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不知道——绘雾【完结】
时间:2024-11-30 14:40:14

  “妈!”他的话语在她情绪化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冷静,“你的病还没好,出不了。”
  “白啊,你明明知道的……那个时候……”
  “我根本就没病,你别胡说,我没病……”
  女人绝望地歇斯底里喊叫着,动静终于惊动了在外面的人。
  “35号床,你怎么又偷拿护士的手机?出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听到这个声音,女人痛苦又害怕地在手机那端尖叫着逃窜,甚至已经顾不上和他说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动,过了一会儿,一个正常的女声拿起手机,有些焦头烂额地接上了这通电话。
  “不好意思梁先生,昨天我给您打过电话,您真的不来看看母亲吗,她的状态好像越来越不好了,最近还……”
  还没有听完,梁圳白已经缄默又果断地挂掉了这通电话,就像之前做过无数次那样。
  然而心却没办法和表面那般镇定,一天下来好不容易能喘上口气的脑子,又因这通电话而不断紧绷着泛起波澜。
  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那天眼睁睁看着女人被车接走离去的背影。
  她很瘦弱,棉絮做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像是只裹了一具骨架,看着和这个小镇分外格格不入。
  虽然浑身衣物肮脏,发丝凌乱,但回头看他的目光却始终是清明的。
  他咬牙追上去,哭着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想让这些人带走自己的母亲。
  而她却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开,话语含混又淡漠:“只有这样做,对你对我才好。”
  她粗糙的手抚上他的脸,并没有因为离别流泪:“记住了,这是在泥潭挣扎的母亲,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梁圳白的半张脸淹没在阴影下,脸上辨不清神色,垂眼将手机重新抄回兜里的时候,摸到了白天和知雾拍的那张照片。
  他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拇指拭上她的笑眼,有些贪恋地反复摩挲,最后小心翼翼地重新揣了回去,起身往前走。
  像是死死拽住了一道光源,躬着的脊背重新挺起,终于又振作了几分力量。
  
第31章 Contract 31
  Contract 31
  [雾:吃过饭了吗?]09:03
  [雾:今天要上班到几点呢?]10:34
  [雾:心情不好吗?不想说话?]14:56
  傍晚四点,知雾被几个舍友簇拥着往马路对面的商业圈走。
  考完期中考试,避开一些兼职和约会,大家在周末难得有功夫一块出门。
  “除了去超市采购之外还要去哪?”
  “顺便去吃个饭吧,有家日料店做了很久的套餐活动了,都没空去吃。”
  “想去唱K啊,让我来给你们表演一个经典曲目!”
  几人热络的谈天中唯有知雾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董董,那你呢?”
  “我都可以,你们决定就好。”知雾的手指放在聊天的打字框上,淡淡地回。
  跨过马路就是一家饮品店,几个女生蜂拥进去先挑了几杯饮品。
  知雾没进门,而站在门口重新编辑了一句:你再不理我,我可生气了。
  正要准备发送,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声。
  她抬头,一辆十分熟悉的京A标古特斯出现在视野中。
  带着白手套的女司机摇下车窗冲着她颔首:“小姐,请您上车赴宴。”
  知雾听得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这个时候?”
  司机平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先生也会出席。”
  董煜明虽然人不在家,但是在外应酬时需要家人出席的场合,也一定会将他们接过去。
  从小到大,知雾不知道出席了多少次这样的宴会。
  每当这时,晏庄仪都会拿上自己最昂贵的包和首饰,将自己打扮到有些刻意的程度,高兴赴宴。
  母女两人的身份并不能跟着董煜明一块坐进主位,只能够坐到和他相对的另一侧,看着他和身边的人杯盏互推往来。
  这就是所有记忆中,知雾与父亲相处最长久的时刻。
  小时候知雾还会在几个穿着衬衫西装的发福男人怂恿下,按捺不住地端起面前摆着的杯子,跑到父亲跟前说些好听的场面话敬酒。
  或是穿着礼裙,在台上拉着大提琴即兴表演一首。
  那时的董煜明会在周围人的盛赞中低头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在她低下的发顶上敷衍地揉了揉,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算是褒奖。
  越是长大,越觉得这样的场合无聊透顶。
  知雾逐渐开始不愿意出席这样的场合,为了逃避恨不得找满学业繁忙的借口。
  数不清又有多少日子没有看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知雾认命地叹出口气,和舍友打过招呼后,径直拉开车门上车坐下。
  回临京的中途还顺便去公司接了董知霁,才几天不见,他的眼中装满了疲倦,甚至还多出几道红血丝。
  “哥哥,很辛苦吗?”
