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别人说着话的王妃蓦地沉了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坐在女儿对面桌的知州夫人忙狠狠把她瞪得闭了嘴,人家正主王妃坐在这里,轮得到她来为馨王爷质疑?真是不懂事!
进京路远,去过京城的人本就不多,能见一面皇族的更是少,有幸见过的几人纷纷就着这谈资聊起来,再加上景王失踪和隐晦的朝廷之事,聊得愈发热烈。
不过终归是女子,知道的事不过零星半点,说出口的那些话里,能确定的只有景王的风姿。
“你们是没见过他,杨柳依依河畔风,陌下持扇少年郎。”
听着她们说的各种赞美词,江宿秋憋笑,难怪那货这么仇恨这人。
原来不但小时候被欺负,长大了还被碾压。
随着饭菜一样样端上来,众人也渐渐歇了谈话。
早早便淡笑不言只听她们说话的王妃忽然跟开玩笑似的,温和地说了句话,突兀地飘在渐渐安静下来的空气里。
“怎么馨王爷看不上了,听说了更高的枝儿,还打听着想飞上去了?”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人们错愕抬头见她看的人是江宿秋,方才舒口气。
夫人们都听得出是指桑骂槐,偏偏不是和孩子坐一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还在胡乱搭话,生怕她们触到王妃的霉头。
作为那棵桑树的江宿秋一直没抬头,装傻充愣地埋头给范婉儿摆碗筷。
一是草民不配直视王妃,二是不用抬头也知道这话说的是谁,在座的人里敢这么说的,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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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宴会也散了一半,当下就有两三人先行辞去,其中就有范婉儿。
看着范婉儿干脆利落地起身,江宿秋简直喜出望外,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她的丫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溜了出去。
一出院门就看见早等在外的段绪,江宿秋瞄了眼他,和其他夫人小姐等着被使唤的下人一样站在墙边。
想想刚见他时一身华贵的装束,再看看现在跟着自己这落魄的样子。
她不免有些心疼。
见范婉儿出来了,早早等候着的茭白青葙立即迎来,一人把薄披风给她披上,另一人去唤了轿来。
“还跟着我做什么?”
听着范婉儿的声音方向是自己这边,江宿秋正恭敬和青葙站在一边,抬头回答:“送小姐回府。”
轿子落下,茭白掀了帘,范婉儿拎着裙子上去了,头也不回地说:“不必了,等你忙完,来给我做个指甲。”
说罢,人已经进了轿子里。
因为在王府里,规矩多得很,茭白和青葙也不敢和江宿秋嬉笑,偷偷冲她眨眨眼,便跟着轿子走了。
江宿秋冲段绪招招手,和他一起跟着范婉儿的轿子从王府出去。
脚一踏出王府的门,她一把拉着段绪,撒腿就跑。
万一再留一会儿,又被王妃逮去再阴阳怪气一顿,她可真是没地哭去。
听着后方突然响起的噼里啪啦脚步声,茭白和青葙对视抿嘴一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坐在轿里的范婉儿“啧”了一声,皱皱眉无奈摇头。
出都出来了,在王府门口跟逃命似的,王妃再找上门去她可没空管了。
那边江宿秋回了自家小地盘,终于安心了些。
召集了宋珍宋珠和小花赶制甲片,让段绪和大地按契约把已有的甲片打包。
等游商来拿了货,收到的钱里除去两张三十两银票,还剩些零散的银子。
她把没存的铜钱和银子一起数出三十两,叫上段绪一起去存钱。
看到被她塞回去的一堆银子,他指点道:“银票也可以兑成五十两。”
江宿秋瞅着银子沉思,她是很想存起来,柜子里一沓票票的画面多么美丽诱人。
但是眼下还有花钱的地方,她叹口气,合上抽屉,“留着成亲用吧。”
突如其来的喜事砸得段绪愣在原地:“啊?”
江宿秋在宴上听他们说过,皇上唤馨王爷回去,这两日便启程,记得他自己也说过明年才会回来。
“得趁馨王爷出门赶紧把我俩生米煮成熟饭!”
段绪:“?”
为什么会有人急着自己被煮熟……
这事还没定下来,江宿秋怕在家里讨论引起小花和大地的兴奋,就和他出去边走边谈,说起古代的结婚这事,她还真是一窍不通。
“婚事要怎么办呀,你有没有经验?”
背着半篓铜板的段绪闻言斜她一眼,回答得干脆简洁:“没有。”
什么眼神!
江宿秋皱眉,在大街上毫不注意形象地踢他一脚说:“我是说你见没见过别人是怎么办的!”
“成亲的没见着,见着的没成亲。”
江宿秋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古代竟然还有这么晚婚晚育的一家子,成亲这事只能找个媒婆问问先了。
找媒婆还得花钱,唉!不中用的男人!
