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明脸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说太多了,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从前在国公府,于家人都厌我恨我,独独她没有,我却自己着想,把她也一起恨上了。如今走了出来,我也都看开了,再见到她,
我又是另一种心境,或许是同病相怜,抑或是惺惺相惜,我也说不清楚。“她话到此处,又带着些难言的情绪,似隐隐有叹息。
“无妨,你不必解释,我都明白。她也是个可怜人。”那日霜云同沈景晴说了自己的要求,沈景晴自然也回去派人查了她的底细,发现她是被父母卖到青楼去做姬子的,只因家中有弟弟要养活。于浩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离开青楼的机会,若换做自己在她那个位置,肯定也是要想尽办法抓紧于浩这根救命稻草。到了国公府,她一个青楼出来的,能比沈景明好过到哪里去,不过是肚子里的有个孩子,卫国公府那些出身世家的妯娌表面上捧着她,不过是为了踩沈景明罢了,可又哪个能真看上她,背地里怕是没少嚼舌根。于浩婚后也并不安分,依旧是吃喝嫖赌样样不落,死了才算是真正的安分。
沈景晴继续道:“我这阵子怕是要忙庄子上的事儿,我知你与云家姐妹还不太相熟,有个能说说话的人陪着你也是好的。”
“嗯……”沈景明眼角微微发红,她也是这几日才得知霜云的身世,没想到今日沈景晴今日能够如此说,心中十分触动,又想起今日自己来所为何事,赶紧又眨眨眼,浅吸口气,对沈景晴道:“大姐姐,这轻水庄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来头一晚就闹鬼了,若是侯爷又不在,就我陪大姐姐一起过夜吧,虽我不顶什么事,但多一个人,总能壮壮胆子不是。”
“好,我叫他们再去搬床被子来。”沈景晴马上应下了,她了解沈景明的性子,她怕是想了许久才敢在自己面前提出自己这个念头,这回要是拒绝了,她怕是下回也不敢了。
沈景晴看沈景明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着道:“快吃吧,一会儿饭凉了就不好吃了,别夜里被饿醒了,头一个吓的就是你。”
……
隔天下午,富儿便来报了:“夫人,我们把您教我们的话都传下去了,原先还有人觉着吴三娘是自己想不开跳下去的,可有人去问了吴家的邻居,吴三娘死的那日跟他们搭话了,说她去集市上买了一扇猪肉,说是要腌了做成清酱肉,看着不像是要寻死的样子,这会儿都在猜吴家可是有什么仇家,要将这吴三娘害了。”
“是时候了,”沈景晴敲了下桌子,“你带几个人去把吴友根家的院子给围起来,不准再有人到边上去瞧,再把那日跟吴三娘搭过话的几个邻居请过来,最后,去江庄头那里,叫他把吴友根送过来,我要问话。”
不一时,吴友根的那几个邻居都来齐了,一听沈景晴是要问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吴三娘之事,一个个都忍不住了,七嘴八舌道:
“三娘那日去集市,还是我陪着她一起的,她家每年都要腌这清酱肉的,那日也买了肉回去,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寻死觅活呢?”
“是啊,是啊,我们去看了,那腌肉的坛子就在院子里头放着呢,昨个儿去看了,肉还在里头,这哪里像是想不开呢?”
