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有主角光环在,区区法阵算得了什么。
再说武陵君设这个阵法应该只是好玩,毕竟桃源峰上光秃秃的,连像样的宝贝都没有。
朝露应了两句,随后如愿从陆人葭口中打听到了许多关于萧霁的事情。
桃源峰在鹤鸣山中存在感不高,平素少有人关心,一直到去岁的试剑大会。
“试剑大会”是鹤鸣山三年一度、面向整个仙门的盛会,大会将在各门各派最优秀的弟子中选出优胜者,不仅是年轻修士崭露头角的好机会,更是仙门对各处妖魔鬼怪的威慑。
去年春日里,萧霁第一次试剑,从头到尾连胜二十一场,叫整个仙门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毕竟……就连鹤鸣山上四仙尊的亲传弟子,都不曾在第一次参加试剑大会时拿到这样的成绩。
只差一场,他就能够创造百年来的奇迹,零败夺魁。
朝露听着陆人葭的口气,了然于心:“他败了?”
“败了,”陆人葭一脸遗憾地道,“败给了他的师兄。”
朝露苦苦思索:“他师兄叫什么来着?”
洛清嘉在一侧提示:“望山君说过,师兄好像叫江扶楚。”
朝露继续问:“江师兄之前不曾与人对战,为何同他打了最后一场?”
“问题就出在这里,”陆人葭简直像话本子中专门为她答疑结果的百事通,“江师兄本来是不曾报名参会的,在最后一场开始之前,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竟当即翻了脸。武陵君不在,旁人管不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师兄不知在发什么脾气,当即向萧师兄弹剑挑战,还画了张血契,表明愿不计生死。”
“二人在场上缠斗了一百多个回合,白光冲天,什么都看不清,最后萧师兄失剑落败,二人重伤,试剑大会草草结束,连魁首都没有评出来。”
朝露疑惑道:“为何,江师兄不是胜了么?”
陆人葭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我听说,江师兄此人十分孤僻,后来生了一场大病,连桃源峰都不下了。好多人怀疑,江师兄在这场比试中手段不正……”
洛清嘉似乎不忍心听她说别人坏话,摇头叹道:“不能说手段不正,江师兄未曾报名,拿不到魁首也是规则所限。更多的传言是说,萧师兄那二十一场赢得漂亮,最后一场或许是刻意相让——武陵君一共就这两个徒弟,最后一场换江师兄取胜,足以让二人都扬名立万。”
朝露却不这么想。
虽说方才与萧霁是第一次见面,可就从他不管不顾地直接出手,以及事后虽状似温柔地为她疗伤、却压根不觉得抱歉的表现来看,此人面热心冷,不像是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利益的人。
那边洛清嘉还在与陆人葭讨论:“……两位师兄有什么仇怨?”
“谁知道呢,那架打得不死不休,可吓人呢。”
男主在话本子中前史匮乏,朝露只含糊记得他有魔族血脉,似乎还与女主家中有什么深仇。
与“魔”挂钩,加之那张漂亮得有点邪气的脸,怎么想,萧霁都更像男主一点。
至于那位江师兄,大概是督促男主不断变强的配角罢。
“手段不正”——说不定还是个小炮灰。
照朝露看过的其他话本子中的经验来说,男主首次在世人面前亮相,一般都会令人大叹天才,却又不能顺利地一路取胜,总归要先败一场,再发愤图强。
非常合理。
不过还是要见过再判断。
临别之前,朝露终于想起来,问出了她最好奇的那个问题:“陆师姐可知道,除了萧师兄和江师兄外,武陵君可还收过其他的徒弟?”
瞥了一眼洛清嘉,她补充道:“或者是如我和清嘉这般的宗室子女,还有旁人在桃源峰上住过么?”
“应该……没有罢?”陆人葭回忆了一番,不确定地道,“宗室都是住在竹喧院附近修得最好的阁子中,出学宫后再行拜师礼,虽说大家都记在武陵君名下,但与桃源峰是全然不搭边儿的。这两位师兄一位从不下山,另一位行事低调,若不凑巧,说不定都没见过。”
听她这么说,朝露心中大致便有了底。
她“重生”归来后,上一周目的世界应该已经消失,失败的女主“展晞”被抹去,连带着与她有关的一切都重置了。
所以武陵君有了两个弟子,没有收过女徒弟。
只是不知道当年的“救命之恩”如何算?话本子中写女主去西山牢狱中救下男主,难不成这情节也不见了?
