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实用主义,向来觉得分数够用就行,从来不记得考了多少分,所以直到现在都背不出来当时单科的分数。
知雾听到分数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就当梁圳白以为她的意识已经逐渐回笼,打算将她从桌子下面抱出来时。
知雾却忽然抬起脑袋,双手推着他的肩膀,用了极大地力气将他往后摁。
梁圳白本来就只是单腿支着,重心不稳,没料到她会忽然这样做,猝不及防地往后栽。
两人一块摔倒在水泥地上。
梁圳白闷闷发出声低哼,被知雾翻身跨坐压在身下,听见她打了个酒嗝,揪着领子醉眼迷蒙地逼问:“你拿到了辩论赛的奖金,是不是就要还我钱了?”
梁圳白眸光动了动,没有反驳,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打算的。
第一名得到的奖金其实不算多,几个人分下来也就小几千块,除开吴兰芳的医药费,他第一个要还的债就是她的。
见梁圳白默认,担心的揣测得到确切的印证,知雾的心脏拔凉,眼眶开始委屈泛红,还没开口,眼泪就瞬间滚了下来。
她咬着下唇,有些艰难地继续问:“那你……那你还完钱,是不是还打算和我撇清关系?”
梁圳白眼底压着抹深沉复杂的情绪,像是块冻结的冰霜,就算靠得再近也仍然叫人看不透彻。
他看向她的目光理智而冷静:“董知雾,我很早就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不合――”
“我现在不想听这个,”话还没说完,就被知雾打断了,她的眼泪无声地决堤,大颗砸落在他微热的手臂,“抛开我的家世。”
“梁圳白,你难道真的没有……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
梁圳白拧着眉宇,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问的有些哑然。
他的胸口克制地起伏,脑中飞速搜刮着一些拒绝的托词。
最后却十分挫败地发现,明明权衡了这么多的利弊,随口就能举例出很多他们并不合适的理由。
这个时候却居然不能坦荡地说出一声“不喜欢”来。
他沉默地推开知雾,将昏得腿软的醉鬼从地上拎起来,把人尽责地送了回去。
……
那天庆功宴把知雾送回寝室后,两人好几天都没再见过面,彻底淡出了彼此的视野。
就连辩论赛的颁奖,知雾的最佳辩手证书也是舍友来帮忙领的。
颁完奖例行站在一起集体大合照,快门按下的瞬间,梁圳白下意识地偏头,悄无声息地盯了眼知雾的奖状。
辩论队的群还没有解散,甚至还加了一个官致风进来。
但是梁圳白将奖金分了发出去的时候,属于知雾的那一份却迟迟没有被领取。
这本来就是梁圳白原本计划的正轨,他的工作很忙,还有数不清的债务要还,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充满压力地过。
并没有因为知雾不在而有任何的改变。
只是某些时候,无意瞥见放在书桌上的药盒,或是下雨天撑开的那把新伞,心里总会浮现出点莫名的空落。
这天梁圳白照例换了衣服到Pinksea上班时,无意间听见几个同事打扫着卫生在闲聊。
“哎哎,上次就是这个地方,据说有个女客人丢了条很贵的链子。”
“多贵的链子?是不是那种好几万的奢饰品大牌货?小舟,听见没有,你赶紧好好找找,说不定就不小心被你捡到了。”
梁圳白目光倏然抬起,无声息地盯着她们。
“差不多吧,还是那种定制款,价格更贵,那女客人回来找了两次都没找到,估计是已经被人捡走了。”
“切,她既然这么有钱,也不缺这点吧,大不了再买一条新的呗。”
“人家说了,那条链子是家里人送的,对她来说意义重大,上次连老板都陪她找了一回了。”
梁圳白忽然一言不发地将手里拿着的酒杯搁下,回头去藏酒室里找到正在训斥毛手毛脚新员工的庞哥。
“过来一下。”
庞哥的训话戛然而止,足足愣了两秒才没好气地叫嚷:“小兔崽子!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话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很好脾气地跟了过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硬撑着面子给新员工撂了句狠话:“你给我记着啊,下次再把我的酒打碎,我可要你赔钱了。”
庞哥跟着梁圳白来到外间走廊:“怎么了?”
“之前有女客人打电话来问过一条丢掉的项链?”
提到这件事,庞哥难免有些郁卒:“对啊,白天你不在店里,所以你不知道这回事。”
“她都来找了两三回了,你说这些大小姐也真是的,身上戴的首饰一样比一样值钱,丢的也一样比一样快,再这样多来几次,我这小破店也别继续开了。”
“不过那姑娘人还挺好的,也没为难我让我赔钱。我也是真心想帮她找到的,她说是自己哥哥送的,弄丢了很可惜。”
梁圳白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问:“长什么样知道吗?”