  他回国后没几天就被叫去打理公司事务,新官上任三把火,最近有够忙活的。
  “快死了妹,”他懒洋洋支着颔,累到眼睛都快要闭上,哼哼,“本来以为回国是来享福的,没想到啊,除了饭还挺好吃的之外,其他简直是在遭难。”
  知雾被逗得笑了笑,有些迟疑地问:“今天这场宴会,他……是为了招待谁设的呢?”
  董煜明商政通吃,表面虽是从商的企业家,但因为家族底蕴深厚,名下集团顺利并入了国家企业,平时应酬来往接触的也都是一些体制内干部,和普通商人不能相提并论。
  董家靠着强大的根基已经在临京混得风生水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一个人,需要董煜明郑重到携全家招待的地步了。
  董知霁微微睁开一寸眼皮,看了眼自己的妹妹:“不太清楚,应该是个大人物,今天尽量低调点。”
  知雾本身也不想出风头,她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找了个看上去最僻静的位置安安静静坐下来吃饭,远离风波。
  周围好几个人都是董煜明公司的员工,也是他的左膀右臂,跟了董煜明十几年了。
  知雾都见过,但也没多熟悉。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不过在这些人里,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似乎对知雾投过来的目光等候多时,与她对视的瞬间,压抑不住地笑了笑。
  人影倒映在他的瞳孔内演变成了一道竖线,仿佛一双阴冷的蛇瞳注视着她,令她有些不太舒服。
  知雾别开脸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他的名字,内心暗暗诧异。
  陆栋。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以他个人的身份肯定不可能被董煜明邀请出席,大概率是跟着长辈一块来的。
  知雾看见坐在陆栋边上的那个中年男人站起来,和坐在主座的人颇为殷勤地介绍自己:“段书记您好,我叫梁宏远,现任广江镇镇长,如果没记错的话,您之前也是从广江的镇长一步步升上去的吧,真巧啊!对了,这个是我儿子,叫陆栋。”
  陆栋跟着他站起来,手里还举着杯白酒。
  是父子怎么不同姓?
  知雾脑海里刚掠过这个念头,梁宏远像是能读懂别人内心所想的般,自发接上了话:“离婚后他跟了我前妻,改姓了。”
  “今天能有幸认识段书记,我非常高兴,这杯先干为敬。小栋,你也去敬你段伯伯一杯。”
  陆栋习以为常地举着酒杯过去了。
  知雾看着他们在酒席上有来有回的,心里对梁宏远这个人有了个初步印象,是个会来事的干部,挺会说话巴结领导的。
  后面的话题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拐偏,包间里也开始上菜。
  知雾没吃一会儿就呆不住了,拿上包准备偷偷先走。
  起身前听见席上的人在谈论最近在网上被爆出来的一则闹得沸沸扬扬的拐卖案新闻。
  梁宏远再次插话:“我们广江以前也就是个偏僻山沟子,多亏了段书记在任时管理得好,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你是广江人?”主座的人今晚回了第一句话。
  “对,还是半只脚踏进山里的亭县,”梁宏远笑道,“看不出来吧,现在也是考上了公务员,都是当时凭自己的能力闯出来的。”
  有人插话:“学习这种东西其实很看基因的,说明你们家基因都挺好。”
  梁宏远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有点道理,我儿子现在也考上了上誉的法学。哦对,我还有个更争气的侄子,现在在上誉念金融,不仅专业第一还竞赛获奖无数,说不定啊,我们祖上确实是块学习的好料子。”
  知雾耳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蓦然回头深深地看了梁宏远一眼。
  也是这如有实质的一眼,让梁宏远注意到了她。
  “你认识她?”梁宏远看见身旁自己的儿子盯着人小姑娘寸步不离的目光,不由得问。
  陆栋语气幽幽:“在上誉,谁不认识董家的千金大小姐。”
  梁宏远挑了下眉毛,显然没意料到。
  “董煜明的女儿,多好的一块跳板,”他眯着眼若有所思,叮嘱自己的儿子,“你最近多和她接触接触。”
  “争取让她看上你。”
  ……
  直到目光中出现了一块金底黑字的金属标识,看清面前“市级医院临床重点精神科”那几个字。
  梁圳白才猛然醒神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置身何处。
  他原本是临时接到了一份急单,打算趁着周末空闲的时候替人修几台电脑。
  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着导航找路,不知不觉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梁圳白抱着臂,克制地闭了闭眼。
  果然,心里还是没办法不在乎。
  他将手机里的那份急单给退了,抄着兜慢慢走进了病院。
  整个病院比梁圳白想象得要安静许多。
  他去前台办理了探视手续,同时也在观察周围,除了一些开放式的病房看着还算正常外,封闭式的病房几乎都遮掩在一扇铁门内。