下次见到萧霁时,或许可以旁敲侧击地打探一番。
只是自那日之后,朝露竟未再寻到合适的机会单独行动。
洛清嘉连夜找了医童来为她把脉,开了一大堆苦药堆在床头,随即请假半月,没有再去学宫。
她大概是以为她一个人太无聊了,才会跑到桃源峰的山上去。
朝露绞尽脑汁地解释这误会,两天内嘴角燎了三个泡,洛清嘉见状更加坚定,眼泪汪汪地表示绝不会再丢下她一个人了。
攻略一时卡壳。
……
十二月初,朝露终于寻到了机会。
离鹤鸣山不远的一个小村庄中有妖魔出没,村民托人求过来,希望仙尊派几个徒弟为村子肃清灾祸。
这妖魔虽吓人,但不曾造成伤亡,想来是低阶小妖。望山君思索之后,决定叫丹秋子的几名大弟子带着今年学宫中成绩优异的学生下山试试水。
洛清嘉虽上山不久,但作为十一月小考的第一名,也被列入了名单当中。
朝露热泪盈眶地发誓:“师姐放心,我一定早睡早起、按时喝药,闲来只去藏书阁,你若不信,便叫小九来看着我。”
“小九”便是那位时常上门为她诊治的小医童,因在师门中排行第九,众人都叫他“小九”。
“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下次可就没有啦,师姐如此优秀,回来之后必然更得看重,也能更好地罩着我,是不是?”
洛清嘉纠结万分,最后终于被她劝动,殷殷叮嘱道:“你好好养着,照小九说的吃药,等明年春日里,你和我一起到学宫来,自然能交到许多朋友,再也不会无聊了。”
朝露再三保证,终于将洛清嘉送走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许多。
小九上门替她把脉,她则将他带到藏书阁中,引至丹药、医书那一层,小九是个书痴,果然上当,如痴如醉地看了起来。
挑了个大晴天,朝露再次踏入了桃源峰。
依旧是从后山走的。
寻常弟子若拜峰主,需从正门处递拜帖,或者带着仙尊们的手令。桃源峰的峰主尚在闭关,寻常也无事,少有人拜访,若递了拜帖登记在册,来得多了,恐怕会被人注意到。
那时她要怎么解释?总不能直说我是冲着师兄来的。
……虽然事实如此,说起来总是不好。
朝露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依照太阳的方位,直奔东侧而去。
顾不得阵法不阵法了,相信她的光环可以带她直接见到男主!
阳光炽烈,但隔了鹤鸣山的结界和一层稀薄的晨雾,落在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她一路穿花拂叶,不知不觉便走了许久。
桃花林中有风乍起。
是剑气。
朝露踮着脚往桃林深处看了一眼,却被突晃而过的锋利白光刺得眯了眯眼。
果然能遇见,她不禁大喜。
再次睁开眼睛时,身着深蓝窄袖长袍的少年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长剑依旧没有出鞘,镂花的剑鞘搭在她的肩膀上,左右滑了滑,带些促狭意。
她结结巴巴地喊:“萧师兄……”
萧霁笑吟吟地打量着她:“你还敢来?”
他见她今日没有披斗篷,改穿不见花纹的广袖曳地长裙,饰带层叠、飘飘欲仙,长裙外的薄衫是远山泛了点微蓝的青绿色,配上发髻所簪的白水仙,衬得清丽动人。
是精心装扮后的模样。
试剑大会后,有些女修往山中递过拜帖,他少有几次下桃源峰时,也有人露出过如同洛清嘉当日一般带些倾慕的目光。面对精心妆饰、两次闯入桃林的少女,他略一思索,便能猜出她的来意。
寻常的示好多,敢直接上山的却少。
毕竟桃源峰中的桃林原是武陵君所设的大阵法,她上次迷路不是意外,若他疏忽一些,就算学宫众人来寻,他们也不一定能顺利地走出去。
就算上次不知,这次也该知晓,桃林阵法复杂,稍有不慎便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他上次说“不要迷路”,其间的暗示,难道她听不明白?
朝露歪了歪头,感觉那剑鞘上冰凉的花纹从她颈侧蹭了过去,不由得真有些紧张:“我上次问过师兄能不能来,师兄应了。”
“哦,”萧霁佯装思考,收了手中的剑,“是有这么回事,所以师妹这次来也是为了看花吗?”
