
林先生先前说过他是出于一些原因被迫前往澳莱，目的是在那获取一些信息，他躲藏三个月，确定自己安全后才从澳莱的地下层上升到地上赌场活动。
在躲藏的过程中，他被当地的黑恶势力勒索过几次，其中就包括一伙星盗，对方劫走了他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为了赎回这件东西，他利用自己先前修理机甲赚的一些积蓄“小赌一把”。
把把□□。
至于他躲藏到澳莱的原因，即使不说，闻晏姝也能猜到一点。
对方言行举止有一种被严苛教育过的感觉，不论是说话的语调，还是习惯性润色的辞藻，还有下意识“扫尾”的带走来过痕迹的习惯。
每次来到疏导室不说守时，整个人从上到下细致到每一处都打点过，再加上简单获取信息并不需要躲藏那么久。
总的推导，对方接受过良好的家族教育，被严苛规训过，可能处于一种尴尬地位，扮演着不断学习模仿的角色，与自然人长期生活过，滋长出对每件事尽可能妥帖的复杂应对模式。
待在澳莱的前三个月可能正在被找寻，或是追杀。
因为善于观察人的表情，又精于数算，Lynn在一帮赌鬼中很快赚到了足够的筹码，因为他在赌场拥有一定声望，还有一点后顾之忧，被上任赌场主邀请成为首席荷官。
桃小姐是在一个夜晚突然来到赌场的，那天晚上正是他值班，Lynn吃了个大的，正在员工休息区喝气泡水补充体力，他喝了没几口，余光瞥到赌场的暗门开合，进来几个大斗篷，他原本没在意，直到留意到前方引路的人是赌场主。
他当即低头装没看见，没几天还是被赌场主找了。
赌场主私下跟他蛐蛐让他带着那天的几位客人在澳莱好好逛逛，并告诉他，这几位是贵客。
那么多个， Lynn没理由不同意。
他做到一位引路人该做的，温和有礼，不该透露的一点不透露，却总是被桃小姐和“保镖”找上门让他带路，他怀疑自己“欲拒还迎”“遮遮掩掩”的表现引起了对方的好奇，应了几次，后面每每称病。
又过了大半个月，赌坊主告诉他，桃小姐才是赌场背后的“大庄”，现在要接管这个地方。
再后面的故事发展就有些离奇，桃小姐搞不明白赌场规则，自己上手玩了几局总输，就没有赢的，他顶了几次场子，倒是让她对他好奇起来，再后面… …
林先生叹气：“我也是鬼迷心窍了。”
“嘭。”
重重一声闷响，似乎挺远的地方有个门被人踢了下，两人应声望去，停了几秒，换成了微弱的敲门声。
闻晏姝看了眼Lynn：“你们要聊聊吗？”
他叹出口气：“我想是的，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费用我到时候打给助理，下次咨询再说。”
“隔壁左手有间全系统自动监控的疏导室，这是一次性授权卡，紧急情况用智脑可以直接发送报警信息，系统必要时候会开保护模式，事后机器人会打扫。”
她在桌面推出张卡，带着资料和身份证明从后门离开。
第27章
疏导的事，也许下次就会有结果了。
闻晏姝静静待在疏导研究所后门的车里，她没有第一时间发车，打了个电话找赛博助理过来，又从抽屉里摸了颗口香糖含进嘴里，看了会智脑上的实时激素水平，懒懒趴在方向盘上，望了会不远处被拉上帘子的窗。
疏导研究所的前身是赛博高邦情绪控制中心。
百年前赛博高邦还处于“机械运转时代”，所有新生子都会有专人植入芯片，监控他们的各方面水平波动。
直到后面一次公民信息大泄露，不少民众质疑部分享受了权利的赛博人已经失去对理性模块的控制，处于“理性失衡”状态，却因逻辑自行补齐没有自爆，严重影响民众生命与信息安全，要求归还民众数据，并销毁数据库。
植入芯片的全监控技术已经被废除，原先发展植入芯片的那部分人转而研究健康检测，为民众提供生命安全保障服务。
完美的转变。
原赛博高邦情绪控制中心曾是第一试验田，这里有太多的先进技术，出于对技术的爱惜，赛博管理局又在这片土地上成立了疏导研究所。
当然，许多东西和原本的情绪控制中心不太一样，比如更“人性化”一点，尝试不要“太机械”，但还是没有脱离最开始的设计理念——情绪控制。
闻晏姝觉得这更像是情绪监控。
这让研究所大楼看上去就很高端，是一种生人勿近的高端。
闻晏姝收到聘书以后，觉得原本的大楼有点太“不近人情”，在旁边又建了栋内部连通的小楼。
虽然运用了诸多高科技，但她喜欢“做旧”，它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一栋安静的植被攀爬的小楼，红顶黄墙圆窗，门上挂着风铃，草地中通往白木门的小径两侧长满了小小的陶艺品。
