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拂衣拽住岁庭衡的袖子:“外面雨这么大,我们先坐一会儿,等雨小了我们再回去。”
“都怪我。”岁庭衡听着外面的雨声,在旁边坐下:“昨日父皇跟我提过,钦天监预测今夜有雨,可我忘了。”
“难道殿下不觉得,在湖上听雨声也很有意思?”拂衣注意到船上有棋盘,“我们先下两局棋?”
“好。”岁庭衡摆好棋盘,把白子给了拂衣。
白先黑后,拂衣知道太子这是让她先走。
平日家里人都不爱跟拂衣下棋,现在难得遇到愿意陪她下棋的人,拂衣顿时来了精神。
这一局下得有来有往,尤其是自己设的陷阱成功时,拂衣紧紧盯着棋盘,生怕太子发现自己做的局。
“啪嗒。”
等黑子落定,拂衣松了口气,太好了,没有发现!
“我下这里。”拂衣喜滋滋地收走好几粒黑子,美得眉飞色舞:“殿下,该你了。”
“嗯……”岁庭衡沉思许久,把棋下在右边角落。
“哈哈!”拂衣赶忙拿白棋堵上,生怕太子悔棋:“殿下,这几枚棋子又是我的了。”
看着拂衣开开心心捡棋子的样子,岁庭衡闻声一笑:“嗯,是你的。”
画舫远处的小舟上,金吾卫们撑着伞,望着画舫方向,表情十分为难。
“莫闻公公,现在雨这么大,真不用我们去帮殿下把船划回来?”
“不用。”莫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把湿哒哒的拂尘插在腰间:“殿下自有打算,你们不用操心。”
画舫上的鱼尾灯没有点亮,说明殿下不需要他们。
看着雨幕中那艘孤孤单单的画舫,莫闻在心底叹息,雨大才好啊,雨大了在船里一起躲雨,等会还能同打一把伞,同淋一场雨……
嗯,怎么不算是美事呢?
拂衣与太子连下三局棋,每局都下得险象环生,趣味不断。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下棋如此有意思。
“雨还这么大。”她打了个哈欠,望桌上一趴:“殿下,我先趴一会,雨小了你再叫我。”
“到榻上睡一会儿吧。”岁庭衡收好棋子棋盘,指了指拂衣身后的软榻,起身帮拂衣放下纱帐:“我在旁边看一会儿书。”
“好。”拂衣取下鬓间的发钗,合衣躺在了软榻上,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大概是雨打在水面与船顶的声音太过催眠,又或是太子君子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拂衣看了眼纱帐外端坐着看书的太子,闭上眼睛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画舫安静下来,岁庭衡不敢望向身后,怕自己的视线冒犯她对自己的信任。
书上的字入了他的眼,却进不了他的心。
他无意识地翻了几页书,却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
或许是雨声太过悦耳,他甚至生出了一丝妄念,妄想能与她相伴一生。
他摸了摸嘴角,才发现这里上扬着,也不知上扬了多久。
一开始,他只想她能活着,后来他只想再见她一面。
再后来,他又想着,能与她说几句话就好。
可是每一次的相处,只会让他更加期待下一次的相遇。
人心贪婪不知足。
即使他读再多的圣贤书,也无法控制内心深处的渴求。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上河园外,岁瑞璟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毫无动静的路口,没有挪动脚步。
“王爷。”岑楚担忧道:“这里不方便久留,我们回去吧。”
现在理王才是天下之主,王爷深夜在这个地方出现,十分的不合适。
“岑楚,你说云拂衣究竟有多恨我?”岁瑞璟执拗地盯着能够出入上河园的大门:“为了报复我,她处处与我作对,甚至故意接近太子。”
都是男人,他又怎么看不出岁庭衡对云拂衣的心思。
岑楚道:“可是王爷,您已经有了王妃。”
应该说,早在贵妃娘娘求先皇下旨斩杀云家人时,王爷与云姑娘就再无可能了。
轰!
