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晏有半面墙的开放式酒柜,鱼缸最后被立在了酒柜前,透过玻璃能看见形态各异的酒瓶,有种光怪陆离的梦幻感。
“这鱼娇贵,半个月换一次水,每次只能换三分之一,我会定期安排人上门换水清洁的……唯一要注意的是喂食。”顾意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每天喂一次就够了,切忌不能多喂,如果多喂的话。”
他的语气蓦地沉重下来。*
路梨矜好奇追问,“会撑死?”
“不是。”顾意否定,“比死更可怕,会变丑,它吃多了会变肥,不长尾鳍光长胖。”
“……”那的确很可怕,这种暴遣天物的事还是不要做,路梨矜点头如捣蒜,“我记住了。”
楚淮晏按了下她的发旋,“梨梨选的宠物,记得自己喂好。”
路梨矜从空调被底伸出手,去拽他的手臂,虚空中轻轻晃动,甜糯问,“那我哪天忘了来的话,你会帮我喂吗?”
顾意用手掌挡眼,一副没眼看的表情,撂下句“走了”,就匆匆带着人离开。
等门关上,楚淮晏才悠悠扯下路梨矜披着的空调被,单手把人揽到怀里,饶有兴味地说,“这鱼娇贵,饿几天可以,饿久了就不知道了。”
第26章
―――――――――
蛋抽搅打着鸡蛋清,缓慢地变白,白砂糖被分次加入,蛋清蓬松到原体积的数倍,气泡绵密,拎起来呈现出倒三角形,另一盆个不锈钢盆里放着筛入了低筋面粉的蛋黄糊,正待使用。
路梨矜其实没想过,自己有天会乐于为某人挽手做羹汤,还是在旷掉专业课的情况下。
在她不算漫长的人生中,早年单纯是父辈们的外传,后来才渐渐转化为自诉。
笔记本的薄膜键盘发出细弱的响声,只要路梨矜回头,就能看到一个在认真处理着工作事务的楚淮晏。
附近的商场电动打蛋器缺货,路梨矜只能以最原始的方法,手动打发蛋白,她根本没做过蛋糕,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拍着胸。脯跟楚淮晏保证,讲她今天亲手做给他庆生。
不过也罢,还能跟他同处一室,本就是勇气可嘉。
都不喜欢晒,懒得出门,工具是按照教程拉得清单,找人买完送上来的。
六寸的方形模具,等把混合好的戚风蛋糕糊全倒进去才发现,勉强就能填到一半。
“楚淮晏。”路梨矜掐着腰,沉重地叹了口气,“要不我现在打电话给你订个蛋糕吧。”
楚淮晏的视线从笔记本屏幕上挪开,看着一脸失落的小家伙哂笑,“你直接去酒店餐厅选就行。”
那语气就像是从未相信路梨矜能成功似的。
不争馒头争口气,路梨矜反手敲桌面,“你别笑,我肯定行!你等着。”
“行。”楚淮晏温柔回,“那我就等着吃梨梨做的蛋糕。”
路梨矜在烤箱前硬生生站了半个钟头,时刻观察着炉内戚风蛋糕的形态,谨防烤糊,紧接着她得出了一个至理名言。
――有些钱,就该让别人赚。
明明每个步骤都完美复刻教程,食材用量分毫不差,结局却得到了个烤得金灿灿的,曲奇软饼。
像极了无常的人生,什么都没做错,但就是不按你意愿来。
“梨梨。”楚淮晏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虚虚环过纤细的腰,调侃道,“我生日蛋糕呢?”
路梨矜扭头,讨好地去啄他的脸颊,委屈巴巴地呢喃,“那我现在下楼给你订还不行吗?”
