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去拐角,谢柏延放低声量:“Hendrix的腿木僵了,因为双相障碍的躯体化症状,这次比较严重。”
碍于分贝轻,梁尔璐听得愈发认真,此刻闻言犯怔,张口道不响半个字眼,满脑海充斥林瀚睿骗说没心理疾病的弥天大谎。
难怪他会反复无常,会忽然哭,会摔倒了站不起。
“可第一反应不该是找心理咨询师?我是中医,治标不治本。”
“我学的是全科西医,你虽然主修骨伤科,但本质从小就学全科中医。”
谢柏延说得含蓄,梁尔璐倒明白。
所以为了在家族和公司隐瞒哮喘与心理疾病,林瀚睿身边只能有伪装成秘书的全科医生,万一哪日东窗事发,也可以美其名曰长期近距离检控健康。
谢柏延实在确不准女人沉默的态度:“梁姐,那你是去还是……”
“我有医德。”梁尔璐撂话离开,招呼远处的梁奕珩下楼。
“他是不是生病了?心理问题?”
语出惊人一般,她抬头愣看梁奕珩,而男人仅是平静目视前方,而侧颊骨感鲜明的轮廓泛些柔意。
“我知道原因,但有些事需要他亲口告诉你。”
“在他眼里,我是恩怨一体的存在,哪怕这几年因为你,我们相看两厌,互使绊子,却也真的无法绝交。”
梁尔璐光听着便觉头疼:“你们以后别打架了,三十岁,又不是三岁,我也会去骂他的。”
得他一声轻笑:“送你过去?”
“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需要回家取医疗工具,车程照样不长,梁尔璐应下梁奕珩“记得骂他”的道别,忍俊不禁。
赶到林瀚睿的卧室,她确定谢柏延正可怜兮兮挨着林瀚睿无声的骂。
“就算他今天不找我,你这病也迟早在未来一年工作期限内被我发现。”身后逃跑的动静随关门声消失,梁尔璐坐床沿,“知道你不想见我,你没必要嫌弃这么明显。”
“谁说我不想见你的?”
男人嗓音惹急,她停翻手底的出诊包,抬眼凝看林瀚睿激动中仍显病色的苍白脸:“那你就配合我治病。”
说着要人配合,她却将号脉的手指迟疑悬空在他腕部皮肤上方,好久才落。
相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给林瀚睿诊脉。
特别奇妙。
意料之中的哮喘所致脉象,梁尔璐撤手,视线重回他持续盯看来的深深双眸:“伸舌头,舌面和舌底都要。”
怎知他局促垂眼,神情蓦地浮涌抵触意:“这个就算了。”
“伸舌头给我看。你怎么比小孩病患都不乖?连这都受不了?一会儿针灸时不得哭了?我可没糖哄你。”
见他依旧沉默拒绝,梁尔璐含笑揶揄:“都接吻多少次了?你在尴尬什么?”
那箱医案里没少见有关舌象的记录,到她这儿就娇羞了是吧。
“你也在尴尬。”
遭淋瀚睿直白点出面红耳赤的状态,她清嗓,拿身份压:“作为病人,你早晚会对着我伸舌头,逃不掉的。”
为缓解包围圈似的热烘感,梁尔璐转移注意力,目光挪向薄软被褥折现出的双腿形状。
“不用管,麻一段时间就会好。”
“嗯,那你现在把我辞退吧,我本来就不想看见你。”
“实际发你工资的人是我爸,你去找他说。”
简单的一回合半交锋,梁尔璐完全落败,没好气地掀开被子,轻按腿。
“目前还是毫无知觉?除了木僵,平时应该也会有胀痛的时候,你具体描述症状,我可以帮你针灸、中药调理之类的去疏解郁结,养心安神,但比不上你自己调节情绪。”
“我想每天都看见你。”
手劲下意识重了些,梁尔璐匆忙松开指节,抑住想抬眼睫的冲动:“以前不是说没我就会死?没见我四年,你不也活着?”
林瀚睿如此答非所问,她根本失去了低头逃避他的合理借口,遑论正分秒感知到男人并未收敛的凝视。
再三焦灼,她将无处安放的尴尬五指探入出诊包摸索针灸针。
“因为我相信你分手是假,虽然每次都控制不住自杀,但回回死不成。”
“你是在无底洞里挖宝吗?”
无视他混了笑意的调侃,梁尔璐抓了包棉签,用力摁去床单,继续挖宝:“是真的,问你呢?说清楚从第一次木僵到现在的症状,发作频率什么的也要,气血两亏的前提下,你情志不调,引发两者更严重的瘀阻,你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主要是四年没见你。”
梁尔璐语塞。
这不配合治疗的恋爱脑……
她深呼吸,攥紧轻巧软乎的脉枕垫,砸林瀚睿:“行,我从今天开始搬过来住,期间会对你进行一些常规治疗,希望你每天都开心,我求求你开心,只需要你配合这一点,可以吗?”