天上响起一阵惊雷,雷光下,岁瑞璟面色惨白一片。
“殿下?!”拂衣被惊雷吓醒,她坐起身看向纱帐外,岁庭衡仍旧规规矩矩坐在外面,背对着纱帐的方向。
“你醒了?”听到拂衣的声音,岁庭衡起身举着灯走到纱帐旁:“外面响了雷,没什么事。”
拂衣披着被子坐起身,发现外面雨下了一些,画舫也不知何时被划到了岸边。
“雨小了,我们先回去。”拂衣把发簪收拾好,披散着头发直接走出纱帐:“快走快走,等会雨又要下大了。”
“好。”岁庭衡撑开伞,扶着拂衣走下画舫。
莫闻带着宫人与侍卫远远缀在后面,不敢离得太近。
快要到怡安居时,雨果然又大了起来,拂衣躲在岁庭衡撑着的伞下,略有些狼狈地跑回怡安居。
“你早些休息。”岁庭衡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他撑着伞站在雨中:“明日再见。”
“等等。”拂衣看着瓢泼般的大雨,叫住转身准备离开的岁庭衡:“殿下,你住的临华别苑离这里太远了。”
岁庭衡眉目温柔地看她。
“你不是在怡安居侧院住过吗?”被这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看着,即使心冷如铁也会生出几分软意:“如果你不嫌弃,今晚暂时住侧院吧,等明日雨停了再走。”
“会不会打扰到你?”
“怡安居这么大,怎么会打扰。”拂衣的心更加软了:“殿下,你觉得如何?”
“那我……就叨扰拂衣了。”
妄念是看不见底的深海,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只要一点点风浪,便会悸动不已。
雨下了一夜,天亮时才停。
林小五与岁安盈踩着满地的落花,手里拎着纸鸢冲进怡安居。林小五看了眼安静的院子,就知道拂衣还没起床,扯着嗓子喊:“拂衣,别睡了,快起来跟我们去放纸鸢!”
“拜见安郡主,林县主。”三福匆匆跑出来,死命给林小五使眼色:“林县主,小姐她还没起来,请您小声些。”
别喊了,再喊太子就要出来了!
“小声还怎么把她叫醒。”林小五声音更大了:“拂衣,拂……”
她声音一顿,看着侧院房门里走出来的人,脚底下一个打晃。
“太、太子殿下?”
岁安盈与林小五的眼神,在顷刻间变得清澈与震惊。
谁能告诉她们一下,太子为什么会从怡安居侧院钻出来?
可怕得很!
第48章 很好的人
太子一出现,林小五便噤若寒蝉,再不敢出声。
岁安盈比林小五好一点,她给太子见过礼后,嘴上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已经偷偷把太子从头到脚看了好多遍。
“大清早的,林小五你干什么?”拂衣披散着头发开门出来,脸上还带着倦意。
见林小五与岁安盈手上拿着纸鸢,她打了个哈欠:“我还没梳妆,你们吃早膳没有,没吃的话跟我们一起吃?”
“我们已经吃过了。”林小五还有些恍惚。
“那你跟安盈坐着等我们一会儿。”拂衣转头对太子笑了笑:“不知殿下可否赏脸陪臣女一起用膳?”
“我们一个时辰后再来。”林小五终于回过神,她看了眼太子,太子正对着拂衣微笑,她拉着岁安盈匆匆离开怡安居,一口气跑出半里远。
“吓死我了。”她靠着树喘气,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其他人靠近才敢小声问:“太子怎么会在拂衣的院子?”
“你问我?”岁安盈瞪大眼:“难道你觉得我会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想不通。
“安郡主,林县主!”三宝手里捧着两个盒子追过来:“小的给两位贵人请安,这是小姐给两位贵人送来的桃汁甜饼,甜饼要趁热吃,请贵人们尝尝。”
“拂衣还记得我们喜欢这个呢。”林小五高兴地接过,她打量了三宝几眼:“我瞧着你有些眼熟,以前在拂衣身边伺候过?”