“给你看了又能怎么样?你还能凭空找出来?”庞哥哼哼,手上却没停下动作,把自己的手机相册打开,翻找出一张照片,“这是和她联系的经理发给我的。”
照片并不是那种官方的专柜图,而是从一张日常生活照中截取下来的,没有脸,只截到了胸口部分。
画面中的女孩脖颈优美白皙,穿着一件深蓝的吊带,那根铂金链就静静地躺在锁骨凹陷处,钻石清透闪亮,非常衬合她的气质。
“我知道了,”梁圳白停留的目光有些久,和庞哥嘱咐了一句,“你把这张照片发我一下。”
庞哥奇怪地连连看了他好几眼,脸色彻底变得狐疑了起来:“臭小子,你……该不会是……”
他没给人八卦的机会,直截了当道:“我有事请个假,晚上再来。”
说完,梁圳白径直出了Pinksea。
他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用手机搜了个地方,立马打车直奔目的地。
推开珠宝店厚重的玻璃门,立马有专门负责迎宾的柜员热情地迎了上来。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买些什么呢?”
“我们这边戒指、项链、手链款式都有哦,您可以自行逛逛。”
“这是为您准备的茶水。”
梁圳白还是头一次踏足这种售卖奢饰品的地方,店内的装潢气派辉煌,各款闪耀珠宝被摆放好着陈列在打了光的玻璃柜中。
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专人跟着服务,甚至还有专门的vip包间。
他佯装淡定,实际抄在兜里手已经有些微微出汗,嗓音微哑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修东西。”
跟随着他的柜员一愣,随后立马微笑道:“是我们牌子的珠宝吗?当然来可以修复,您今天有没有带首饰过来呢?”
梁圳白从自己衣兜里掏出那条已经断裂的铂金链,他将链子整齐摆放好收纳在一个丝绒盒子里,没有让它损伤分毫。
“这是原物的照片,”他拿出照片给柜员看,“我希望修复能够成一模一样的。”
“稍等一下,这边需要检查一下损伤才能报价。”
柜员将盒子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下断裂处。
“这款项链的链条已经断了,需要重新更换一下,还有一颗碎钻丢失了,需要重新镶嵌一颗。”
“您确定要修吗?我们专柜这边修的话,价格不会太便宜呢,费用大概需要三千左右,您要不考虑一下?”
听到价格,梁圳白垂在裤沿的手缓缓捏成拳,但是却没有半分的将链子取回来的意思。
“不用考虑了。”
他向来淡漠的丹凤眼中破天荒掠过一丝软柔,语气异常坚定。
“请你务必帮我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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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ontract 15
Contract 15
金融学和法学每周有一节课的课表相邻,两个班会分批去机房上课。
知雾有时为了帮舍友占座,在机房还没有开门的时候就会提前到。
刚好上节金融专业的同学刚上完课鱼贯而出,从前后门陆续出来,有好几个男生盯着她看了一眼。
知雾抱着书,有些百无聊赖地抚着手臂候在门外。
目光无意一瞟,一眼就看见了身姿如鹤般静立在人群中的梁圳白。
他真的很高,比周围男生都要高上小半个头,那双丹凤眼中习惯性透着股冷肃,气场总叫人难以接近。
很快,知雾默默地偏移开了眼睛,假装没有看见般往前走。
那天晚上的庆功宴,她也不是全然断了片,更像是借着酒劲将一些想做的事,想问出口的话,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了。
以至于第二天酒醒,记忆逐渐开始浮现时,她的羞耻感瞬间爆了棚,一连几天晚上都没有睡过好觉。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知雾还能够记得梁圳白对她那些胡话的回答,记得他说过拿到奖金就会还钱,还了钱就此就和她毫无瓜葛。
这几天知雾一直在有意地避开和梁圳白见面,生怕他忽然提起这件事,就连那张最佳辩手的奖状都不敢去领。
就当她是一厢情愿,即使被还钱这件事已经注定不能避免,她也发自内心地希望将这份特殊羁绊延续得再久一些。
肩身即将交叠前,知雾把书挡在脸上,佯装不认识一般掩耳盗铃般从梁圳白身侧匆匆掠过,连解正浩咧着嘴和她打招呼也没听见。
“哎,她怎么回事?”解正浩回头不爽皱眉,“圳哥,我就说她这种只是玩玩而已吧,之前还好好的,这么快连队友都不认了!”