当然，最里面还是没有脱离冷硬的金属风。
——小楼建设的时候，赛博管理局来“检查”了许多次。
闻晏姝自我安慰道，这里是赛博高邦，来的赛博人看见冷金属才会感到安心和习惯。
以及，如果这栋楼不是金属搭建的，只怕扛不住桃小姐一脚。
闻晏姝无语， Alpha真是暴力。
阳光透过枝叶，点点光斑晃动着扫过她的侧脸，闻晏姝闭了下眼，虚虚用手指挡了下，免得它们从她的指间流下来，她听了会风声。
林先生已经冷静下来，他的理性模块运转正常，有流利表达自我意愿的能力，闻晏姝并不担心他，只是担心两人独自相处的时候桃小姐会失控。
毕竟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桃小姐给她的印象一直是非常激进的Alpha。
这种时候，闻晏姝唯一庆幸的是林先生不是自然人。
自然人要考虑信息素失控的可能，不能待在里面，林先生却不需要。
闻晏姝做事一向有头有尾，等了十分钟，确定没有提示任何危险警报，象征着赛博助理的黄豆头像出现在定位界面，闻晏姝驱车离开。
对于林先生来说，有能爆出来的矛盾是好事。
她心情还行，不算好，也不算糟，闻晏姝有些庆幸她提前来拿资料，否则可能会影响体检。
湛蓝天幕下，数幢大楼像数面明晃晃的镜子，镜子变大，变稀疏，变成高大盎然的绿，风穿堂而过，助推车门关合的同时，肆意摇晃道路两侧树木的枝叶，零星叶片随风掉落。
闻晏姝抬手抓住了一片。
是夏季特有的颜色，浓郁到仿佛会流动的翠绿。
她垂眼定定打量两秒，又被沙沙的叶动声中突兀的铃声唤回神。
来电显示只有两个字，她边应声，边抓着那片叶子前后翻看了会，将它轻轻放入花丛，绿片在枝叶间停留不过一瞬，安静地滑落风中。
通话时间不长，挂断后，她抿了抿唇，在自家花园里逛了一圈，有些无所适从，良久，才推开家门。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体检所需的公民身份信息，临时签证，过往体检数据，调用数据库单次授权申请所需资料……林林总总简缩在智脑里，闻晏姝一一核验过，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亓季昀上次体检的数据上传。
倒不是怕被人发现数据不对，只是怕大数据库信息外泄。
要是真像那个“神医”说的，她老婆现在也算是珍稀动物了。
要不要再多安排几个保镖呢？
闻晏姝总觉得原来亓家派的那几个不够用。
但上次她跟老婆说请多几个保镖的时候，就被老婆态度坚定地一口回绝了。
“我不需要那么多保镖，再说了……人那么多你不觉得瘆得慌吗？”
当时闻晏姝正给他剪指甲，她低头抓着他修长的手指，偶尔捏着指节的软肉玩，可能是那瞬间莫名的晃神让她面上流露了一丝的不解和游移，亓季昀忽然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你听见没有。”
语气温柔中带着一点威胁，闻晏姝只好抓着他的手，表示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回想起来，闻晏姝还觉得有些奇怪，老婆居然会觉得人多瘆得慌，她记得他们谈恋爱之前，亓季昀恨不得一天有八百个跟班叫他出去玩。
哦，也可能那时是不想跟她待在一起。
闻晏姝伤到了。
她心事重重，将请保镖的事搁置在一边，想着改天再跟亓季昀聊一聊这事，免得触及他今天可能本就紧绷的神经。
出门前闻晏姝在家里碰到过他一次，当时亓季昀正在走廊走来走去，看见她还装不熟，一看就十分焦虑。
闻晏姝可不想挨骂，现在的老婆发起火来凶凶的。
事情一件接一件堆积成山，思考数秒，她决定还是先把偷梁换柱的事搞定。
赛博高邦的医疗系统提供□□，居民能够直接在系统上勾选想要的医师，闻晏姝看过简介，在系统上选了个一看就很好收买的医生，让亓家找的那个“神医”伪装成助手和他一起上门，免得老婆怀疑。
“你好，我是那个艾钱……”
闻晏姝单手开门：“不用说了，进来吧。”
毕竟会把“我叫艾钱，我的钱从四面八方来，我5:20起13:14睡，主打个沉溺在财神爷的爱河里不上岸”挂在简介的医生很少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