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林青云在顺天府里有些门子,但今日是上元,又是大晚上的,实在是不好找人帮忙。林青云是遣人带着银子跑了好几处,到了三更时分,才托到人,说是答应明日一早便对方姨娘用刑结果了她。弄好了这些,林青云才想起他在方姨娘处落下的玉佩,急急慌慌找人去拿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得安慰自己方姨娘方才只是诈他,那玉佩是早就不见了的。
林青云和余氏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只派人去衙门里头看着,就等着方姨娘死了,好容易捱到了夜半,终于有了磕困之意,可头才刚刚沾上枕头没一会儿,外头便有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只道这方姨娘根本没被打死,还被顺天府的推官亲自提审了,玉佩也不知怎的被送到了她手上,被当做物证呈了上去。
林青云听到这消息,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赤着脚便从床上爬了下来,一时间急得是六神无主,余氏也匆匆忙忙下来,道:“你先别急,这方姨娘上了公堂,未必就敢把你说出来,若是有这么个万一,也不妨事,你是侯府的二公子,他们还敢强拿你去官府里不成?这样,我先帮你收拾些细软出来,你暂且出去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京。你先去跟母亲说了这事,待你出去之后,我也舍下面皮去找一找我娘家父兄,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母亲那边也有亲戚,总能把你救出来的。”
林青云这才定下神来,一边匆匆取了靴穿上,一边对余氏道:“好姐姐,做出这样的事,我当真是对不住你,过了这回,我一定都听你的话,再不乱想主意了。”他话音刚落,外头的小厮又喊起来了,这回的声儿带着哭腔,颤抖着道:“二爷,外头来了好些官兵,说是来抓二爷您的,现在可怎么办啊?”
余氏闻言,拿包袱的手一抖,对林青云道:“你,你这会儿赶紧先从便门走,千万莫叫他们逮住了,我去应付他们。”说罢胡乱套上了衣裳,拉着林青云往门外走,可未曾想,他们方走出青松院的门,便见乌央乌央的衙差在外头站着,为首的见了衣冠不整的林青云,上前就道:“林二爷,夏推官命我等来接你去一趟顺天府衙,请吧。”
这阵仗看着吓人,可林青云只能硬着头皮斥道:“这里是永平侯府,我是侯爷的亲弟弟,是你们想请就能请得动的!”
“他说得对,永平侯府不是你们想闯就闯的,他没做错事,何故要跟你们去顺天府。要拿人,叫你们长官亲自来请,我倒是要跟他说道说道,为什么要把我儿抓去顺天府!”林青云刚说完,赵氏的声音就从后边传来了。她看着倒是比林青云和余氏冷静许多,说出的话也颇具震慑力。
不过为首的衙差却并不惧怕她,只冷笑一声,道:“老太太,林二爷做了什么,方才你们府里头的那个姨娘可都交待地一清二楚,说是请,不过是给你们几分脸面,夏推官交待了我等,无论如何都要把人带去。”那衙差说着便挥手道:“来人啊,把林二爷押走!”他这么一说,后头的衙差整齐划一的上前来,甚至不等林青云挣扎,便一下把他的双臂反绑了。
“你们放肆!这里是侯府,我是侯府的二公子!你们岂敢……”林青云被他们生拉硬拽的,几乎是在拖行,虽然嘴上骂着,可心里已经是怕得不行了,双腿是止不住地发颤。大陈重刑,杀人未成,主犯是要受绞刑的。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吧二爷救下来,侯府养你们事吃白饭的吗!”赵氏这会儿终于是着急了,可是家丁们平日里刚刚粗活也就罢了,哪里敢跟这些牛高马大的衙差们对上,更别说从他们手底下抢人了,畏首畏尾一个上前的也没有。
林青云方才还止不住地骂,这会儿终于是怕了,朝赵氏高呼道:“母亲救我,母亲救我,我什么都没做啊……”余氏也噗通一声跪下,扯着赵氏的衣角道:“母亲,您快想想办法吧,青云他这么一去会死的啊……”
可赵氏哪里有什么办法,就算是会施天上计,也难免目前灾,只能听着林青云和余氏的哭喊,看着自己的亲儿子被拖走。
……
这位夏推官判案倒是快,赵氏和余氏前脚才收拾好准备找人去府衙求情,后脚便有消息从传来,说是判了林青云绞刑,秋后行刑。青松院众人得此消息,顿时哭
做一团。
余氏是恼极了林青云,虽然那时她把方姨娘打晕,是为帮林青云遮掩,可这其中也不乏几分真情实感。怪道林青云这阵子跟她吵完便一人出去了,竟瞒着她和方姨娘好了起来,怒到极处,还骂他是不得好死。可谁曾想,今日陡然生变,明明在府衙里有打点,却没让那方姨娘死成,让她捱到了上公堂,还将林青云扯了出来。这会儿林青云是真不得好死了。
