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皇帝知道自己也拦不住他,无奈叹气:“带足人手,一切安全为上。”
“多谢父皇。”岁庭衡给皇帝行了一个揖礼,转身匆匆出了元合殿,最后更是跑了起来。
马已备好,岁庭衡翻身上马,马鞭一扬,率先出发。身后护卫们连忙跟上,差点跟不上殿下的步伐。
快马加鞭需要两个多时辰才能抵达的路程,岁庭衡只花了一个半时辰就赶到了。
“来者何人?城门已闭,不得擅闯!”
城门上的卫兵见一群骑着良马还带着武器的人出现在城门外,连忙搭起了弓箭。
“孤乃太子,奉圣命回京。”岁庭衡满身尘土,取下腰间的令牌,举了起来。
火炬照亮了他的面孔,城卫长见过太子的容貌,当即吓得软了脚,连忙下令开城门。
城门打开,岁庭衡把令牌扔到城卫长怀里:“紧闭城门,天亮之前不能放任何人出城。”
金闪闪的龙纹帝王亲临牌刺得城卫长眼睛发疼,他不敢多想,忙叫手下关好城门,打起精神守门。
“头儿,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守卫好奇地瞥了一眼城卫长手里的金牌:“方才我见到京兆府也派了好多人出来搜城。”
“不该我们管的事情不要多问。”城卫长抖着手把金牌揣进怀里,仿佛揣了一个烫手山芋。
理王府。
拂衣再次踏入上次与岁庭衡一起弹奏的院子,仰头看了眼天空,今晚的月色比那夜还要好。
“郡主,这个院子是太子殿下居住的地方。”拂衣注意到院中某个屋子里亮着灯,疑惑道:“这件屋子里有人住?”
“殿下的院子,咱们下人哪里敢住。”王府总管怕拂衣误会,连忙解释:“这间屋子每夜都燃着灯,从未有过例外。”
拂衣眉梢一动,可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她来理王府,这间屋子并没有亮着。
“一直都亮着?”
“也不是一直,是从三年半以前开始亮着。”
三年半?
那时候岁庭衡只是个小小的皇孙,她也刚掉落悬崖。
她虽有些好奇,但并不打算窥探理王府的秘密。
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一阵夜风起,吹开了这间屋子的房门。屋子里的烛光倾泻出来,在黑夜里并不可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屋子为何不锁门?”
“回郡主,殿下不让锁,若是夜风吹开了门。”
隔着大开的门,拂衣看到屋子正上方立着一个供桌,桌上摆着一个长生牌,牌子上什么字都没有,空荡荡一片。
长生牌,是给活人离的牌,乞求上苍保佑这个活着的人长寿安康无病无灾,可是不刻字的长生牌又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太子殿下应该是不信鬼神的人,为何会在自己院子里,立一个无字的长生牌?
院子外面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拂衣诧异地回头,就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站在了院门外。
“殿下?”她有些惊讶。
院门外的人看到她,疾风般跑到她面前,伸手把她紧紧拥入里。
拂衣愣,随后放松了身体,反手搂住了他的腰:“殿下,我没事。”
她傍晚时分才传讯给京兆尹,从京兆府传讯到行宫,再从行宫到京城,就算骑最快的好马,一来一回也要四五个时辰。
太子能这么快赶回来,不知花了多少力气。
“对不起,我失态了。”急切又担忧的心在见到拂衣完好无恙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想到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岁庭衡手足无措地松开拂衣:“你没事就好。”
听他声音沙哑,拂衣猜到他这一路行来恐怕没有停歇过,转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殿下,先喝杯热茶。”
岁庭衡这才察觉到自己满身灰尘,连发冠也有些松垮,伸出手准备接茶杯,发现手心也被汗水与尘土浸染,灰一块白一块。
他怎么能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拂衣面前?
“我、我先去换洗。”岁庭衡仰头把拂衣倒的茶喝得干干净净,闷头跑进了屋子里。
看着被太子关上的房门,想着他把杯子也带回了屋内,拂衣忍不住笑出声来。
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纷纷低着头不敢说话,有个胆子大的宫女听到云郡主笑声,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云郡主笑得……真温柔真好看啊。
岁庭衡再从屋子里出来时,已经白白净净地换了一身衣服,头发还湿哒哒滴着水。
拂衣让他在石桌旁坐下,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给他绞头发。
岁庭衡满脸通红,身体坐得板板正正。
察觉到太子在害羞,拂衣假作不知,只是擦头发的动作难得的温柔:“殿下一听说消息就赶来了?”
