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问过奶奶要不要跟她回帝都,但二叔家没有接奶奶养老的意思,老人家又不愿多给她添租房照顾的负担,选择留在港城。
路梨矜以为过去许多年了,不会再难过了,又或者对面坐着的是楚淮晏。
她对他有其余的心思,才觉委屈。
拥有后失去,比开始就没有更难接受。
姣好的眉目间染上三分落寞,楚淮晏蹙眉,又给她夹了些菜,宽慰讲,“都过去了。”
“嗯。”路梨矜闷声哼答。
现出炉的烤鸭皮脆肉多汁,楚淮晏解袖扣,将衬衫挽至手臂中段,为她卷饼。
荷叶饼薄而透光,细白葱丝蘸着甜面酱抹开,覆上两片鸭肉、一点儿黄瓜条,卷得鼓鼓囊囊,直接喂到路梨矜唇边。
她就着他的手咬下去。
满**汁油润,甜辣的葱白和黄瓜解腻,饼皮给到碳水的饱腹感,芝麻薄脆饼加起来又是另一种别样的风味。
路梨矜被楚淮晏反复投喂到打嗝,摇着头讲自己真吃不下了。
楚淮晏又点了碗冰酪给她“溜缝儿”,熟练的俨然不知道这样照顾过几位女孩子。
纸巾被碰到地上,路梨矜弯腰去拾,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容消失过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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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淮晏的车依然无比张扬的开进了学校,这次甚至没有被保安拦下。
“你就停这儿可以吗?”路梨矜看着周遭的景致,在某个路灯照不到的晦暗处软音哀求道。
楚淮晏拉下手刹,侧目看她,挑眉问,“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路梨矜摇头,磕磕巴巴说,“是我被人看到不太好。”
楚淮晏没追问,只是解开了车锁顺她意。
路梨矜的手握着车门把手,鼓足勇气解释道,“我是要拿奖学金的。”
后面的话就不必再多说,艺术类院校总被世人诟病看低,疯言疯语不断,正常的恋爱当然没什么大不了,跟同校学生交往简直天经地义。
可楚淮晏不一样。
光是这辆座驾,价值就逾千万。
两条平行线意外的相交,本来就是奇迹,路梨矜羞于向人解释什么。
“行。”楚淮晏答得干脆利落,“手机给我,存个联系方式,别回头又说没给你。”
路梨矜乖乖递给他,楚淮晏指尖飞跃,很快他的手机响了两声。
通讯录里出现了个新的昵称,不必下翻,就在头筹,简单的一个A。
楚淮晏又指了下自己的右脸,平和讲,“那我这样配合梨梨,是不是值得一个goodbye kisses?”
路梨矜点头,越过中控区轻啄他的脸,接着推车门、跑开,一气呵成。
她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大口喘。息,肩上的帆布包滑至肘间都没有力气去拉起。
缓慢地蹲下去,捂着脸颊,听心跳的节拍,一声又一声。
跟楚淮晏又有了无尽的纠葛。
如果从前是虽不能至、心之所向,那么现在就是,万丈深渊、跳了试试。
路梨矜反复的劝慰自己,人就只活这一辈子,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快乐一刻是一刻,起码今天快乐,明天的苦累她都认得。
拖着影子走在回寝的路上,昏黄灯光下,有情侣交。颈,旁若无人的拥吻。
路梨矜快步流星的略过,月光下的道路像一条苍白的河,她踏进河水里,冰凉刺骨,又泛起丝心酸无奈,她与楚淮晏永远不会在校园里有这样的模式了。
“矜!你回来。”尹悦华的声音戛然而止,人猛地从椅子上跃起来,冲到她面前,上下左右的梭巡了整圈。
路梨矜不明所以地揪住她的衣领,“干嘛呢?”
尹悦华满脸八卦,“你这个是草莓印吧,你今天不是说代课去了?”
路梨矜伸手捂住,另只手把尹悦华推离一点儿,嘟哝着,“我是代课去了啊。”
尹悦华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讲着,“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教的是个小奶狗,还是什么?学声乐的总不可能考学过了,你不会泡了个高中生吧我的矜。”
“……”越说越离谱了,再让她胡乱猜下去,怕不是自己都好是个猥。亵未成年的坏姐姐了。
路梨矜仰头,把水杯喝干净,才开嗓,“我今天教的小孩子才五岁,我是跟他舅舅。”
她停顿了两拍,才讲下去,“我之前假期跟他舅舅认识了,现在就算是,暧昧期吧?”
“路梨矜。”尹悦华挂边坐到她桌上,“做人呢,最忌讳自欺欺人了,你都让他亲你脖子,亲出草莓印都没推开,你说你俩没在交往,这属于什么行为?”