这事耽搁了,她脑子一闲下来,就想起了王妃随口两句就能把她摁进泥土里的卑微。
如今已经有了京城游商来合作,按照她生意这么做下去,难免不会见到其他皇族,想想就忧愁。
“馨王爷还是蛮聪明的呢,安居在外做个土皇帝,自在乐呵。”
段绪也没问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接话说道:“但是朝中倾覆,他也会被殃及,而且是毫无抵抗能力还能拿来杀鸡儆猴的土皇帝。”
这话每个字都像在戳她的心,江宿秋脑子里都有被王妃怼的画面了。
知她是心生畏惧想逃避,段绪便借她的向往幻想来说明她的实际处境,希望她琢磨一会儿能明白。
江宿秋只琢磨了一下,就抬起头,认真道:“你趁馨王爷不在说他是鸡。”
段绪:“……”
路上的灯笼渐渐被点上,街上粉墙黛瓦一半是霞光一半是灯晕,江宿秋望着眼前安好的夕日,缓缓地走着。
“不过他应该是当官里最好接触的了吧,不会所有王爷都和他一样好说话吧?”
“若真到那时候,你可以去找景王,不都说他好吗?”
听着这建议,江宿秋连连摇头:“不去不去,他的口碑都好得深入人心了,万一,我是说假如哈,他强占了我的生意,也没人会觉得他有问题,只会觉得是我的锅。”
“只要是能一只指头摁死我的人,都得躲着!”
她可再也不想感受一次命不由我的无能为力了,她就做个买卖糊口饭吃,招谁惹谁了。
段绪闻言无语半晌,抬手戳了她的脑门:“胡乱编排,你个小小丫头,都经历过什么?”
“这不是没钱没势,小心为上嘛!”她很委屈。
说完就见他没了声音,江宿秋紧张,不会是说了国民男神的坏话,生她气了吧?
可是他一个**头子,还为正道头子打抱不平呢?
刚这么想着,身旁的人就像读了心似的悠悠地说了话。
“确实,还带着一个黑/道头子夫君,是得小心些。”
经常说这词,他倒是给学过去了。
江宿秋翻个白眼,他知不知道这不是好词啊。
但是这个人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她了,她拍拍胸脯豪迈地安慰道:“放心吧,跟了哥,哥罩你!”
大不了往山林子里一钻,谁也找不着。
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这次存钱该去的那家钱庄。
钱庄掌柜一见江宿秋就乐呵呵地打招呼:“这不是江掌柜吗,怎么过了这么些日子才来呀?”
“攒多了才来嘛,要不十两一张票也浪费纸呀。”江宿秋笑着应答。
等伙计清算了江宿秋带来的钱,收到伙计递来的眼神,掌柜便面带疑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犹豫,踌躇片刻方才问出了声。
“江掌柜生意的红火可是人尽皆知,怎么过了一个多月,又刚赴了那京商宴,才赚到这点钱?”
说罢他又低声打听:“难不成……是范府那头收得多?”
“宴上是卖出去不少,可除了成本也不剩多少,况且他们拿的也是票子交易,碎银就一点点。”江宿秋神色自然地解释。
伙计递来了银票,江宿秋与段绪便告辞离去。
在她走后,钱庄里便没了客人和伙计,只剩掌柜还立在原地。
他望着江宿秋远去的方向,又过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般地说:“走了。”
随后便有两人从后面走出来,一人眼中尽显贪婪之色,另一人脸上还多了丝怨恨。
要是江宿秋还在,这两人她立刻就能认出来,都是还算熟悉的人,一个是隔着东市的一家钱庄的掌柜,一个是最初合作的成衣店老板。
藏着的钱庄掌柜捋着胡子阴阴冷笑:“成本高还能几天存几十两?要不是我们两家是亲家,真是被她瞒过去了。”
“成本高不高,问问不就知道了。”刚与江宿秋交易完的钱庄掌柜看着成衣店老板说。
“她那么会赚钱,除去美甲其他什么不会赚,把图纸全逼出来抓在我们手上,也够我们一辈子荣华富贵了。”成衣店老板恨恨地说道。
本该是和他合作的衣裳,转手就和其他店契约,亏得她家亲戚来店里买衣裳的七八两银子都是他给垫的,竟丝毫不念旧情,怎么说都不再跟他合作了。
想起这些他就恼怒,冷哼一声,道:“半点背景都没有,拿捏她还不简单?”
第61章 情报
处理了宴会的订单, 第二天一早江宿秋就去给范小姐做了美甲。
在指甲护理刚上市时,范府就派人来学了护理操作,订了套装回去自己做,养了两三月,如今范婉儿的一双指甲纤长坚致,光莹剔透,洁白如犀角。
珠帘晃动,范婉儿抬头看了独自进来的江宿秋一眼,随口道:“不带小花了?”