  护士领着他进门前,仔细确认了一下他身上携带的尖锐危险东西,叮嘱他不要将通讯工具借给患者后,这才拿出钥匙开门。
  进了一道铁门后还有一道,到了封闭式的病房。
  “35号,刘慧娟,有人来看你了。”
  因为昨天才刚刚偷了护士的手机情绪激动地躲到厕所里给梁圳白打电话,刘慧娟被断定为发病,整个人的手脚都被束缚带捆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梁圳白缓步走过去,几乎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她变得实在是太衰老了,染了霜白的发,满是皱纹的肌肤,瘦出骨头的体型,掉得没剩几颗的牙,老得远远超出了这个年龄段的模样,甚至比吴兰芳看起来年纪还要再大些。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看人的时候黑洞洞的,像是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不禁让梁圳白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对她的描述。
  可是那个时候她分明整个人与正常人没什么分别,还能每天下地种菜给他做饭,看不出一点异样。
  不像现在,好似已经腐烂许久。
  她在床上一动不动,梁圳白也不好贸然帮她将束缚带解开,只过去低低喊了声:“妈。”
  刘慧娟依旧没有反应,像是没听见一般。
  梁圳白只好在一旁坐了下来。
  床边的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她画出来的笔痕,有些是泄愤的涂鸦,有些是一些正常的字迹,甚至还有几句英文。
  梁圳白盯着看了好久,目光悄然生变,确定真的是英文。
  但是刘慧娟连学都没上过,又怎么会写英文?
  不过这间病房也不止她一个人待过,是别人留下的也说不准。
  梁圳白垂下眼,将头转向另一边,留意到在病床的右侧,用中性笔写着一行字。
  用的力道恨不得划破一整面水泥墙。
  他走过去。
  那字迹潦草而凌乱,歪扭到要很用力分辨才能看得清。
  上面一笔一划断断续续写着:
  我不是刘慧娟。
  
第32章 Contract 32
  Contract 32
  “刘慧娟,‘镇静’结束时间到了。”
  护士忽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梁圳白沉浸在错愕中的思绪。
  他无声让开了位置,看着她弯下腰将缠在自己母亲身上的约束带解开。
  刘慧娟的手腕上因为挣扎已经满是勒痕,沿着整只手上去,还有很多青青紫紫大小不一的伤口,都是近期的新伤。
  见他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那块地方,护士主动开口解释:“之前在电话里我就告诉过你,她最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了,总是动不动做出一些极端举动,隔两天就得关到封闭区来,真让人头疼。”
  “对了,你注意着点,她打的镇定剂效果马上要过了,等她整个人清醒过来可能就没这么安静了。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梁圳白点了点头,目送着护士离开。
  就如她所说的,镇定剂的效果逐渐减退,刘慧娟散涣的目光聚拢,意识也逐渐开始清明起来,她疲倦地抬眼看向站在床边的梁圳白,好半晌都没认出来人。
  最后还是梁圳白主动开口叫了一声:“妈。”
  刘慧娟的眼瞳惊颤,像是被吓到了,抱着被子缩到床角,惊疑不定地望着前面的人。
  她太久没接触过外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见不到几个生人。
  乍一眼看见一个面容轮廓极为眼熟的高个子男人,脑海中顿时浮现的不是自己已经长大成年的儿子,而是已经逝去多年,给自己带来了不可磨灭阴影的丈夫。
  她被吓得瑟瑟发抖,将脑袋深深埋入了被子里。
  见到这一幕,梁圳白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尽量将表情和语气放缓:“妈,是我。”
  都说儿子像母亲,他也在血脉延续中也继承了刘慧娟的大多数特征,比如那双近乎如出一辙的漠情丹凤眼。
  被那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注视的时候,即使没有镇定剂,她整个人也会慢慢安静下来。
  “你来了……终于来了……”因为牙齿掉了好几颗,她口齿不清地呢喃,满目希冀,“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梁圳白忽然哑口。
  他今天来到这里也只是误打误撞,护士说她的病况越来越严重了,不仅不能够出院,还建议他给她找医生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但是看着那样的一双眼睛,他说不出那样的话,只好顿了顿委婉道:“你的病现在还没好,再等等,等你完全好了,我――”
  “要等多久?”话还没说完,就被焦躁地打断,“我已经在这鬼地方等了很久,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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