“不亲眼看见你,我无法放心。”岁庭衡抬手想握拂衣的手腕,又怕拂衣觉得他冒昧,于是把手缩了回去:“你先去休息,我还要去一趟兵部与京兆府。”
“殿下的头发真柔顺,我娘亲说,头发柔顺的男人对爱人格外心软。”拂衣把玩着岁庭衡的头发:“殿下是这样的人吗?”
岁庭衡面红似血,为了拂衣方便,他脑袋僵硬地斜歪着:“我……我会对拂衣你心软。”
“那么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岁庭衡抬头温柔看她,月光在他眼里洒下了一把星星:“好。”
“那间屋子的长生牌,是殿下为谁立的?”拂衣用手指帮岁庭衡理好头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我听说这个牌位是在三年半以前立的,难道是为我立的?”
岁庭衡没有说话。
一只温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的手掌总是偏凉,可是她的手很温暖。
“殿下陪我进这间屋子里看看吧。”拂衣拉着他,走进了这间屋子。
跨进门后,拂衣才发现,这间屋子里不仅放着无字长生牌,还挂着各种祈福的红绸。
红绸上绣着金纹,在夜风中轻轻飘荡。
她随意翻开一条红绸,上面绣着平安归来四个字。
大吉大利、长寿无忧、平平安安、否极泰来……
无字长生牌下面,放着一个手串,是她曾经戴过的手串,后来不知丢去了哪,她也没在意过。
“殿下,府里的太监说,这间屋子夜里一直亮着灯,这是为何?”
“民间的老人说,生死不知的人,若是有人为她点燃回家路,就能活着回来。”岁庭衡眼神愧疚:“那时候的我没有办法,只能……”
弱小无能的他,只能卑微乞求上苍保佑她。
若是她活着,他希望路过的漫天仙神看到这间屋子,早日保佑她回来。
若她……
他希望亮着的灯,能照亮她回家的路,不会在黑暗中彷徨。
“那日我来王府,这间屋子没有亮着。”拂衣握紧岁庭衡的手:“是怕你的心意,会对我造成困扰吗?”
甚至怕别人知道他的心意,长生牌上连她的名字都不敢留,只用一串她不在意的手串来替代。
岁庭衡唇角动了动,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岁庭衡。”拂衣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你是傻子吗?”
岁庭衡张开双臂,缓缓地、坚定地回抱住了她。
离开房间前,拂衣摘下岁庭衡腰间的玉佩,放在了长生牌前。
玉佩与手串叠放在一处,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
“愿仙神保佑太子殿下岁庭衡岁月无忧,安平长寿。”拂衣双手合十,看了身侧的岁庭衡一眼:“保佑他……幸福美满,好事成真。”
岁庭衡眼睑抖了抖。
他心中最美好的事,就是与拂衣在一起,生死不离。
两人走出房间,岁庭衡束起披散的头发:“你早些去歇息,我去兵部了。”
“等等。”拂衣叫住他:“殿下,我心里一直有个猜测。”
岁庭衡停下脚步等她开口。
“我怀疑曾贵妃没有死。”拂衣微微皱眉:“这么想我死的人,除了她几乎找不出别人。”
“她为何如此对你?”岁庭衡掩下眼中的杀意与冰寒,不让拂衣察觉到他无情的一面。
“可能……”拂衣抬头望天:“几年前先帝欲立曾贵妃为后,但是怕朝臣反对,就召我与那些修士问话。”
“我跟先帝撒了谎。”
“我说我梦见凤凰黯淡啼血,曾贵妃或许不是真凤之体,不宜为后。”
曾氏残忍阴狠,身为贵妃就跟先帝一起残害忠良,若是成为皇后,天下百姓还能过什么安生日子?
第63章 碰瓷
岁庭衡忆起,几年前宫中的确传过先帝欲立曾氏为后的谣言,但是这个谣言很快平息下来,先帝也没主动提过此事,所以无论是前朝还是宗室,都以为这是宫中妃嫔互相算计的手段,没人放在心上。
原来先帝当真起了这个心思?
