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不知道——绘雾【完结】
时间:2024-11-30 14:40:14

  他微微阖眼再次搜刮脑中的记忆,企图再根据当年的笔画走势,再拼出一个别的名字来。
  然而有了先入为主的初印象,不论怎么回忆,最终得出的结论依旧还是只有这两个字。
  甚至因为揣摩太多次,心头已经微微浮躁起来。
  “谭秋……”知雾背松懈下来抵着墙,嘴里喃喃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她放空望着眼前,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如果连梁圳白那样近乎变态的记忆力都没办法确定当年写的字,那他们可真是功归一篑,无从查起了。
  念着念着,不知怎的,知雾的脑中忽然无预兆联想到了一个和现在毫无关系的画面。
  在火葬场匆匆一瞥的红底金字灵牌,她因为撞到人尴尬而深深刻进脑海的一个姓氏――
  姓潭。
  知雾预感突生地蓦然抬眼,顾不得礼貌,一把冲到前台女生的身边,嗓音吐字清晰而快速:“换一个字呢?不是言字旁的潭,而是三点水的潭!”
  梁圳白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望过去,听到她的话不由得一怔。
  他一遍遍反复确认着自己的记忆,却恰恰忽略了当时人的书写习惯。
  一般人写三点水这个偏旁时很有可能会连笔,让人看起来很像是个言字旁。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潭这个姓氏比谭还要少见,要不是她这样说,也很少会有人联想到这一层面上。
  知雾和梁圳白相视一眼,那股即将接近真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呼之欲出了,他们两人同时绷紧了后背。
  “找到了,”这次前台的女生终于不负众望地查出了记录,“只有一位潭姓的客人,这位客人在十月份的时候来过我们家哦,也留下了手机号码。”
  果然!
  知雾心头发震,血液不自觉加速。
  “能够给我一个他的联系方式吗?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可以由店里回一个电话给他吗?就说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是有关他妹妹的。”
  ……
  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知雾和梁圳白入座没多久,连午饭都还没吃上两口,包厢门就被几个人连滚带爬地撞开。
  知雾举起的筷子僵在了半空中。
  她有想过对方可能会漠不关心置之不理,也有想过对方欣喜若狂飞奔而来,但没料到会是现在这个场面。
  来了不止一个人,而是好多个人,清一色都是穿着黑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搀扶着一名喜极而泣的年迈老妇人进到了包间里。
  在那名老妇人身边,知雾惊讶地看见了上次不小心被她撞到的那个男人。
  “是你?”
  那个男人听到声音转头,显然也认出了知雾,冲着她很轻地鞠躬点了点头致意,弯腰的瞬间,西服包裹着的肌肉都快要崩开衬衫扣子。
  他那双和梁圳白几乎如出一撤的丹凤眼扫到知雾身后时,极其明显顿了顿。血脉情愫在这个对视中涌动,他越看梁圳白越觉得对方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亲切。
  “我叫潭临。”
  潭临的声音极其雄浑,颇具磁性,在这样成熟社会人士的比对下,他们俩显得年龄格外小。
  “是你们给我打的电话?”
  梁圳白那双薄薄的丹凤眼一动,沉默地点了点头,
  “之前说有关于我妹妹的事要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可以现在说来听听吗?”
  梁圳白看了他们一群人一眼,并没有被可能能够相认的亲人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反问:“你们很在乎她?”
  像是在身边人都急切而焦灼的氛围中投下了一粒冰,在场人的情绪都因为这句话稍稍镇静了些。
  “当然,”潭临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她会是我们家中最值得骄傲的一员。”
  潭秋出身于一个高知家庭,父亲潭铭是一名因伤退役的功勋军人,母亲李锦华则是战区医院的主任,哥哥子承父业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军校,成为了一名军官。
  潭秋二十七岁前的人生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大学顺利考入自己想念的专业,出国读了硕士。有着富裕的家境、优秀的学历、亲情的滋养,她早早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优秀人生。
  然而这一切都中止在她毕业回国那年,因为一次好心施与善意,她被拖入地狱的深渊,和家人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在警力与监控并不充足的情况下,最终被判定为失踪。
  这二十年多来,潭家没有一刻放弃寻找自己的小女儿,潭铭甚至因为思女成疾,没有撑过病痛去世了。
  就连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无言地示意家人不要放弃寻找,希望终有一日能够全家团圆。
  “这么说,上次我见到的那个灵牌是……”
  “是我父亲的,”潭临有些沉重地回答,“他老人家不久前刚因病去世,送去火化了。”
  所以说,命运竟这样弄人,父女俩最后能够重聚的地方,竟然是火葬场吗?