男人却是一如既往地不躲,顺势将其握入掌心,垂头间耍玩着捏揉边角,唇角噙笑:“我看见你就开心。”
“我先给你针灸,提前通通腿的血脉。”好歹劝说有效,梁尔璐起身坐去床尾,“不过你是有哪种双相情感障碍啊?”
“环形,快速循环,混合发作,虽然你见过我几次躁狂的样子,但我抑郁的时间偏多。”林瀚睿琢磨着她这是问对人了,他几乎倒背如流几个专有名词,挺无趣的记忆。
失眠导致的睡意沾床后更盛,他闭眼缓缓涩痛,直至洇出些微湿润,少许畏光的视线瞥见梁尔璐倏忽抬头,向他落来泛滥严肃的眸色。
“没关系,我现在很好。”
梁尔璐奇了怪了:“我管你好不好?你以后不准再找梁奕珩打架了,没觉得自己幼稚吗?”
林瀚睿皱眉,轻缓的嗓音显然不服:“一个巴掌拍不响。”
她倒是真服了这对兄弟:“我也骂过他了,你们都消停点。”
“除非我死。”
什么找死的话?
梁尔璐赶床头,揪住他的耳朵拎:“还死吗?”
目光偏转间,撞入他染淌着笑意的眼瞳。
“这么爱管我,你口是心非。”
她后知后觉松手,无法兼顾烫热的脸颊。
又上林瀚睿的当了。
第37章 夏日
◎只是工作吗?◎
“为人医者,当然不能见死不救了。”职业使然,梁尔璐信口拈来地掩饰,“我看你脑子转挺快,这种病会让人反应迟钝吧。”
幸亏林瀚睿放过她似地闭上眼,嗓声倦懒:“嗯,可能是回光返照。”
莫名耳熟,梁尔璐忆及是重逢那日生气调侃过他的原话,下意识因他这翻旧账的记仇行为抿唇。
男人此刻照旧阖了眸,眉心微锁:“针灸很痛,不用了,我想睡觉。”
是一副不需要她帮忙躺下的坐靠床背姿态。
梁尔璐依次取出几枚针灸针,等拿开最后一根止血的棉签,她瞅眼林瀚睿双手交握的脉枕垫。
“这种情况下会哮喘吗?”
“截至目前没有,偶尔会感到喉咙被掐住,基本都是觉得冷,心里堵得慌,想哭却哭不出。”
她其实已经再没指望他配合治疗的,因此怔忡数秒:“你想换个地方住吗?”
收着男人睁眼投来的不解目光,梁尔璐弯唇:“换吧。”
*
午饭后,他们抵达乡镇。
双方携带的行李无非两个行李箱,林瀚睿轻易搬出车,无视梁尔璐示意的后备箱深处。
“还有轮椅!万一你那腿又木僵,我甚至不一定拖得动你。”
梁尔璐撇嘴,望向手拉俩重箱子,迈了大长腿健步如飞的背影。
轮椅被塞得太进,她费劲才够到,落后好一会儿推进自家的中草药种植园。
前几年她想开间民宿玩玩,便保留了中草药种植与无尽夏花田的区域,额外在周围开辟了一栋三层别墅。
得益于旅游业,平时客流量居中上水平,反正她和梁奕珩也无所谓盈亏,整年中总安排大把时间暂停营业。
梁尔璐终归没接触过心理学,但农村的慢生活该是能让林瀚睿放松一些。
种植园占地面积大幅,林瀚睿才按路旁的指示牌到民宿门口,侧边蜿蜒入内院的小径双沿开满了蓝色的无尽夏。
地处乡下山间,附近的自然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极为浓厚。
他抬头,两面都刻有店名“一个夏日”的木质竖牌悬挂转悠在门檐下,末端垂落小巧的银质烧蓝铃铛吊坠,迎风生响,恰如其分的灵动。
至于屋内的收银台风格类似,朝向顾客的单边运用了木条竖向平行排列设计,长度不一的七条木板之上,同样刻字。
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
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
有柔风有白云有你在我身旁
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
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夏日
只要走过那样的一次
可能是诗歌,他没见过。
兴许是熟悉地形,梁尔璐偏快地出现身后,轮椅轱辘响:“对,你之前就打算跟我的民宿合作吧,不是说我愿意合作,是你怎么至今还没下文?珩仔说没被你联系谈生意啊。”
“另一个合作商因为儿子冲撞你那事,长期耿耿于怀觉得抱歉,我干脆换了一家民宿。”
“挺好,我本就不待见你。”梁尔璐忽然无事一身轻。
“我想问很久了,你有空招呼我来这,带孩子不忙?”
催林瀚睿前进别挡路,她没跟紧,避免轮椅轧到男人鞋跟:“医生本就工作忙,我不着家的,但是有我爸妈呢,这丫头还有干爹、谢叔叔和小竹马,日子别太舒服,过几天她放暑假来这,到时候归你带,我看你挺愿意喜当爹的。”
“不考虑两个干爹?”