尹悦华自问自答,“属于是坟头烧白纸,糊弄鬼呢。”
路梨矜被她说服了,高举双手投降,“行行行,那就按照你说的来行吧。”
“快快快,有照片吗,给我看看。”尹悦华撺掇着。
“没有,我没拍过……是之前兼职时候认识的,人挺好的,对我不错,本来以为是crush,弄丢了联系方式,今天阴差阳错地又遇到了……”路梨矜花了不少力气美化她跟楚淮晏的相逢。
最后答应请尹悦华吃校门外的涮锅,才被暂时放过。
尹悦华去洗漱时,她小心翼翼地拉开衣柜,翻出那件压箱底的黑色外套,爬床、拉好床帘。
过去三个月多,留香再久也消散。
路梨矜把外套叠得方方正正,安放在枕头边,又想起些什么,试探性地摸了下口袋。
之前其实是摸过的,怕楚淮晏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从外面看,相当平整,就没再翻。
单薄的纸片被翻出来,前面是自己的字迹,那天清晨写给楚淮晏的地址,后面则是串11位的数字。
赫然与手机中备注A的号码如出一辙。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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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梨矜觉得自己是个相当倔强且执拗的人。
她爷爷和父亲重男轻女,在母亲的描述中,爷爷曾经想过偷偷扔掉自己,被奶奶发现小心思,跟了一路捡回来的。
后来母亲和在家大闹了一场,以离婚相威胁,奶奶跟着以死相逼,讲没有路梨矜她也不活了,这才彻底消灭了爷爷和父亲的念头。
路梨矜是两代女性拼了命才庇护下来的,在家里,生而为女仿佛是原罪。
不能传宗接代、不配传承京剧。
偏心的情况永远存在,如果家里吃鸡的话,鸡腿和鸡翅必定是轮不到路梨矜的,哪怕那时堂哥已经上小学,路梨矜要比他小四岁,吃鱼也一样,得不到鱼眼珠子。
后来路梨矜在《读者文摘》上读到过篇软文,讲得是聪明的绑架犯绑架了小孩子,给小孩子做了条鱼,看小孩子筷子伸向哪儿,来决定赎金的多少。
如果是上来就挖鱼眼珠子,那么必定在家中受宠,可以开出高价,反之则要价平平。
尚年幼的路梨矜在学校读书角看的泫然欲泣。
因为不受宠爱,所以竭力做到最好,路梨矜的堂哥不喜欢学戏,也没有天赋,每每都宁可挨打也绝不学戏。
爷爷跟父亲逼迫了几年无果后,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路梨矜。
她是没得选的备选项。
侥幸唱戏唱得不错,也只有学戏时能侥幸博得爷爷几分青眼。
路梨矜总觉得只要自己一直唱下去,唱得足够好,父母就不会再吵架,爷爷就会多喜欢自己一些,所以别的小朋友跳皮筋、玩过家家的年岁里,她立身祖宅的榆钱树下,提手翻来覆去的练习着一折又一折的戏。
也不是没有过学不下去的时刻,爷爷是个很严厉的老师,连续唱错三次,就会被戒尺打手心,绝不留情,打下来后掌心会泛起红肿。
唯一一次叛逆的“离家出走”,路梨矜在小公园里遇到了楚淮晏,得到了只草莓味的可爱多,他的姓氏到名字都足够稀有,路梨矜记了太多年。
李澄是爷爷的故交,来家中听到她唱戏,把她收入门下教导以后,才彻底没了体罚的项目。
再后来家中陡生变故,举家南下,为了堂哥能在帝都考学轻松些,二叔一家选择留在了帝都――拿着家里变卖祖宅的大部分款项。
爷爷和父亲的脾气没有因为现实蹉跎而变好,反而更加暴躁,再再后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一夜苍颓。
路梨矜仍旧在院子里唱着戏,这次没有榆钱遮荫,烈日当空,哀腔萦绕,不绝如缕。
“你不要再唱了。”爷爷咳嗽着打断她。
路梨矜并不理会他的叫停,继续唱着她的戏,失去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来,她选择抓住还能存在的东西。
又半年,爷爷抑郁而终,路梨矜在他的追悼会上唱、在他坟前唱、连跪蒲团擦拭墓碑时也不曾停下。
既然曾经那么希望我唱下去,那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继续把戏唱。
这样的偏执路梨矜从小延续到大,小时候是不怎么喜欢一件事,也会作为终生的目标,奋力学习;少女时代是不顾奶奶的反对,毅然决然的从港城往帝都考,她想回到她旧未蒙面的故乡,即便回来后发现人物皆非,都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到如今是遇到喜欢的人,明知不可为,劝阻自己数次,但偏要为之。
飞蛾难道不知扑火定然化为齑粉吗?
那有为何义无反顾呢?
路梨矜捧着手机侧躺,反复默念着楚淮晏的手机号码,直到将其烂熟于心。
明天的太阳会照旧升起,她又将有新的理由找他聊天了。
其实真没什么可聊的,象牙塔里的大学生和已经在社会大染缸里驰骋过多年的上位者,隔着屏幕又能唠出那些东西来呢?