  知雾说不清自己听完这些话后,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她只觉得眼眶很酸胀,感慨得像是读了个处处充满遗憾的故事,分不出自己的眼泪究竟是为了潭秋流的,还是为了梁圳白流的,亦或者两者都是。
  在这一刻,她忽然相信了从来不认可的天赋基因论。
  原来梁圳白之所以成绩这么优异,是因为有着一个曾经硕士毕业、拥有着一片光明未来的优秀母亲。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第39章 Contract 39
  Contract 39
  之后知雾没有再参与他们间的谈话,而是主动起身将包厢腾出来,将安静的独处空间留给了因一场意外而分离数年的几名亲人们。
  她站在日料店的门口,独自抚着被风吹冷的手臂,望向远方。
  没过多久,梁圳白也从店里出来了。
  相较于来前,他那双漠情的丹凤眼眼梢有些罕见地泛红。
  但是知雾就当做没看见般冲他笑了笑,冲上去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梁圳白,你和他们都说什么了?”
  梁圳白垂下细黑的眼睫,回道:“他们说,母亲的遗体归属问题,转交给他们来处理。他们会用最快的方式,让母亲能够变更回以前的身份下葬。”
  知雾发自内心地替他们高兴,眼中也隐隐有泪光:“那就好。”
  “那你呢,你有没有和他们说起过你的身份?”
  其实就算不说明,光凭梁圳白那张和潭秋年轻时长得极为相似的脸,彼此多少也隐隐会有些察觉。
  但梁圳白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抄着兜率先迈开长腿,衣着单薄的背影浸入一片漆黑的阴影中。
  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沙的低哑,带着几分自弃意味。
  “没必要给人家添多余的麻烦。”
  知雾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不解睁大眼睛,脑袋发着热快步追了上去。
  “梁圳白,你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家人,怎么会觉得你麻烦!”
  她胸口轻轻起伏着,在这句话后很快反应过来。
  也是,从小到大梁圳白都是孤身一人,被奶奶千辛万苦抚养长大,几乎没在家人身上得到过什么亲情。
  陪伴着他一整个青春期的,是还不清的欠债、同龄人的讥讽与数不尽的意外突生。
  这些困难无疑淬炼出了他万事处变不惊的淡定模样,但同时也造就了他如今冷情冷性的心肠。
  或许对于梁圳白而言,能够做出的最温柔举动并不是坦然地贴近,而是不动声色地远离。
  他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残留着糟糕的厄运,一旦靠近他人就会传染。
  那么在面对在乎的人时,是否只要走得远一些,就能阻止身上压着的那些糟心事叨扰他们。
  哪怕只能在角落默默旁观着他们的幸福,也无所谓。
  想到这里,知雾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和鼻尖一并泛起酸楚。
  她主动去牵住他的大手,棕瞳如露珠,嗓音柔软地申明道:“梁圳白,除非你以后赶我走,不然我可不会那么轻易离开哦。”
  他的手因为穿得少而发冷,知雾却浑然不觉地和他十指紧扣着,掌心的温度温暖有力,带着他的手心也渐渐开始发暖。
  梁圳白眼底的寒霜因她的话一点点消融,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只能用尽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一遍又一遍,直至千万遍。
  ……
  也不知道潭家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门路,潭秋的身份变更与火化时间很快就安排妥当了。
  知雾和梁圳白一块前去参加了最后的仪式。
  潭秋终于在生命的尽头,用烈火解开了戴在身上二十多年的枷锁,重新找回了自己。
  因为身份都是造假的,她和梁勇义并不存在事实婚姻关系,潭家做主将她带回自己家的祖坟下葬。
  葬仪的唢呐吹了一路,知雾在鞭炮声里降下车窗往外望,觉得今天的天空晴空万里,格外湛蓝。
  梁圳白在她身边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色,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冷淡,他双手交握在身前,仰头露出清晰的喉结,似乎在自言自语般呓道:“潭家报案数次却一直无人受理……梁勇义做事向来没什么脑子,不会想到要给拐来的妇女办理一个**……整个广江干净到甚至查不出一丝可疑的痕迹。”
  他定定地撩起眼皮,笃定地得出结论:“看来,是背后有人在只手遮天包庇着这条贩卖链啊。”
  知雾听见他的话转头,咬着下唇犹豫了一瞬:“……你知道现在的海市书记段潮生吗?”