“不是,”朝露摇头,“我上回来时,在这里丢了一样很要紧的东西。递拜帖太叨扰了,师兄既允准我来,我想着,不如自己来找,找到了就离开,也不打扰师兄修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自己的腰侧:“旁的也就罢了,我丢的是出生时便陪在身侧的水仙香囊,爹爹说,那是阿娘绣的。”
香囊之事确实不是胡诌,“朝露”被农户捡走时,身上便有这个香囊,后来也是依靠此物被郡王认回去的。
“丢失”便是杜撰了,她左思右想,总觉得就算得了萧霁允准,乍然上山也是不妥。
于是在来的路上,她将香囊挂在了桃枝上,充当这次的借口。
有他在,肯定能找回来的。
萧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冬日有风,桃林中淡淡的气息随着风散了个干净,如今在他鼻尖萦绕的,是水仙花的气味。
芳香浓郁,却并不刺鼻,甚至有几分沾着水汽的清冽。
不知为何,他嗅着这个味道,忽然觉得十分平静,平静得连素日见到对他倾心的女修时常生出的疏离感都消失殆尽。
于是嘴边的“拙劣伎俩”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换成了一句“那你随我来罢”。
朝露眼见计划成功,大喜过望,她努力将唇角得逞的笑意压了下去,随即提着裙摆,小跑跟上:“谢谢萧师兄。”
第06章 第六滴水
第六滴水
两人在桃林中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
跟着他,朝露才发现这阵法的玄妙之处——桃源峰上九九八十一株桃树,竟不是静止在原地的,它们以一种极缓的、几乎肉眼难见的速度时时刻刻变幻着阵形,维持八卦的运转。
萧霁如她从前一般,身上携有窥破阵法的法器,这才能在其间来去自如。
方才撞见时,他应该是在桃林中舞剑罢?
“上次——”萧霁忽而开口,将分心想着乱七八糟的她拉了回来,“伤得重么?”
朝露咳了一声,回答道:“无事,是我自己的身子太虚弱了。”
她声音微哑,欲说还休。
伤得到底重不重,就留给他去猜罢。
装可怜也是有技巧的。
与洛清嘉闷在竹喧院的这些日子,她出不了门,便央着洛清嘉破例从凡间为她搞了许多痴男怨女的话本子,恶补了一番。
顺便将自己“装可怜”的攻略确定了下来。
面对着他,如何说、该说什么,她在心中排练了无数遍,今日终于用上了。
萧霁便“啧”了一句:“师妹这话,倒叫我不知如何赔礼才好了。”
朝露就坡下驴:“说这话就生分了,师兄何必一直唤师妹,就叫我朝露罢。”
萧霁十分配合地问:“是哪两个字?”
朝露本想学着话本子中的模样拉过他的手来比划一番,也好制造一些“不经意”的身体接触,结果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没下去手,“是朝阳的朝,露水的露。”
“我表字子攸,”萧霁幽幽地道,“不知是谁取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听他的口气,似乎也不是叫她唤他的字。
朝露咂摸了一会儿,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便岔开话题,说起了她“丢失”的香囊:“我从前也不知道那只香囊是谁给我的,在我少时,章明郡妖魔肆虐,经常引起动荡,我尚未出襁褓,便跟爹爹和阿娘走失了。”
萧霁一愣。
方才那话说得有些突兀,他思及混沌未知的身世,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分感怀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却听了出来。
所以,如今她自揭伤疤、突兀转折说起身世,是在安慰他?
朝露没有看他,只是专心盯着自己的脚尖——听说低着头能让言语听起来更失落一些:“虽说幸运些,被后来的父母亲捡了回去,但他们家原本就有兄妹二人,我这么多年又疾病缠身,总归是个拖累。被爹爹认回去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有一直将我记挂在心中的人,只不过我回去得终归太晚,还是没能见到阿娘一面。”
这话实在是交浅言深了。
萧霁有些狐疑地思索着,难不成是他方才说“不知是谁”,真的触动了对方的伤心事?
他回头看去,朝露跟在他身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微弱的阴影:“而且,府中已经有了位姐姐,她从小蒙爹娘恩惠,养在膝边,就如亲生的一般。琴棋书画、诗书礼乐,我实在是什么都不如她的,虽说姐姐对我极好,但我瞧着她,总觉得她才是爹爹的女儿。”
她抿了抿嘴,像是忽而惊醒一般仰起头来:“啊,是我不小心说得多了些,师兄别嫌我吵。那个香囊是阿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一时忧心,口不择言了。”
这些话一半是残存在“朝露”这个身份中的记忆,另一半是她发挥的。
倘若郡王的亲生女儿是个敏感多思、多愁多病的人,这些大抵便是她内心所想了。
戏本子中说“卖惨”是捕获怜爱极为有效的手段。
只是不知萧霁吃不吃这一套?
以及清嘉姐姐对不起暂时借你一用回头我一定给你捏肩捶背赔礼。
朝露一口气将这些排练许久的话说完了,眯着眼偷瞄萧霁,只见他面上神色莫名,半晌都没有说话。
……是不是有些用力过猛了?
果然,又走出一段后,她听见萧霁缓缓地道:“无妨。”
方才的严肃神情只有一瞬,说完这句,他再次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戏谑道:“师妹倒是个善谈之人。”
照男主这个多疑性子,她说一句还好,说多了,好像会叫他觉得别有用心。
朝露在心中默默总结经验,顺便骂了他一句。
狗男人,真难伺候。
“师妹?”
她魂游天外,乍然听见萧霁唤她,才反应过来:“啊?”
“我问,你那香囊是什么模样?”
“是青蓝色的,同穿了一枚红线系的青玉佩,以丝缎制,绣了黄蕊的白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