“回林县主,小的与兄长七岁起就在怡安居当差,前几年被调去了扫秽司,小姐回来以后,又把小的要回了怡安居。”三宝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十分讨喜。
听到三宝这么说,林小五才想起来,以前拂衣来长央行宫,身边总跟着两个听话的小太监,后来云家失势,又是两王造反,再是理王登基。
牵连进造反案的宗室死的死,被治罪的治罪,没参与进去的也都吓破了胆。
这两个太监能在拂衣失势后保住性命,已算是幸运。
“回去替我们道声谢,我们一个时辰后再去找她。”岁安盈赏了三宝几粒银花生。
“谢贵人的赏赐。”三宝喜滋滋地揣起银花生,连背影都透着欢快劲儿。
“这么多年了,拂衣还把这两个笨太监留在身边伺候。”林小五咬了口桃汁甜饼,被里面的馅儿烫得直抽气。
“记得小时候拂衣跟刘小胖在上河园打架,这两个太监也傻乎乎跟在拂衣身后冲上去,他们也没想过,拂衣受先帝宠爱,打了公主的嫡孙自然不会有事,他们只是小太监,也不怕公主记恨他们。”岁安盈也挑了一个饼吃:“不过他们傻,拂衣也愿意护着他们,倒也没什么不好。”
拂衣不是皇室宗亲,也不是皇家媳妇,就算再受皇帝看重,也没有留太监一直在身边伺候的资格。这两个小太监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但他们仍旧对拂衣忠心耿耿,可见各人的缘法是无法用常理来形容。
天气热,拂衣梳了简易方便的单螺髻,与太子一起坐在餐桌旁。
待试膳太监查验过后,拂衣对岁庭衡道:“殿下,这些都是怡安居小厨房做出来的,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岁庭衡吃过怡安居小厨房的饭菜,那时候父皇刚刚登基,云拂衣已经失踪一年,所有人都说她已经死了,而且因为找不到尸首安葬,连灵魂都无法得到安宁。
也有人说,灵魂得不到安宁的人,会在曾经住过的地方飘荡。
可他在怡安居侧院住了整整三日,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
那时候他就想,也许她如同话本里的主人翁那般,落入悬崖被高人所救,再等个三五年就会在万众瞩目下回来。
他找来了许多主人翁坠崖未亡的话本,期盼着任何一种可能的发生。
记忆中怡安居的饭菜,是苦涩难以下咽的。
“殿下,怡安居做蟹黄包的老太监,手艺乃是一绝。”一个蟹黄包被拂衣夹到岁庭衡碗中:“你尝尝?”
岁庭衡尝了一口,发现这个蟹黄包果然美味无比,他在拂衣期待的眼神中点头:“很好吃。”
他抬了抬手:“莫闻,赏怡安居的厨子。”
“是。”莫闻看得出殿下心情极好,笑着上前替太子与云郡主舀好粥:“殿下,下奴见今日的天气好,您近来日日帮着陛下处理政事,也该好好歇息歇息。”
岁庭衡没有说话。
“云郡主,下奴斗胆请郡主劝劝殿下。”莫闻朝拂衣讨好一笑,连连作揖。
“莫闻公公说得没错,殿下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拂衣喝了一口莫闻舀的粥:“等会臣女要去放纸鸢,殿下陪臣女一道去吧。”
“我不太会放纸鸢。”岁庭衡一脸为难,甚至显得有些局促:“我怕扰了你们的兴致。”
拂衣察觉到他眼中的期待与小心翼翼,想起幼时的他被关在理王府,成为太子后恐怕又整日跟着太傅学文习武,心再次软了下来:“没关系,臣女教你。”
“那就有劳拂衣了。”
莫闻捧着拂尘,笑着退到一边,不再打扰殿下与郡主用膳。
懂事的太监,永远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降低存在感。
等林小五与岁安盈再次登门,看到换了一身束袖锦袍,手里还提着纸鸢的太子,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拂衣。
姐妹,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带着太子去玩乐?
“要不,我还是下次再去吧。”岁庭衡垂下眼睑,把纸鸢也藏在了身后:“你们……”
“什么下次。”拂衣看着此刻的太子,莫名觉得他像一只落水的潦草小狗。她一拽他的袖子:“跟我走!”
被拂衣拖着往外走的太子回过头,对岁安盈与林小五友好一笑。
林小五与岁安盈一声不吭地跟上,无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天地元合殿。
皇帝拿着朱笔批着好像怎么也批不完的奏折,频频往门外看。
张福替陛下换了一盏凉茶,低着头没作声。
半个时辰后,皇帝还是没忍住:“张福,你安排人去临华别苑看看,太子今日还没过来。”
“陛下。”张福把热茶撤走,小声对皇帝道:“太子殿下这会儿不在临华别苑。”
“那他在哪里?”皇帝把奏折推到一边,端起凉茶喝了两口,起身走到殿外透气。
凉风徐徐,皇帝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他仰头往天上看了看,眉梢一挑:“哟,是哪些人在行宫里放纸鸢?”
张福腰弯得更低了:“回陛下,是太子殿下与几位郡主县主。”
皇帝住在行宫里,禁卫军发现有人放纸鸢,早就去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