“先帝喜曾氏的甜言蜜语与美姿容,但是当曾氏影响到他自己时,就算一百个曾氏也比不上他自己一根头发。”曾氏虽阴狠,但是论恶心,无人能与先帝相比。
先帝因为所谓的命格优待她,因曾氏美貌宠爱她,但归根结底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当云家与她不能让他满意时,他毫不犹豫处置了云家与她,甚至还私下派人追杀她,只为了取她心头血炼丹。
当听闻曾氏命格不好,若是做皇后会影响他天龙贵气时,他便把对曾氏的诺言与爱怜抛之脑后,当做无事发生。
“不让她当皇后的人是先帝,她最恨的人不该是你。”岁庭衡立刻把错误归结到了先帝头上。
千错万错都是先帝的错,他家拂衣能有什么错呢?
“先帝已经死了,她能恨的人也只有我了。”拂衣打了个哈欠,终于有了倦意。
“我先送你回院子里休息。”见她困了,岁庭衡不放心她独自回院子。
“喏。”拂衣把手递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天黑,殿下牵着我走?”
岁庭衡伸出手,坚定地牵住了她的手。他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这座他住了近十八年的王府,脚下这条走了千百遍的路,他第一次走得这么小心,也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有无限好风景。
拂衣踩在岁庭衡踩过的青石板上,突然明白她刚才为何没有睡意。
或许……
也许她潜意识里相信太子会连夜赶来见她。
她在等他。
想明白这点,拂衣脚下一顿。
“怎么了?”岁庭衡回头看她。
拂衣对他笑着摇头。
他真的来了。
幸好她没有睡。
京城守备军统领在兵部见到面无表情的太子时,魁梧的后背渗出一阵寒意,连忙下跪行礼。
“京城重地,竟然让几十名刺客冲进了理王府。”太子高坐于雕花木椅上,目光扫过屋内的众位官员:“诸位大人都是镇守京城的重臣,今日若非云郡主机灵,与京兆尹联手提前设下埋伏,诸位还会让这些刺客在京城中潜伏多久?”
守备军统领没敢说话,再偷偷瞧了眼屋里其他人,心中大定。
巡捕司、京兆府、大理寺、兵部、刑部、都尉府的官员都在,京城内部的治安问题,与他们守备军干系不大,最先受罚的肯定不是他。
“天亮之前,孤要诸位联合彻查京城,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岁庭衡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直接下令道:“孤不爱强人所难,诸位大人若是做不到,可以向父皇请辞。”
见太子动了真火,众臣连忙请罪求饶,恨不得这会儿就回去掘地三尺,把地里长得不正常的蚯蚓都劈了。
唯一被太子跨过的京兆尹暗暗庆幸,幸好他选择相信云郡主,冒着被皇上责罚的风险,在理王府暗中埋伏好弓箭手,不仅护住了云郡主安危,还抓住了刺客,不然今晚谁都别想好过。
“殿下,老臣已经审讯了那些刺客一个时辰,他们什么都不愿意说。”京兆尹拱手道:“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众官员:“……”
京兆府的地牢是什么好地方吗,竟然敢邀请太子亲自去审讯刺客?
“可。”
众官员:啊?
原来殿下如此关心京城的安危,连京兆府地牢那种地方都愿意去。
等到太子与京兆尹离开,屋子里其他官员才敢擦额头上的冷汗。众人顾不得寒暄,连滚带爬赶回去彻查整座京城。
“四更天了。”
帷帽人看着黑漆漆的窗外,问身后的手下:“还没有消息传来?”
手下不敢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许久之后,终于有个人跑了进来:“主子,计划失败了。”
“整整五十名绝顶高手,去杀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你跟我说,计划失败了?”帷帽人冲到来人面前,伸出犹如枯树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襟:“他们人呢,计划失败难道不敢来见我?”
“全都是废物吗?”帷帽人气得扇了手下一巴掌,头上的帷帽被她过于激动的动作晃落,露出一张扭曲的脸。
这张脸仿佛融化的面团,坑洼不平,几乎看不出人的模样。
手下不敢看她的脸,曾经有一名丫鬟因为看到她的脸后露出恐惧神情,被主子凌迟,那个丫鬟整整哀嚎了三天三夜才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