就很乖,楚淮晏突兀的想起小时候“母亲”养得那只波斯猫,会在打碎玻璃杯后跳到主人的膝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你,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原谅。
“没事,我不需要蛋糕。”楚淮晏伸手,撕了软曲奇的一角送进嘴里,口感绵密,不怎么甜,在能吃的范畴内,谈不上好吃与难吃。
路梨矜紧张的盯着她,以手作托盘,“不好吃就吐出来吧。”
楚淮晏垂首,很轻的舔了下白。嫩的掌心,又在路梨矜蜷缩起手指时咬住了食指,牙齿缓慢地磨。
“你!”十指连心,电击般的酥。麻感涌上大脑皮层,路梨矜颤音愤愤,但完全没能阻止楚淮晏的动作,她被抱起来,安顿在餐桌上坐好。
“安分点儿。”楚淮晏俯身,从额头一路吻到唇角,“在这儿陪我一会儿。”
****
晚餐是在楼下餐厅吃的,路梨矜正好把预订的蛋糕取回来,她不喜欢奶油的甜腻感,楚淮晏又对甜食兴趣寥寥无几,干脆按照自己的心意选了个芝士口味的,火龙果与黄桃夹心。
款式则选了最素的基础款,无功无过,唯独是数字蜡烛用心挑了“2”与“8”的。
她把蛋糕塞进冰箱,等着消消食再食用。
夏日昼长夜短,在月亮还没有完全升起的时刻,落地窗外的华灯璀璨已如星河,繁华迷人眼。
“想做点儿什么?”楚淮晏淡声问,今天的事情已经集中在下午处理完,晚上的时间特地空了出来陪她,现下论睡觉还太早,总要有点儿别的安排。
路梨矜转过身,背着手绕着他坐的单人沙发走了两圈,笑盈盈地讲,“要不你陪我看电影吧?我们就在家看。”
选择的余地很多,楚淮晏绝不在乎一掷千金来博美人一笑,唯独在这双小鹿般澄澈的眼睛注视自己时,有须臾的晃神。
人在不知道自己能给得起什么的时候,往往最没底。
2012年的互联网方兴未艾,碟片和dvd还是家用放送影片的主流,楚淮晏的电视柜下就有抽屉专门放碟片。
路梨矜在一众悬疑和文艺片里筛了半天,最后拿了张没拆封的,盒子上是黑白的海报,一对男女紧。密的相拥,英文片名占据海报的三分之一。
《Knife in the Water》《水中刀》
看起来像是部浪漫法国爱情片。
“我们看这个可以吗?”路梨矜扬起cd盒冲楚淮晏挥了挥。
楚淮晏颔首,“随你喜欢。”
路梨矜忙前忙后,为了看电影提前做了许多准备,各色的水果被洗净装盘,甚至还记得帮楚淮晏拿了烟灰缸过来。
半个钟头后,电影拉开序幕,伴随着轻快却疏离的钢琴曲,车窗上映出树枝桠影影绰绰的倒影,人物的面容不断被遮蔽,偶然露出几个略显冷漠的神色,纵然是亲吻都显得异常诡谲。
夫妻两人在驾车前往航海旅途的过程中,遇到了个青年人,丈夫出于炫耀的想法,邀请青年一同乘帆出海,接下来的事情趋近于不可控。
画面很简单,一艘破帆船,一对中产阶级的夫妻与青年人。
三人的关系反复多变,各怀鬼胎的目光在狭仄的空间中来回碰撞,暗流涌动。
正在苏醒过来的情。欲与无法忽视的危险步步紧逼。
路梨矜选修过门摄影美学,老师讲黑白影像因为没有任何色彩干扰,往往在表现人物的轮廓、布景或自然风物的质感方面有卓越的视觉感染力。
天色一点点的暗下去,路梨矜依偎在楚淮晏肩头,安静的观看荧幕上三人的心理角逐,刀的意向反复出现多次,直到中产男奋而夺刀沉入水中。
刀划破了平静的水面,但水也最终淹没了刀,剧情在此刻进入巨大的转折,青年为了寻刀跃入水中,消失不见,女人误以为青年出了意外,在破口大骂丈夫后跳下水去救人,丈夫在慌忙中一同下水。
但其实青年会水,他去而复返的爬上船,在女人的打骂中与她拥吻、肆无忌惮的偷情,两人自始至终的沉默,结束后青年再度入水离去,女人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梨矜在翻云。覆雨的间隙里很轻的别开头,那种绝望的自我唾弃感又一次翻涌至心间,被楚淮晏捏着手指的小动作压下去。
影片的最后女人同丈夫在岸上相见,女人告知决定去报警的丈夫,青年没有死,并坦白他们曾在船上偷情的事实。
开场的那辆车停在十字路口,抛锚般的不动。
压抑到喘不过气的一部影片,时刻在拷问着人心,与路梨矜幻想中的法式浪漫情怀毫不相干。
路梨矜在电影结束时滚动的英文字幕里终于看清楚导演的名字,罗曼。波兰斯基。
“他的
第一部作品。”黑暗中星火明灭,楚淮晏点了支烟,像是看穿她的心声,幽幽答,“好像是一九六几年拍的。”
“……”路梨矜偏头,借着香烟的猩红看向他,难以置信地问,“所以你其实看过了?”