  她尽量用平淡的口吻提醒他:“就在上个月,我爸特地举办了一个宴会祝贺他升职,我也参加了。要知道,平时只有一些比较隆重的场合,他才会记得要带上我们,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叫我们出席了。”
  梁圳白认真地聆听着,没有说话。
  “对了,那次酒席,你叔叔也凑巧在场,”知雾道,“他们在饭桌上也有聊到一些案件,是关于人口贩卖的。”
  “你叔叔处事很圆滑呢,”她最后说,“就连这位大人物也被哄得很高兴,当场就加了你叔叔的联系方式。”
  梁圳白眉微微皱起,已经通过她的描述将一些东西猜测得七七八八,他沉声领会道:“我知道了。”
  梁圳白只去墓地给潭秋上了一炷香,很快就离开了。
  知雾被他牵着手带走,无意间一个转头,看见潭临正凝目眺望着他们这头,神情带着点隐约的希冀,目光复杂。
  她不由又转头看了眼梁圳白,见对方紧抿着唇,线条冷峻的侧脸决然又坚毅。
  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
  很快迎来了节日氛围浓郁的圣诞。
  知雾在平安夜前夕终于竣工了她的织毛衣项目,她将打好的毛衣特地洗了一遍烘干熨平,整整齐齐地叠好装进了礼盒。
  接着掏出手机,给梁圳白发了一条马上出门的消息。
  和校园里的大多数情侣一样,两人相约着一起出门过圣诞。
  自从上次那次非常的生涩约会后,他们各忙各的,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一块出去逛过了。
  想象着梁圳白收到这份礼物时可能会流露出的表情,知雾忍不住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十二月的天已经可以呵出白气,海市不同于临京的干燥,靠着大海,气候一年四季都很湿润,尽管到了冬季,温差却并不大。
  知雾穿了风衣和格裙,长靴上那一截裸露的膝盖被寒风吹红了一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这样的穿衣风格非常吸睛,颇有些轻熟风的味道。
  厚厚的格子围巾松垮地系在细长的脖颈上,知雾几乎将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剩下一双清淡杏眼往外探。
  风刮得实在是太大,梁圳白和她会合后,立马带着她打了车。
  因为过节,今天的商场人流量格外多,玻璃上早早贴上了各种各样和圣诞有关的贴画,红绿搭配的装饰几乎随处可见。
  梁圳白订了家口碑挺好的餐厅,坐着电梯一路上去,不需要等位,直接进到卡座里。
  趁着他点菜的工夫,知雾将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礼物拿出来放到他的面前,笑盈盈道。
  “圣诞快乐梁圳白,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她明显感觉到了对面人翻动菜单的手一僵,马上有些好笑地捧脸凑过去:“怎么啦?很意外吗?不先打开看看吗?”
  梁圳白垂下眼,很轻又很郑重地“嗯”了一声。
  他确实没想到知雾会给他准备礼物,他人生中收到礼物的次数可谓是寥寥无几,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高中那年参加的一次作文竞赛。
  那时候临京接连下了快半个月的雨,他脚上那双地摊上买来的鞋子因为终日浸泡着雨水,终于还是不堪重负地脱了胶,彻底烂坏了。
  除了那双鞋之外,他只剩下了一双烂了个洞的运动鞋可以穿。
  那双运动鞋在冬天被吴兰芳缝了双加绒的鞋垫,正值夏天,穿着这样的鞋子会热得受不了。
  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穿了,脚底好似踩了个滚烫的火炉。
  正打算和班导请假出去买一双时,广播传来作文竞赛领奖的声音。
  当初第一名的奖品赛前并没有公开,他原以为会是奖状或是荣誉徽章那种早就已经拿厌倦了的华而不实的东西,没想到当时领完奖打开礼盒一看,居然是一双非常合脚的板鞋。
  他去卫生间试了试,尺码确实刚刚好,就算去商场买也买不到那么合适的。
  梁圳白不相信运气,却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他确实过得很顺利。
  例如最近食堂剩下的那一份最便宜的打折菜正好是鸡腿,又例如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意外巧合。
  原来再点背的人,也会有被命运眷顾的时候吗?
  梁圳白发散的思绪逐渐收回,眼前白茫的光重新聚拢成为面前知雾隐隐期待的脸。
  他手上使了点劲,迎着她的目光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掀开,看见里面叠得极其整齐的一件白色厚款毛衣。
  梁圳白罕见地有些紧张了,他问:“多少钱?”
  知雾就猜到他会这样问,邀功般笑了笑:“不用钱,是我亲手织的。”
  他的目光默默地顺势下移,捕捉到她今天总是借着捧脸动作遮掩,藏在衣袖间贴了个小小创可贴的手指。
  静了半晌后开口:“那比花了钱还要珍贵一百倍。”
  知雾“扑哧”一声被逗笑。
  从来在他嘴里听到的都是一本正经的说法,现在忽然听到这样夸大了的话,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呢。
  她面上被哄得有些红热,用手扇着风,只好接过菜单佯装认真地看。
  吃完饭梁圳白就将知雾织的那件毛衣换上了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到大挨冻习惯了,他平时穿衣服总是特别少,几乎看不到他穿厚衣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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