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一直以来都没做错选择。
既然生了无法根治的病,确实该放手,不能把她困在身边,受他的苦。
甚至,绝对不能因他而死。
*
干坐在后面一辆车内无聊数小时的私人西医率先打开车门,他直嚷:“少爷少爷少爷!”
劈头盖脸的喊魂腔调吵闹,林瀚睿扯松领带,想把耳朵与喉咙都撕毁个彻底。
周围凭空响起的叫唤声突兀且响亮,梁尔璐转身,瞥见与之前同款的豪车,后座窗户的隐私膜也没区别,至于即将关闭的车门处,有小半个黑西装男人的背影。
是他?
仔细回忆比对时,她见保镖走近:“小姐,少爷请你务必上车。”
“谁?”早已在民宿救过她一次的那位富哥?
女人面露疑惑,车内的医生短短瞥看便收眼。
他服气:“少爷少爷少爷,你等恢复些再看外边行吗?”
既然第一时间换车求生,怎么又敢死死抓靠窗侧,严重妨碍呼吸?
第14章 旧夏日
◎炽火◎
是他。
自从麻利坐了这少爷的车,被送回深城的将近两天以来,梁尔璐琢磨够久了。
楼下人家的乔迁宴菜品琳琅满目,但她没动几筷子。
懒于纠结餐桌主位那陌生老夫人邀请临近住户的热情好客,毕竟她对陌生少爷心怀愧疚。
父亲简单向珠光宝气的老人家解释:“实在扰您兴致,我女儿出了趟远门,结果手脚都受伤,一直失魂落魄。”
“说什么打扰。”她抬手示意博古架上的相框,“只有我那外孙不懂事,连外婆的乔迁宴都不到场,去什么好哥们家探病了。”
“他好哥们病了?”收回目光,梁尔璐讶异。
“对,你们都认识?”
她迟疑摇头:“其实不算,单纯在您外孙的民宿见过一面,抱歉啊老夫人,导师有急事找,我先走了。”
尴尬离场,她搜索了民宿公众号,尝试联系:“老板,你好哥们身体怎么样?麻烦你代我向他道谢两次,他自己明白原因的,以及道歉,之前我误会他是普信下头男了,富哥不想被狗仔拍到与女人同框的照片很正常。”
谁知对面秒回。
【活着,他的原话。等我到他家,一定转告,你这么关心他。嘻嘻。】
欠揍?
梁尔璐无语,一再后退页面,戳进置顶的聊天小窗发语音:“合作伙伴,我之后都在深城,可以再见了!今天下午也可以,交货地点你定,我随意。”
这男人也秒回,但仅“收到”二字。
原封不动的餐车被推出卧室,林瀚睿垂眸重看手机,新消息的语气同样明媚。
“我总不能一直用林北这种词当你的好友备注吧?”
“我的确姓林,朋友恶作剧,让改所有APP的ID。”
他认输。
哪怕心中有再多合理分析,千变万化的赛马会都难以完全受他掌控。
其实应该趁此终止合作关系。
这种必须的放弃,他向来游刃有余。
可这不是在做生意。
而他们偏偏只是纯粹的合作关系。
翻回倒扣的手机,一连几条――
【所以呢然后呢】
【要我取吗】
【我只会取林先生、林神仙,林神仙先生,我姓梁】
头疼。
林瀚睿上翻记录,懒惰拿字回复:“我也随意。”
她倒是又应得极快。
【那我要换成北北】
【北北】
再三看清笔画简单的两个字,林瀚睿“噌”地从沙发起身,往门方向走,却由于盯手机而绊到床脚,跌得径直跪在石头地板。
斜对面的风扇摇着头,嗡嗡作响。
他连忙屏住呼吸,秒速站起,躲开大部分因摔时五指紧抓被褥支撑这一大动作,而飞于室内阳光的细碎棉絮。
弯腰揉揉发疼的膝盖,他瘸着快步下楼。
厨房。
营养师面对大半桌冷却中的饭菜发愁。
据医生称,少爷是不良情绪引发的哮喘,且噩梦连连,心理生理双重糟糕的情况下自然消减了食欲,几乎是将床头柜上的一盒司康当饭吃,已经见了底。
而且听说凌晨进卧室急救时,他倒在一面挂了单幅油画的墙前,床与地面满是凌乱的扑克纸牌。
在这幢别墅工作的人都知道雇主这儿子有玩花切的习惯,虽然不懂他每次平静外表下都在想些什么。
余光瞥着少爷走近,营养师欣慰,他不愁了。
两天了,少爷终于笑了。
但怎么腿瘸了还笑?
“不用叫医生。”林瀚睿落座餐桌,拿起筷子的同时收到消息,笑容倏忽滞住。
【林北咯,这样就把你钉在断网年轻人的耻辱柱上了】
迅速发完最后一条“我吃过饭了,你也要好好吃饭”,梁尔璐摁灭手机,双手轻拍热乎的两颊。
北北……
梁尔璐你你你真是胆大包天!