青松院里,余氏哭得最是厉害,她虽恨林青云不争气,但夫妻两人谁还没有个柔情小意过,她是真没想过让林青云去死。他这么一死,她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指望?想到这,她又后悔起昨日的咒骂,抽抽搭搭道:“母亲,我……还能再见着青云吗?难道…难道真就这么叫我们眼睁睁地看他去死么……我今儿才明白,什么叫只怕睁着眼儿的金刚,不怕闭着眼儿的佛,一个小小推官,竟能将侯府的二公子给……”
余氏一哭,她身旁的丫鬟也跟着哭起来,青松院里哭声可谓是此起彼伏。
“行了!什么金刚啊佛啊,管他什么神仙都不顶用,你哭也不能把人哭回来!”赵氏一拍桌,屋里的哭声顿时平息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拿我的吉服和翟冠来,我要进宫。”
余氏怔住了,但很快也明白了赵氏的意思,抹了眼泪去准备了。
……
青松院那边吵吵嚷嚷的,连柳绿居这边都能听到。小欢只觉心里出了口恶气,拉着小福便去看热闹了,可不一时,小欢便瞪着个乌鸡眼回来了。说是青松院众人正哭天喊地时,赵氏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出现,拿着诰命,取了家祠中的丹书铁券进宫见皇后娘娘了。这丹书铁券,是先帝赐给老侯爷的,可免死罪。
“夫人,我们受了二爷这么多气,侯爷险些都要被他害死了,现在好不容易才将他送进去,若真是叫他们把人给救出来了,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小欢很是不平。
沈景晴却不着急,道:“这丹书铁券是老侯爷留下庇佑子孙的,太夫人是老侯爷的妻,她要用这丹书铁券,我也是拦不住她。不过嘛,侯爷也是老侯爷的子孙,还为大陈立下了这么多战功,他这回险些被这好弟弟害了,这丹书铁券总不能只庇佑他弟弟一人。你且放心,林青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正所谓大风吹到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若圣上真应了赵氏的铁券丹书,将林青云毫发无损地放出来,岂不是寒了跟林燕飏一样朝中忠臣的心。该来的,林青云一样也逃不过。
小欢听了沈景晴的话,虽觉得有道理,但还是不放心,生怕又将青松院的妖魔鬼怪从牢里放出来了,坐立不安的,之后干脆坐到仪门首去等消息了。
到了后晌,小欢便带着笑脸回来了,跟沈景晴道:“夫人,我刚刚看到太夫人回来了,脸色沉沉的,便知二爷肯定没救出来。后来去外头一打听,才知二爷毒害兄长这事早就闹得满城风雨,太夫人一进宫,侯爷外祖云氏的云老夫人也进宫去了。所以二爷这绞刑虽被免了,但改判了杖刑,杖了之后还要流放三千里,再回不来京了。但宫里头也说了,这种毒害亲兄之事绝不能放过,方才就在顺天府衙门口行了刑,当街的百姓都瞧见了,叫的跟杀年猪似地,打到后来就没声了,好像是背过气儿去了,再之后就被拖到牢里了。还有方姨娘,我听人说也是打了板子,血次呼啦奄奄一息的,能不能撑过今天都不好说。”
林燕飏听到林青云流放,再不能返京,竟是松了口气,他方才本想着林青云死了倒也干脆,他醒来以后也不必面对这一位这样虚伪的弟弟;但林青云若活着回来侯府,以后免不了兄弟阋墙。现在改为流放,二人一辈子都不用再相见,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小福林青云要远行,倒有些唏嘘,感叹道:“那这么一想还怪可怜的,三千里,怕是死了都回不来了。”
小欢觑了她一眼,道:“你是个属面团的,这么好性儿,他走的又不是黄泉路。要我说,就该按那位夏推官判的来,流放还真是便宜他了。”
说起这个夏推官林燕飏认得,相当能干,前些年敢以推官之位弹劾了一位二品大员,对方后来连官帽子都丢了。而这位夏推官不仅安然无恙,还也因着这件事名震朝野,今春任期满后,他升迁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方姨娘由这夏推官审,那林青云必会被牵出来,这人向来不畏权贵,更别说林青云一个侯府二公子了。本朝以仁孝立国,林青云谋害亲兄之事被查出,责罚只多不少。
不过这些都是是林青云咎由自取,但林燕飏还是觉得奇怪,这夏推官提人为何要亲自到牢里去?细细思索,这夏推官好像和他四叔林从业是同期科考的,二人之前好像还曾是同窗,看来四叔昨夜没说完的话,都交待给这位夏推官了。