路梨矜惯例发早安和晚安,总要隔很长时间才能得到回应,由此推测出楚淮晏睡得晚、起得也晚。
他似乎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思来陪她扯无聊事。
周三路梨矜去给曲苓茏上课,下课后看到楚淮晏的消息,约她共进晚餐。
之前的缠。绵旖。旎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两人又退回到了相敬如宾的安全位置。
楚淮晏带她吃的还是上次那家日料,今天倒是换了菜单,意外地多了许多道熟食。
路梨矜给自己点了鳗鱼饭,她穿背后系带的花。苞连衣裙,落座时裙摆散在大腿中段,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楚淮晏熟视无睹般的略过,君子得不行。
这天路梨矜没有再被逼着吃半口不喜欢的生食,她拌着鳗鱼饭浓稠的汤汁,认真聆听听楚淮晏讲他侄女的事。
大意是:小女孩学戏是为了讨自家老爷子欢心,她平时的课业就很多,压得难喘过来气,家里没指望她以后靠唱戏维生,当个爱好就行,麻烦路老师多上心。
“你知道吗?”路梨矜捧着大麦茶清口,调侃道,“你说这话的样子,活脱脱一个三好家长。”
楚淮晏睨她,揶揄回去,“我可不就是?为你我就没操碎心了?小没良心的。”
路梨矜摸着鼻尖,“我哪儿有让你操心?”
“是谁不看天气预报,下雨天被困在教学楼里的啊?”楚淮晏慢条斯理地讲着。
昨天她被场突如其来的雨困住,站在廊下跟他发消息抱怨,楚淮晏秒回,问她要不要接,路梨矜拒绝了。
赶上晚饭点,他的车真开进来还得了。
雨干等不见停,最后跟尹悦华冒雨跑回的宿舍。
路梨矜和他对视,娇俏哼着,“我们这年纪的人,哪有看天气预报的啊。”
“行。”楚淮晏淡笑,“都是我们这年纪的人看,下次梨梨再不带伞,我就直接去接你了。”
路梨矜粲然讲,“不会了,接下来天热,我选择都带遮阳伞出门!”
楚淮晏捻纸巾擦拭过唇角,颔首道,“这样,那打这把吧。”
她早注意到他下车时拿的礼品袋,却不知是什么礼物,拆开后才发现是把雨伞。
竹枝伞骨,瘦金体刻着“幸会”两个字。
楚淮晏悠悠说,“你知道吗,文学创作时,借伞算是比较好用的偶遇手法之一。”
“……”路梨矜哑然。
楚淮晏说了下去,“因为一借一还,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就有两次交流的机会了。”
路梨矜倏尔想起开春暴雨屋檐下,池妄“赠予”她的那把伞,价值不菲,她以为不会再有还伞的机会了。
而今楚淮晏送她伞,把旁人借伞的机会都掐断。
“谢谢。”路梨矜词穷。
楚淮晏摇头,“不必谢,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人需要朝他人求助。”
路梨矜的心提到嗓子眼,揣度着池妄赠伞的事是否被知晓,以至于这顿饭吃到后来,她都味同嚼蜡,楚淮晏又说过些什么,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敷衍着应付。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淮晏常常找她吃饭。
这人矜贵,嘴刁且不喜欢排队,吃得惯是些小众名店。
能把寻常普通的食材做得常人吃不起,味道也尝不出太多花样。
路梨矜觉得他多数时候都在找个饭搭子陪吃,路梨矜上车的地点在学校后门的拐角处,楚淮晏常戏谑自己是来偷人的。
“那下次我去找你好不好呀,你就不用来偷人了。”路梨矜认真思考后得出结论。
楚淮晏左手打着方向盘,右手捏她的腰,“梨梨倒是会出主意,所以我什么时候能转正?”
三言两语,暧。昧不清。
少女的心思千回百转,始终落不到正常的心跳节拍上。
春衫薄,抵挡不住触摸的热意,肌。肤被烘烤着,粉霞自而后蔓延到脸颊。
“那还不是都随你。”路梨矜的声音细弱,犹如蚊蚋。
楚淮晏哂笑,“再等等吧。”
今天吃得倒是寻常,是帝都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的连锁店“非常烤”,不过形式是以外卖到家。
“非常烤”作为扎根帝都的东北烧烤,很有东西,外卖赠送纸壳折成的烤炉,表面覆了层锡纸,下点酒精灯。
送来的都是烤得刚好熟透的成品,想要再烤焦或加热,都可以简易操作,基础调料带的齐全,附加的也可圈可点。
整头的大蒜、去除了外壳保护膜的洋葱、及鲜嫩的小葱。
楚淮晏刚刚把烤炉叠好,手机就响了,路梨矜负责处理后续的操作,她用附赠的火柴点燃了酒精灯,取了把羊肉小串放到锡纸上热着。
“嗯,我知道了,明天白天会有人跟进,这只股开盘就抛掉吧……你小心点儿,别烫着。”楚淮晏伸手,抓住路梨矜的腕骨,挪开些许,“没有,我在跟我的猫讲话。”
大概是通话那头的人诧异他养了什么品种,楚淮晏盯着路梨矜,小姑娘正专注于炙烤肉串,眸里含水。
他懒洋洋的描述了一番,“金渐层,眼睛很大,身材很好,犯了错她会先卖萌,我能怎么办,自己选的,当然是选择宠着她了。”
路梨矜在确认通话切断后,双手握拳举到耳侧,眨着眼睛,歪头“喵”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