他可是出身英语浓度过高的港岛!
但她所给的备注理由也绝对挑不出错。
总之这坏男人上次突然说什么“分别再见”的,她也得暧昧回去!
对,她不理亏。
才不是耍心机喊“宝贝”欺负他呢。
*
透过柔白窗幔的阳光落在客厅地面,唱片机缓缓运作,流转《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的优雅。
“太子爷,您能往画上涂点不是蓝的颜料吗?”谢柏延安逸瘫沙发,左拥右抱的全是黑猫,顺势捂脸,“哎呀,病弱小少爷,你好惹人怜爱。”
“癫公。”林瀚睿抬眼假笑,暂搁了刮刀,拿起茶盏。
“你到底在画什么?”
奇怪。
甚至听唱片不够,也戴单侧的蓝牙耳机。
“据说是一个死人彻底死之前看到的夜空。”
谢柏延苦了神色:“不是哥们……虽然哮喘在晚上多发,但你别想这些晦气的。”
他眼看好哥们沾染红色颜料,将刀落在画面的下半部蓝处,等结束一个鲜红的躺状人形才出声:“你没断网,知道林家死过谁。”
无话可说。
画技在线,但真的就是死人在望天。
其实他并不知新闻报道以外的内情,何况林家现任掌权人也很少在社会上提及这事。
至于这位继承人,总算轻飘飘放刮刀,去碰对讲机:“周叔。”
管家随即赶到,林瀚睿递过内部贴了未干透画纸的长方形礼盒:“劳您将它送给我爸。”
谢柏延实在好奇:“你到底怎么分得清十九只黑猫的名字?还有你怀里那小子怎么没精神?”
“当然是有迹可循。”把猫安入宠物推车,林瀚睿拎起露营用的保温箱,以及大袋猫粮、猫玩具,双双堆进另一辆同款推车,“他姐有了人类妈咪,所以我要带他去见姐姐。”
“你画画用的那个颜料缓干油是不是就算软化剂?要我说就应该涂你嘴上!”
“算。”
他乐意瞧见谢柏延的破防模样:“她上次在你民宿吃了什么?”
“芝麻糊汤圆、五果汤、椰汁西米露、加十多种小料的椰香刨冰,一些奶油蛋糕,冷热甜油,无敌铁胃,别人聚餐忙着社交吹牛,她张嘴吃。以上全是民宿管家说的原话。”
啧声不满大少爷套完消息就走的无情态度,谢柏延笑瞅压根没停脚步的背影,打响指:“不过她还真是你姐姐。721,外婆骂我不去乔迁宴就算了,但梁家姐姐今晚在颐林酒店的生日宴必须参加。”
“小三个月的嘴硬弟弟,快去见姐姐吧。”
耳机内的纯音乐正放到和声段落,歌词熟稔于心。
烈日的辉芒萦身,林瀚睿微皱眉眼。
要见。
放任爱意的最后一次,必须见。
*
等在小区楼栋阴凉的单元门内,梁尔璐认真筛选音乐APP的每日推荐歌单,凭借前奏连续切换七首,她总算听着顺耳的。
End of regret。
遗憾的终结?
正注视播放页面,听完末尾惊艳出现的六句英文和声,她抬头迎上男人双眸闪烁的笑意。
最后的翻译说,即便失去也会期盼下一次相遇。
第六感强烈。
参照她最近的倒霉程度,难道合作伙伴想要结束关系了?
“我没回港岛,所以给你带了这个。”
“既然我那边少了两只猫,你这理应多几份养猫用品。”
“你做的司康很好吃,蛋糕是延迟了这么多天才有机会送给你的代购合作礼物,商业圈子里往往会为了一个项目的达成,办宴会庆祝。”
需要去港岛带什么?
少了两只猫?
代购货物本质是送她的礼物?
“啊?”她脑子神游呢,男人连续传递的信息量明显过载,“你说话有问题。我学中医,确定你生病了。”
虽然连贯,但虚。
鼻音重了些,微不可察的程度,而仍逃不过她的职业敏感度。
“胃病。”知道无法隐瞒,林瀚睿答得自然。
他小时候问过哪些疾病导致的症状可以和哮喘类似,来骗过中医眼睛。
彼时,私人中医的眸色极其慈悲,怜爱他这个只能对外隐瞒病情的太子爷。
其实……他纯粹出于求知欲。
“那我走了,不用送。”
两辆宠物推车横在身前,梁尔璐急急绕过,追出拦人。
“你没礼貌!”
“走了却不说再见!”
她偏不让:“那算什么猫?你是怎么认清好多只没花纹的同品种黑猫?养了几只?”