梁圳白从她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直到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机房座位中,才默默收了回来。
仔细看,他的脸色并没有比解正浩好看多少,垂下的紧绷小臂上浮着青筋,眼底聚着点不着痕迹的冷鸷,好半天才迈开长腿,嗓音阴郁道:“走了。”
……
知雾那根铂金链被珠宝店修好后以快递的方式邮寄了回来。
吃完晚饭,梁圳白特地绕去了一趟学校驿站,将东西给取了。
解正浩叼根牙签跟在他身后,瞥着他手里拿着的盒子,好奇得要命。
梁圳白这个人物欲低得很,他们俩都当了快两年的室友,也很少见他网购买什么东西。
更何况还是那么大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两人回到寝室,梁圳白默然坐到位置上,把包装拆开检查,手臂的青筋因用力泛起。
专柜是按照图片一比一修复的,还重新把链子擦拭保养了一遍。
崭新的钻链静静躺在丝绒包装盒里,镶嵌的白贝母泛着清冷的色泽,链条简约,显得贵气而又精致。
眼睛被钻面折射出的璨光灼了下,他盯着确认了一眼就将盒子重新盖了回去,想了想又将维修开的发票拿出来,揉作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下一秒,一只手伸进桶里飞速将东西捡了回来。
解正浩将手里的单重新展平,仔细瞧上面写着的字,越看到后面眼睛瞪得越大,他颤着手不敢置信地抓着那张单子,质问:“梁圳白,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居然花这么多钱去修一根项链?”
“这东西他妈是谁的?让你宝贝成那样?”
解正浩不由分说地一把将盒子抢了过来,目光落在礼盒上方印着的品牌标志logo上。
女款项链,又是专柜的奢饰品。
他骤然冷笑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
“董知雾的?”
梁圳白身形静立着没动,没否认,只淡淡加重了语气:“东西还我。”
“先前你不是说好了拿到这笔奖金还了债,就和那女人分道扬镳,”解正浩被他气得双目充血,激动地喘着粗气,“你听没听到外面人都怎么说你,说你是个吃软饭假清高的小白脸!图女人钱的凤凰男!”
“你醒醒吧!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将来也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我知道。”梁圳白将盒子从解正浩手里夺回来,丢回到桌面上,平静地捏了捏眉心。
早就已经不止有一个人,不止一遍地和他提过两人间的差距,甚至连梁圳白自己都这样想。
董知雾拥有着极其优渥的家世背景,背后是有涵养的高知父母,享有顶尖的教育资源倾斜。
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忍过什么脏,洁白干净得像是天边轻软的绒云,和他这种人完全不一样。
梁圳白是在一个偏远落后的农村出生的,八岁的时候父亲修屋顶跌落三脚架,脑袋被钢筋洞穿了,当场死亡,旁边就站着冷眼旁观哼着小曲的母亲。
村子里的人都觉得她精神状态不大正常,每次路过门口见到那双黑漆漆盯着人瞧的眼睛,心里就}得慌,于是一齐合计着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从此以后的日子都是他和吴兰芳两个人过。
“自卑”这个词从上学开始教识字的时候就种埋在他的心底。
上体育课脱胶的发白板鞋、因为身体拔节生长总是不合身的校服还有在同学口中不断被讥笑提起的身世,令他本就不爱说话的性格变得越发孤僻冷漠。
他开始拼了命地念书,除了干活就是没日没夜地做题,疯了般想通过这种方式改变命运。
好不容易才以极其优异的成绩,从那个破旧矮小的、连老师都没几个的附中,一跃考上了市里最顶尖的学府之一,北沂高中。
高中的时候,因为一次救人的意外损伤,他的右耳忽然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严重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
由于没钱看病的缘故,他以这种半聋的状态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靠着耳朵自个儿争气痊愈了。
尽管如此,那份曾经残障过的知觉,却一直像是把潮湿的雨,黏糊地残留在心头,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弭殆尽。
直到到了大学,他的境况才算好了点。大家逐渐开始追求个性,追求以实力服人,明白家庭条件并不是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他被高中看不起他的大众追捧着,安上“高岭之花”的标签,推上神坛,颇有种张冠李戴的滑稽感。
可那又怎么样?
梁圳白望向那个白金色的盒子,面上没有情绪,手掌却被无意识捏得咯咯作响。
阶级。
不就是用来跨越才设立的吗?
……
无比安静的晚自修教室。
知雾正刷着一些老师课后布置的基础题,桌面上盖着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上浮一条消息框。
紧接着又是好几条。
频率高到连身边仅剩的几个同学都侧目看过来。
她将笔搁下,拿起看了一眼屏幕,随后很快面无表情地搁下,顺便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写得差不多了,知雾收了笔和本子,将东西整理好打算回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