这些年因为征战沙场,他跟四叔林从业的来往也少了,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见到,他却还如此挂意自己。林燕飏一时有些百感交杂,正在感叹之时,鸟笼门被人打开了,是小福。
小福见这鸟儿又是摆头,又是张嘴叹气,似乎是有些奇怪地嘀咕道:“松虎儿点大的小东西,每天酒足饭饱的,还装起样子来了,这是在学谁呢?”说着便一掌把林燕飏抓起放到了榻上的小窝里。
林燕飏把小福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满地大叫起来,说谁是松毛虫呢?他就算是鸟,也是最威风的那一只。好在他现在弹跳力也恢复了些,一下就跳到了窝的边上,发出一阵嘹亮的叫声。沈景晴正吃着饭,乍然听到这鸟叫,端着汤的手一抖,险些撒在了衣裙上。
沈景晴回头,皱着眉睖着林燕飏,他见沈景晴被他吓住了,叫得是越发起劲了,身子前倾,巴不得让屋里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他的叫声。可就在他得意之时,他脚下踩着的由竹篮编织的窝就这么轻飘飘地翻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张开翅膀飞走,就被严严实实地扣在了竹篮窝里,四周皆是棉花,叫他都无法发力把竹篮顶开。
而竹篮外头安静了一瞬,接着就传来一阵大笑,方才屋里的人都被他的叫声吸引,自然也都看到了他出丑的糗样,其中小福的笑声最大,还道:“夫人,这只鸟儿也太胖了,还笨,居然把窝都踩翻了。”
面对小福的嘲笑,林燕飏已经麻木了,只庆幸自己现在在窝里,看不到外边人脸上的神情。他正这么想着,竹篮就被人揭开来,一只手轻轻将他捧起,放回了窝里。这是沈景晴的手,林燕飏认得。
看来沈景晴有时候还是挺善良的,可紧接着,沈景晴就道:“小橘,这就是大吼大叫,故意下人的下场,下次不准再这样了,不然我就把你跟刚刚一样扣在这里面,不放你出来了。”林燕飏打了个寒颤,她也没放过自己。
沈景晴笑眯眯地摸了两下鸟儿的头,这时,又有一丫鬟在外头道:“夫人,王大公子来了。”
第033章 革职的革职
“夫人, 王大公子来了。”
沈景晴似乎心情颇好,只道:“请他进来吧。”说罢便坐下用用饭了,吃完后又用茶水漱了口,才从里屋走出去。
那王瑜已经是等候多时了, 见沈景晴姗姗来迟, 立马起身问:“沈氏, 昨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给我的那条帕子怎么是别人的, 我想到半夜,终于知道,你就是存心下我面子, 是也不是!”
“嗯, ”沈景晴淡淡应了一声,道:“你说是便是吧。不过王大公子倒还知道要面子,倒也是令人惊叹,从前也看不出王大公子是个体面人啊。”
王瑜听了这话,立刻指着沈景晴骂道:“你!你一日不给我说清楚, 我就日日来问,你这柳绿居一日就别想安生 !”
小欢听了,刚要上前骂回去, 就被沈景晴拦住,只见她理了理鬓发, 道:“王大公子自便, 家中穷冗事多, 我怕是无法奉陪了。你在侯府住了多日, 现下年节过完,你也该回开封府去了。”
王瑜哪里肯听沈景晴的话, 冷哼一声便径自坐下,翘着个二郎腿道:“太夫人是我亲姨母,她应下了我能住在侯府,你算个什么?沈氏,你这会儿赶我走,是想忤逆我姨母吗?”王瑜昨夜宿醉,是以并不知道林青云早就被抓紧顺天府去了,更不知赵氏此时更是为此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别的。他说完,还很是得意地看了一眼沈景晴。
沈景晴却是笑出了声,难得和蔼地对王瑜说道:“王大公子,太夫人这会儿怕是管不了你的事儿了,您是一起床就往我这边来了,不妨先去外头瞧瞧是个什么形势,再作打算吧。”
“什么形势?”王瑜轻蔑一笑,道:“就算是天塌下来了,这侯府我也照待不误,你能奈我何?”
沈景晴听此狂言,笑容更甚,王瑜不知她这是何意,刚要开口质问,玢安儿就失张冒势地跑了进来,喘着气道:“公子,不好了,老爷他,老爷他出事了!”
玢安儿是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栽跟头,嘴里还不忘往外蹦词儿,道:“家里来信,说,说老爷,被革职除名了,还,还被押解到开封府大狱里去了!”
“什么?你给爷说清楚!”王瑜愣了片刻,立马转身对玢安儿一顿吼,毕竟好大几箱宝贝就这么送了出去,父亲升迁在王瑜心里头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现在骤闻此消息,王瑜自是难相信的,可玢安儿这眼张失道的模样也不似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