“我还记得,她还说第二日要早些起来,把捡的鸡蛋都好生擦擦,她是最爱干净的,家里头被她打扫得一点灰都没有。”
“好了好了,”沈景晴示意他们安静,又问,“那日夜里,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说到这儿,那几个邻居面面相觑,但都只望见了对方脸上的迷茫,沈景晴便知他们几个估摸着是不知道什么了。再问了几句,便叫他们回去了,只等着吴友根过来。
只是这吴友根还没等到,就先等到了侯府来的一封信。沈景晴一瞧,竟是林燕飏写的,她心里奇怪,拆开一看,越往后读,神色就越凝重,还未待她将信纸收起,外头就传来江德业的声:“夫人,按您的吩咐,小的将吴友根带来了。”
沈景晴赶紧将信折叠收到背后,唤了他们进来。见吴友根安然无恙地来了,沈景晴才稍稍放心了些,道:“劳烦江庄头了,您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问吴友根。”
“夫人,这吴友根虽听得到夫人在说什么,但说不明白话,平日里都得打手势,小人就在旁边帮着看,夫人才知他是想要说什么。”
“不必,不过是几个简单的问题,我自有法子。”沈景晴直接拒绝了江德业,他面上一僵,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沈景晴看着吴友根,什么也没说,只递给他了两根玉米,一根是从地里捡到的那根,一根是云旖的那根。
第124章 野狗
吴友根从沈景晴的院子中走出来时, 天已经完全黑了。江德业一直在外头等着他,见他出来,什么也没问,只跟彩云打了声招呼, 便带着吴友根走了。
“夫人, 那江德业带着吴友根走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小欢方才就在一边看着沈景晴问吴友根, 这吴友根见到那两根玉米时神色闪烁, 却什么也不肯说。沈景晴又问他是不是自愿去江德业那儿的,他也只是顺着沈景晴的话点头,一点有用的都问不出来。而提起吴三娘, 他便情绪激动, 看着也是不相信吴三娘是失足坠井或是有什么事想不开。
“先吃饭。”沈景晴也看出了吴友根的不对,只是他这样子是欲盖弥彰,她现在是愈发肯定这吴友根是有什么事瞒着,也不知他是不是被江德业抓住了什么把柄。想起林燕飏那封信里所写的事,沈景晴就更觉得头疼, 这轻水庄的情况还真是有些复杂,需得找到一个一击即中的法子。有什么事,还是先吃饱了再想吧。
“大姐姐,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沈景明从里间出来,就见沈景晴眉头紧锁, 她知道沈景晴又是在为轻水庄的事情苦恼, 坐在她旁边, “若是有什么事, 不妨说出来,我也帮大姐姐一起想想办法。”
“还是这吴友根牵扯出来的事, ”沈景晴长叹一声,一只手轻揉了下太阳穴,“这里头的事情不少,我怕说出来,他们也要连你一起对付,待我料理完这件事,再慢慢教你怎么打理庄子,还有其他的。”
“好,待一会儿吃完晚饭了,我帮大姐姐按按按头。”
……
永平侯府内,林燕飏正在屋里头来回踱步。前日早晨离开庄子时,他骑马险些撞到一个小童。那小童看着不过八九岁,突然从道旁边冲出来,幸亏他反应及时,不然这马蹄就从他身上踩过去了。
林燕飏本想着下马查看这小童有没有受伤,可那小童只紧张地瞥了他一眼,便飞快跑了,林燕飏在后头喊了他好几声,他连头都不回。看他健步如飞,想是没有伤着,林燕飏正想上马继续走,却发现脚下好像踩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粗布缝的荷包,虽然用料一般,但针脚细密,应该是方才那小子不小心落下的。林燕飏想叫住人,可再抬眼,方才还在奔跑的人影却不见了。他看了眼天色,这会儿天近破晓,得加紧脚步回京城了,看来只能下次来时再找到这小童将这荷包交还于他了。
林燕飏如是想着,一边打开荷包,想看看里头是什么,可打开却只发现一张薄薄的纸,被人叠了几下,里头好像还写着字。林燕飏将这张纸取出,却见上头歪歪扭扭写着“永平侯亲启”,这几个字看着笔力不够,看着像是小孩写的,应当就是方才那个小童。
这叫林燕飏皱了眉,看来这小童是故意留下这东西的。他将纸摊开,上头内容不多,很快便可以读完,但他还是读了好几遍,眉头也皱得愈发深。信里头,这小童自称杨新文,是轻水庄庄户的孩子。他们
一家五口,祖母,母亲,还有他兄弟三个,家中有五十田,但这会儿家中连锅都接不开,只因父亲去世后,家中田亩的收成都缴了上去,最小的弟弟不过三岁,都快被饿死了。请侯爷救救他们。
五十亩地,在庄户中算多的了,若是好好耕种,一年能收个五六十石粮,五口之家一年顶多吃个十五石,是绝不会饿死的。林燕飏一直记挂着此事,回去后便叫人拿账册细细看了。侯府从轻水庄收的租子并不算多,和侯府其他庄子比只能算中游,只每年进一次冬货。但轻水庄的庄户不少,细细算下来,每个庄户要缴的租子至多二十石,杨家每年应当是还有余粮换成银子的。这小童会写字,可见这杨家是曾经送这杨新文去过学堂开蒙了的,若是家中真揭不开锅,又哪里有银子去学堂?