裹挟燥意的热风坚持将颊侧的碎发往脸中部吹拢。
男声则相反,与他的笑容一般轻柔:“你在生气。”
梁尔璐使劲把这数绺捋至耳后。
她现在是纯恨战士:“我恨头发!”
这聪明人显然清楚她正索要一个跟猫无关的答案,却平静地答非所问。
帅气五官因装傻而面目可憎。
“酒水猫,伏特加,算上荔枝有十九,类似人的指纹,猫的鼻纹也独一无二,相应食物姓名也契合猫的性格。”
“荔枝甜,亲近人,伏特加不苦不甜不涩,对人类没太大兴趣,除非是对着喜欢的猫,比如姐姐荔枝,表现就和伏特加的烈性没区别。”
“猫也会抑郁,你一起养*他们。”
她喝过荔枝利口酒与伏特加调制的荔枝马天尼。
荔枝的甜减少了伏特加的烈,属于恰到好处的夏日微醺感。
男人这说完就走的无情味……挺配那张渣苏脸。
无语。
醉了。
“你没礼貌!”
“我恨你!”
欺负她聪明,所以有些话不用敞开说,多体面呐。
可是谁还不会装傻了?
幸亏还没对他暴露一身反骨。
坏男人最好小心点。
*
入夜,书房的单盏壁灯照拂深色系木质家具,仍旧晦暗。
“你在这件事上浪费的时间有些多了。”
林瀚睿冷视窗前男人的背影:“找你的不痛快,寻我的开心。”
“祝我的乖儿子每天开心,爹地期待你下次寻开心的方式。”林堇羲轻轻将礼盒放去他手中,替开盖,“你妈咪,完好无损。”
油画确实一如既往。
林瀚睿夺过,扣紧。
“你严禁媒体报导亡妻的任何新闻,让外界不断猜测你是否爱她,但你告诉自己,没爱过,完全没爱过,所以才不会在她每个忌日做任何事,所以才不屑拿她这个不重要的女人作秀赚名声。这样自欺欺人,你是有多因为爱过她却毁了她的事实受折磨,但这只是毫无意义的虚伪!你……”
捱了个耳光,脸颊火辣生疼,一定程度上影响到逐渐短促的呼吸,林瀚睿嗤笑:“爹地,我们父子,谁都别想好过。”
半跑回卧室,他尽力获取更多氧气。
墙面挂有装裱精美的油画,拧眉盯够,他攥过摆于下方柜子的吸入剂使用,顺势靠向侧边的墙,险些撞落台面角落的一把透明伞。
再怎么慢着脚步,林瀚睿照样失稳,摔在床沿的地。
医生开锁闯入时,第一眼即震惊:“少爷少爷少爷!”
男人持续往手腕滴蜡油,五指的颤劲明显,不住瑟缩,却没让躲闪的趋势再三剧烈,只是一直承受落下的滚烫。
趁少爷处在哮喘余韵而并无多少反抗力量,他取缔香薰蜡烛,抓紧处理伤口。
靠床坐的人表情不沾什么生气,目光近乎失焦。
苍白额头上频频冒出冷汗,又迅速淌延。
少爷甚至远远不如这种生理反应有活力。
他麻溜包扎,飞快下楼摇人。
横竖得把卧室里的所有蜡烛清空。
气势汹汹赶到之际,全傻在门口。
室内依然幽暗,而金属废纸篓极其显眼,其中焰火簇燃。
站旁边的男人唇角沾笑,缓缓往里扔进蜡烛,一一焚灼。
难以言喻的复杂香氛气息弥漫。
袭人。
烟雾缭绕,男人冷峻的脸在炽烈火光间明灭。
疯了般蹿升的红,宛如遮覆他苍白面容的一层阴影。
*
吹熄生日蜡烛,梁尔璐点击朋友圈新评论。
对方针对第六张她与梁奕珩挽手相依的双人合照,误会为情侣。
习惯了,她不予搭理,手机屏幕顶端正巧跳出消息悬浮窗。
【北北:我反悔了。】
第15章 旧夏日
◎荒唐夜◎
呦。
走留都只随您一张嘴叭叭?
哦不,您走时都没用嘴呢。
厉害啊。
我考虑考虑吧。
梁尔璐不满地轻哼,打出这些心里话阴阳怪气。
双击屏幕锁定之前,多瞅了两眼男人秒回的“对不起”,她收敛强忍在唇角的暗喜弧度,舒心吃饭。
席间,长辈正聊得热络。
“因人而异,我朋友的妈每次用完哮喘吸入剂之后,都不可避免地会心跳加速,身体控制不住发抖,走路还打飘,得扶着点东西才行,所以她就聘请家庭中医给针灸,和吸入剂配合着用。”
身为中医世家第九代传人,梁尔璐眨眨眼。
所以也有吃完药却更疼的胃病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