楚淮晏轻嗯了声,“看过英文版。”
所以他就这样沉默而认真的,陪她看了一个半小时的电影,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
小时候爷爷常对路梨矜说得一句劝诫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事物身上”,她被这句话禁锢许多年,以至于偶尔的玩乐都觉得极具负罪感,常常熬夜或早起来弥补。
长大后才逐渐从其中挣脱出来,乐得挥霍的时间,怎么能叫浪费?
所以是不是可以拿来反证,最最起码,楚淮晏是喜欢在自己身上花费时间精。力的。
这样的念头让路梨矜心潮澎湃,有什么东西快漫溢出来,急需宣。泄口,她在楚淮晏将烟从唇边挪开的时刻,迎头吻了上去。
这不是路梨矜第一次吻才抽过烟的楚淮晏,他抽的烟其实并不浓烈,尼古丁的气息清淡,唇齿纠。缠后近乎消弭殆尽,可还被呛到了。
“梨梨。”楚淮晏把烟挪远,单手托着小姑娘圆润翘。挺的臀,这种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很难不让人生出旖。旎的念头来。
路梨矜也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某处的变化,扶他的肩头咳嗽着站起来,“我去拿蛋糕。”
****
“打火机借我一下。”路梨矜没开灯,借着手机电筒的微光把蛋糕搬运到了茶几上,她回身,冲楚淮晏摊开手掌。
磨砂质地的打火机盒被放进来,烛火能照亮的范围不大,倒映在眼底,有细碎的星光闪烁。
“让我们祝28岁的楚淮晏生日快乐。”路梨矜布置好一切,坐回他身边,清唱起了生日歌,她有一把天生的好嗓子,软糯甜美,吐字清晰。
楚淮晏借着那抹火光看她清秀的侧颜轮廓,小姑娘唱生日歌已经超脱了认真的范畴,堪称虔诚。
以至于楚淮晏有点儿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在七岁不相信圣诞老人的同时,就不许生日愿望了,平时他连佛都不拜,难道还会指望对方大发慈悲?
“你许了什么愿望呀?”路梨矜眨着眼睛好奇。
楚淮晏轻笑,摸她的脑袋宠溺哄,“我许愿梨梨所想所念,都能如愿以偿。”
路梨矜忽然后悔问了。
是谁说的来着。
被说出来的愿望不会成真。
被鱼缸形成隔断的酒柜别有一番风味,路梨矜背靠着鱼缸坐,白金龙鱼正对着她的方向摆尾,沉默地窥伺着新主人。
骨节分明的手搓着青柠表皮,取最中端,切成不薄不厚的片,红宝石般的石榴被捣碎,渗出鲜红的汁液。
楚淮晏在选酒前特地征询过路梨矜的建议,毕竟她上次酒醉戏水捉到的战利品目前回首可及。
“我现在超能喝的!”路梨矜梗着脖子倔强喊,“谁还没有点儿马失前蹄的时候了!”