但回想起那日见到的杨新文,面黄肌瘦,看着就不像吃饱了饭的样子。他说的话怕是有几分真的,不然也不至于冒着被马一脚踩死的风险冲到他面前给他送信的。
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杨新文的父亲去世这变故对杨家打击太大,还是别的什么,林燕飏在侯府也想不明白,只能将情况都写在信上给沈景晴送了过去,算算时间,她这会儿应该是看到信了。
虽说送了信去,但林燕飏还是担心沈景晴那边的情况,她前几日说要查吴友根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是这都好几日了,她一点消息也无,别说找人递信叫自己过去,早知如此,他便留个心腹在那里了。现在这侯府里干坐着,还不如变成鸟呢,起码能在沈景晴边上看着她。
林燕飏想到这儿,忽的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再一睁眼,看到的竟然是轻水庄沈景晴的小院。
这是怎么回事?林燕飏扭头看看自己的身子,是熟悉的金色羽毛,他又变成鸟了,可今儿也不是初一啊?难不成这事是心诚则灵,他想了就能变?幸好方才他是在屋子里,也没点几盏灯,这鸟儿换到他身上,见天黑了,一准就是要上床睡觉的,侯府的人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林燕飏想到这儿,才放心地看向沈景晴,沈景明正给她按头呢,还一边安慰道:“大姐姐放心吧,他们会把信送到侯府的。”
林燕飏心一跳,什么,沈景晴派人送信去了,这会儿可只有那只鸟在府里呢,它能看懂?林燕飏急了,好在这鸟笼子没锁上,他用头一顶就把门撞开,飞到了沈景晴的肩上。
沈景明见着鸟儿,倒吸一口凉气,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鸟儿现在看着有些可怕,明明平常不是这样的,给沈景晴按头的手也松了。
沈景晴半眯的眼睁开,盯着肩上的鸟儿片刻,抬手摸上了鸟儿的头,林燕飏觉得头顶一阵舒服,但也不好意思被沈景明看着,只能别扭的摇晃脑袋示意沈景晴的手赶紧离开。沈景晴似乎明白他的心思一样,手顿了一下,接着又突然用力搓了一下他脑袋上的毛,这才把手拿走。林燕飏瞧见她的嘴角好像微微勾起,不过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夫人,夫人,不好了,贵儿被狗咬了!”就在这时,富儿带着些颤抖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听着满是焦急,沈景晴闻此,一下醒了神,往外间走去,就见富儿身上的衣裳一片血,连脸上都沾了星星点点的血。
“怎么这么多血……”小福惊呼一声,当即就脸色发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沈景晴的心也揪了起来,问道:“贵儿现在怎么样了?”
“方才彩云已经去请郎中了,富儿的腿被咬了一口,两个血窟窿血直流,所幸他穿得衣服厚,没咬到骨头。”
“怎么会突然遇上狗呢?谁家的?”沈景晴是叫贵儿回侯府送信的,这轻水庄养狗的庄户并不多,就算是养了,这会儿入了夜,看门的狗也应当是被拴在家里,怎么会到处乱跑,还咬人呢?
“是…”富儿面露犹豫之色,像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沈景明见状,马上就道:“大姐姐,我去替你看看贵儿怎么样了,你先别急。”
沈景晴点头,道:“小福小欢,你陪着四姑娘去看看,备好热水,一会儿郎中来了搭把手。”
沈景明和小欢匆匆走后,富儿这才开口道:“贵儿好端端得走在路上,路边也没有庄户。这狗,不是庄户用来看门的狗,是一条野狗。”
“野狗?”沈景晴见富儿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沉默片刻,才道:“这狗有问题?”
富儿咬牙点了点头,道:“我猜这狗不是寻常的狗,贵儿还没走多远,这狗就冲了出来。我是听见贵儿的叫声才赶过去,就见着狗追着贵儿咬,像是冲着他来的,异常凶猛。贵儿被咬伤,我也被这狗抓伤了。接着就有一群庄户听到这儿的动静,拿着棍棒来了,可那狗一见了他们就拔腿跑了。这些庄户跟我说这狗就是在附近的野狗,他们打得多了,所以一见着他们就怕,但我疑心这狗是不是被他们早就训好了的,这狗对我跟贵儿就如疯了一般,可对着那些庄户就全然不一样了。”
说到此,富儿压低声音道:“而且,为首的那个庄户,我经常瞧见他在江庄头身边打转。”
听到最后,沈景晴也基本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这事古怪,说不好就是有人故意为之。这轻水庄的人胆子还真够大的,她深吸一口气,道:“你的伤给我瞧瞧。”
富儿抬起手来,只见三道深深的抓痕从手掌一直斜着延伸到小臂,里头鲜红的肉都翻了出来。沈景晴才看了一眼,富儿就把袖子放了下来,道:“我这都是小伤。”
“你这伤也不轻,赶紧也叫郎中给你看看,我这儿没事,你不用守着。”
富儿一走,这屋子里就只剩下沈景晴了,还有她肩上的一只鸟。
沈景晴面色阴沉地回了屋,在桌边站定半晌,忽的一拳狠狠砸在桌上:“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