“小花在店里独当一面了。”江宿秋笑着道,在她旁边坐下,拿出一张纸,上面是昨晚画好的几种花样,涂甲片样品时间来不及,只好用画的了。
“那个只会抱着木娃娃的丫头?”范婉儿接过了图样,轻笑一声,便垂眸挑选。
她扫了眼,便选了一款设计简单的现代款,美感简洁,在三分之一的指尖处用幻彩细闪甲油向甲根刷出渐变,最后在指尖处固定上两三块形状不同的琉璃薄片。
江宿秋做指甲的时候不爱说话,范婉儿的手在她手里,她无事可做,闲着无聊,便自顾自般地说这话。
“馨王和王妃上京了。”
闻此喜讯,江宿秋夹琉璃片的手一抖,内心激动,王妃也上京了!还有这好事!
给她高兴得,宛如是周末听说爸妈不在家能偷玩游戏的小学生。
“我这两天也要进京,现在暗潮汹涌,你自己小心点,实在不行也上京去,上次朝中出事京城就没事,反倒是其他地方的流寇趁机打家劫舍。”
上次?
“谢过小姐,我知道了。”江宿秋给琉璃片用胶包着边,不禁疑惑,看她这习以为常的样子,这个朝代动荡很常见?
她仔细回忆着原主对以前战乱的印象,好像就是因为那次战乱毁了原主一家田地,原主一家被迫流离失所,辗转到了嘉祥做短工为生。
府里上下都在忙碌地收拾东西,江宿秋做完指甲后便早早告辞出去。
不过进京这事……
现在嘉祥可算是山中无老虎,她还真舍不得这个没人压在头顶的地方,况且家里那个**头子好像一直在等什么时机才能进京。
问一下就知道了,江宿秋出了府,向他来时停留等她的小破屋找去。
屋子在偏僻无人的死胡同里,她推了门进去,里面黑黝黝的,还未等定睛找段绪,一个冰凉的触感挡在了她的脖子前。
“什么人?”
身后响起一道她从来没听过的声音,她瞄了眼颈前闪着寒光的刀,一动不敢动地小声说:“好人……”
她和段绪聚头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陌生人……
还带着刀?难道他被人发现了,不会已经被干掉了吧?!
屋里深处的黑暗中响起了沉沉的脚步声,向她靠近来,伸手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刀拨开。
“怎么出来这么快?”
是段绪的声音!
江宿秋终于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大大地喘口气,听着身后的人把刀收了回去,站到了他的身后。
看样子他是头头,江宿秋把嘴一瘪,吸吸鼻子趴到他胸膛,嘤咛道:“想你……”
段绪:“……”
相处这些日子,他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好笑地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别怕,都是自己人,我们还没说完话,你也听不懂,先出去吧,半懂不懂反而忧心。”
江宿秋乖乖地点点头,开门出去。
“难怪暗卫会放她进来。”段绪身后的那人抱着剑,等她关了门后,又担心,“要不要看看是不是在门外偷听?”
“她聪明,也懒,不会听的。”
那人也不多质疑,便说情报:“如今淼亲王也跳出来了,约摸快了,等眼线提前说消息,就可以先回去了。”
段绪淡然道:“不急,最好还是逼宫那刻回去,早了怕会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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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夸聪明的江宿秋果然懒懒地坐在胡同外面的台阶上,两手互相抠着指甲,内心紧张担忧。
所有人都说时局乱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有人来找他……
这个黑/道头子不会是要造反吧?
小破屋那边传来开门声,江宿秋扭头看去,只见段绪戴着面具从里面出来,另一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打算什么时候进京?”
看着她咽口水的慌张模样,段绪笑了笑,走过去摸摸她的头,“时机还不成熟,还得再等。”
还好……江宿秋呼口气,可能只要他不进京,动乱就不会发生,好日子能多过几天她也很满足了。
可那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早晚会发生的。
江宿秋边和他一起往回走着,边想来想去,还是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
“你要造反……我可以跟着你,反正大不了一死,但是你真要造反的话,家里的其他四个人我们得安顿好了。”
这话说完,久久不见段绪有反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江宿秋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这是怎么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闻段绪叹气。
他仿佛刚才是在无语,这时说话语气有些尴尬和僵硬:“虽然你的思想很危险需要被纠正,但是我还是很感动。”
江宿秋莫名其妙,跟着他造反很危险?
直接说不就行了吗,至于消化这么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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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噼啪来回相撞,正欣赏着自己刚做完的指甲的范婉儿还坐在原处,面前却多了一个满脸怒意的中年华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