闻言楚淮晏似是而非地笑了声。
路梨矜皱紧眉头,“你是在嘲笑我吗!”
“没有。”楚淮晏扬眉轻佻回。
路梨矜拍桌子,嘀咕着,“我都听到了,你还说没有。”
楚淮晏喉结滚了滚,无可奈何讲,“我只是觉得梨梨就算喝醉也没关系,反正是在我这儿。”
“是哦。”路梨矜向前仰,托腮趴在桌面上看楚淮晏继续调配。
龙舌兰冲入装了冰球的酒杯中,石榴汁一滴滴的沉底,形成漂亮的分层,青柠片正好能覆盖酒杯杯口。
“喜欢巧克力粉还是咖啡粉?”楚淮晏用带着青柠酸涩的食指挠了挠她的下巴,姿态散漫地仿佛在逗猫。
路梨矜拍开他的手,“巧克力粉吧,我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
糖粉与巧克力粉被堆在青柠片表面,楚淮晏捏了瓶细长的酒,往上喷洒,糖粉溶化后透过青柠果肉的缝隙渗入酒杯,像是倒置的冰山。
“给你变个魔术。”楚淮晏把玩着打火机说。
路梨矜还保持着趴桌的姿势,“你变。”
下一瞬,火苗燃烧起整片柠檬,底部幽蓝,顶端橙红,烈火舞动着身姿,糖粉被点燃后爆。裂开来,升向空中又落下,顷刻间有大雪纷纷坠落。
路梨矜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团跳跃的火,楚淮晏冷静地往火焰上泼洒酒精。
火焰更盛,杯中的冰球自中碎裂,噼里啪啦。
分不清是心跳更快,还是冰碎得更快。
冰中火,烧到尽头。
第27章
―――――――――
石榴果汁并无法中和掉龙舌兰的度数,烈酒滚入喉头,路梨矜险些呛出眼泪,她就那么含着氤氲的水雾看楚淮晏,看不清,就眨眼竭力去看,调子绵。软得惹人心颤,“楚淮晏。”
楚淮晏空出左手,去揉她的脑袋,睨了眼问,“这就是梨梨所谓的超能喝?”
“……”路梨矜气鼓鼓地仰头,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
灌得急了反倒品不出辛辣滋味,只有苦涩残留在舌苔之上,无法消弭。
鱼缸底部的幽蓝与调酒台侧边的昏黄灯柱是室内唯二的光亮,路梨矜举起杯子,眯着眼睛透过两层玻璃去看楚淮晏。
镜面扭曲后,那人的站姿不再端正,身型更不修。长,连狭长漂亮的眼睛里都少了些许的深情,可是为什么,还是很喜欢呢?
清醒还是酩酊都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楚淮晏给自己调了杯橙香芝华仕,抽完一整根烟,确认路梨矜没有昏睡的想法后,才来了点儿兴致开始逗人。
“看了这么久,看出点儿什么来了?”他的音域很低,大提琴般动听。
路梨矜饮酒上脸,白皙的脸颊泛着粉,曲手臂把空酒杯环在怀里,摇头晃脑地回答,“你真好看。”
“……”楚淮晏到今天过完二十八岁生日,已经记不起上次被人这样直接了当的夸奖容貌是何年何月了。
他狭昵地刮了下小醉鬼的鼻尖,又问道,“还有呢?”
路梨矜醉后总副听话的模样,也不反抗,由着他摸头捏脸的举动,温吞地讲,“你这双眼睛,怕不是看狗都深情吧。”
怎么说呢,楚淮晏佩服她的勇气可嘉。
他微笑,引导着路梨矜,“那你汪一个给我听听?”
“喵喵喵。”路梨矜敲桌子,超大声念,“我们喵喵教才是正统。”
这话听了白金龙鱼都得犯委屈。
“行。”楚淮晏也不同她争论,就安静的转着酒杯抽烟,偶尔才掀起眼皮看她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