“你做梦。”梁尔璐即答,面色嫌弃。
没见过亲爹上赶着当干爹的……失忆装得瘾也太重了吧?
呛他闭嘴,在楼梯口堆了行李,她带林瀚睿逛民宿,必要时介绍简短几个字。
除几间中医文化体验室,也有不少书画DIY室,林瀚睿乍眼瞧见挂墙的书法与国画作品,明晃晃全是梁奕珩的落款。
“你这没招过贼?”随便偷一幅都血赚,保准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梁尔璐好似听了什么笑话:“有啊,扭送警局了,所以你要是在这房子里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就送你一个甜甜的橘子吃。”
“之前对你做的那些,是我犯病了脑子不清醒,对不起。”
“哦。”算是回应他悻悻的声线。
不过这家伙似乎愈挫愈勇,神情重焕光彩:“你想要油画吗?虽然我不是什么业界大师,但是林家话事人,画价被炒得水涨船高。”
“太子爷您抬爱了,我受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道歉超快……
梁尔璐细品这话的腔调,内涵挺丰富。
委屈。责怪。不舍。撒娇。
便难以置信地瞥他:“过来。”
带人到中医理疗室,她示意床位:“躺着吧,针灸怕疼,推拿按摩穴位会好很多,也是哮喘治疗里重要的一环。”
“不用了。”
“敢动半下,我就不和你结婚。”叫停男人即将偏转的身形,梁尔璐打量他拒不配合的欠揍模样,“你要气死我?以前和我上床时怎么没见你这样害羞?请问我们是不熟吗?”
“小声些,你是有夫之妇,和男小三共处一室,不光彩。”
实在忍无可忍林瀚睿煞有介事般戏弄她的面容,梁尔璐咬牙切齿:“小三,我和老公久别胜新婚的时候都没你这么扭捏。”
“你意思是让我用老夫老妻的心态,与你相处。”
脑子被他毫无破绽的逻辑轰炸到瞬息宕机。
梁尔璐用剜似的眼色,示意林瀚睿有胆就再说一遍。
男人笑意得逞,撒腿跑。*
“谁和你是老夫老妻!你又故意设计我!狗东西!”
“那我成功的前提是了解你,你老公有我这么了解你吗?”
得亏林瀚睿碍于哮喘逃不快,梁尔璐轻易给堵进墙角,食指轻点他捂嘴轻咳引起微红的鼻尖:“除了大提琴,我还会很多乐器,其中包括箜篌。”
“箜篌演奏里有个技法叫‘弹弦’,用力弹单独的一根琴弦,就像是弹人额头的动作。”
说罢,她也这么做了:“痛吧,你活该。”
男人干脆利落地点头。
近距离注视林瀚睿这双纳入桃花眼中的琥珀色浅瞳,清晰可见分秒聚浓的旖旎变幻。
梁尔璐匆匆垂眸,视线没再往他呛咳导致的眼尾湿润处逗留,三两步退着转身离开:“你随便找间二楼的房休息,别来烦我。”
这一退,她获得整下午的安生。
需要收尾工作的林瀚睿下楼稍晚,却仍赶在饭菜转凉之前。
梁尔璐在夏季向来对一日三餐没多少胃口,除非是冰凉且甜口,因而不常动筷,单纯瞧他慢条斯理的吃相:“你还是这副挑食的幼稚样,全吃下去,否则明天饿肚子。”虽然算比他女儿好伺候。
“我看你气滞血瘀,也失眠,连滋补肺脏的党参都必须忌口,很烦,我迟早要把你治通了,让养肺容易些。”
眼瞅林瀚睿满脸叛逆,抬头将出声,她打断:“千万别跟我说,你们哮喘病人吃东西不能过饱,需要少食多餐,睁大你的眼睛,我做的量已经够少,吃光。”
“今后,我每天早晨都会带你练气功,五禽戏、八段锦、太极拳等等等等,晚上呢带你散步,全天候监督你喝水跟食补。”
林瀚睿攥紧筷子。
前几任私人中医对他拒绝这些疗养手段的态度从来不敢反驳。
算了,谁让是梁尔璐。
“我要上班,居家工作也忙,不一定每时每刻有空。”
“理解,我也是工作。”
林瀚睿忽然不乐意退让:“你能不是工作吗?”
“你能别做梦吗?”梁尔璐压了些嘴角。
只是工作。
难道要是爱?
倘若没四年前那场骗局,林瀚睿这辈子哪怕仅一秒,也无法得到她的爱。
“还看我做什么?低头吃饭吧,你该知足了。”抓不牢的情绪似乎滚成了团乱窜着,梁尔璐t他几眼,“我也不是在和你吵架,反正。”
氛围怪就怪了,何况他们本不属于能和谐相处的关系。
“那你也别看我。”
嗯?
受到提醒,她才察觉自己目光时刻紧随林瀚睿吃饭的动向。
“我怎么不能看?这是监督病人吃饭!”拿身份压人实在顺口,她微笑挑衅面色平静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