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忙请他进门,裘大夫东望西观,“你家中还有其他人吗?”
“我娘亲出门买菜去了,就剩我自己在家。”孟超察觉出他的谨慎,“裘大夫,出什么事了?”
裘大夫拿出韩府令牌,将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孟超大吃一惊,忙接过令牌仔细端详。
“这的确是韩大人府上的令牌。”孟超不假思索地道:“韩大人素来刚正不阿,应当与此事无关,我们可以私下与他联系,一同揪出真凶。”
“应当?”裘大夫呵斥:“孟大人,兵已在颈,你我难道要用韩大人的人品,去赌小湘的性命吗?”
“您说得对。”孟超如梦初醒,“没什么比何姑娘的性命更重要。既然蒙面人与韩府有关,那我们绝不能以身冒险。”
裘大夫问:“你可知晓小湘最近在忙什么事,因何惹上的杀身之祸?”
孟超联想到柯友文之死,“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裘大夫朝他弯身一拜,“孟衙役,小湘的安危便拜托你了。”
孟超自是义不容辞,但送走裘大夫后,他便犯起了难:论身份,他不过是个小小衙役,在衙门并无特权。何况他身上有伤,要怎么避开衙门里的众人,调查背后真凶?
他冥思苦想,连吃饭时都心不在焉。
孟母见状神秘一笑,“超儿,我上午去接你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幸亏路过的姑娘扶了我一把。我与她聊了几句,得知她是御史大人身边的侍女。”
孟超头也不抬,“嗯,她是阿满姑娘。”
孟母替他夹了一筷子菜,“她与你可相熟?”
孟超道:“还好。”
孟母道:“改日我做些苋菜团子,你替我送给她,以表我的谢意。”
孟超道:“还是别了,阿满姑娘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恐怕吃不惯这个。”
孟母不死心,“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喜欢家常菜。你不送去尝尝,怎么知道她不喜欢?”
任孟超百般拒绝,孟母都不肯放弃,孟超无奈地放下筷子,“娘,您到底想干吗?”
孟母道:“超儿,你年纪不小了,娘觉得那位姑娘就挺好……”
孟超一脸见鬼的表情,“您想什么呢?阿满姑娘是御史大人的婢女,哪是普通人能觊觎的!”
“御史大人的婢女是好,但我儿也不差。”孟母甚是自信,“你相貌俊朗,前途大好,配她个婢女绰绰有余。”
孟超头疼不已,“娘,算我求您了,别老琢磨这些不靠谱的事。”
孟母念叨:“超儿,我们孟家三代单传,只你一个男丁。你如今差事稳当,也该考虑婚事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事我心中自有打算,但您别再打阿满姑娘的主意了,免得让旁人听了笑话。”
“不说男女之事,你与她多走动走动,在御史大人面前混个脸熟也是好事。”孟母的算盘拨得响亮,“御史大人难得来衡州一趟,若能得他的赏识,替你在韩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对你的将来必有好处。”
孟母絮絮叨叨了许久,孟超本听得心烦意乱,忽又茅塞顿开。
他激动地抱住孟母,“娘,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孟母欣慰地笑了,殊不知孟超说的是另外一回事。御史大人有监管百官之责,眼下韩大人有嫌疑,他完全可以绕过衙门,直接向御史大人求助。
事不宜迟,孟超请孟母做了苋菜团子,拖着病躯前往衙门找薛满。
薛满接过热乎乎的苋菜团子,笑眯眯地道:“既然是伯母的心意,那我便不客气了。”
孟超抱拳,“阿满姑娘,不瞒你说,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薛满:“……”不是一事,是很多很多很多事了!
孟超找了个偏僻处,对她交头接耳一番。薛满逐渐睁圆眼睛,低呼出声:“你说得都是真的?”
“我对天发誓,绝无半字虚言。”孟超道:“阿满姑娘,事已至此,我只能寄希望在许大人身上。”
“确实,如今能帮你们的只有我家少爷。”薛满沉吟道:“你先回去,余下的事由我来办。”
临走前,孟超将韩府令牌交给薛满,薛满仔细摩挲,目光炯炯有神。
又到她帮少爷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她兴冲冲跑进书房,恰逢许清桉外出,隔壁小间的凌峰便逮到了机会借题发挥。
“阿满姑娘,这是许大人处理公务的地方,你怎能随意出入?”
“凌大人岁数不大,记性好像很差,在你来之前,一直是我陪着少爷在书房处理公务。”
“那是你趁虚而入罢了,你身为婢女,却总是没规没矩、莽撞行事。,落到他人眼里,只会为许大人招惹闲话。”
“他人是哪些人?”薛满问:“也包括你吗?”
凌峰的喉间传出一声轻哼。
薛满朝他上下打量,“我原以为能在都察院当差的人,哪怕阿猫阿狗,也会有辨别是非的能力,没想到,啧啧啧。”
凌峰沉下脸,“你在暗讽我是阿猫阿狗?”
“什么暗讽,我是明着嘲讽。”薛满笑眯眯的,“我很好奇,凌大人不过一个小小书吏,怎么有闲心调教恒安侯府的人?”
“你也算恒安侯府的人?”凌峰未见过这等低眼看他的女子,恼羞成怒道:“恒安侯年高德劭,最是注重规矩,绝不会许你这等身份不明的丫头进侯府。等我回到京城,便要向老侯爷揭发你的狼子野心——”
“啪啪啪。”
一阵掌声应和着他的“豪言壮语”,薛满循声望去,见许清桉立在门旁,长眸似笑非笑。
“凌大人好口才。”许清桉道:“等回京后,我必当向左都御史举荐,为你谋个更好的去处。”
凌峰立刻低头作揖,嘴里仍忿,“许大人见谅,下官绝无其他意思,实在是这丫头太不懂规矩,下官忍无可忍才反击了这句。”
“依凌大人所见,她该懂谁的规矩?”许清桉问:“你的?我祖父的?抑或大千世界,是个人的规矩她都得守?”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从今往后便该闭紧嘴。”许清桉道:“阿满是本官的人,轮不到旁人论长说短。”
第39章
进入书房,薛满对许清桉的表现给予高度肯定。
“你方才做得很好。”她赞赏:“不枉我对你忠心耿耿。”
许清桉对她居高临下的语气习以为常,“你去哪了,脸上全是汗。”
“我去见了孟超。”
不等许清桉蹙眉,她已拉着他到角落,悄声悄气地坦白。
“少爷,我有件人命关天的事情要告诉你……”
“衙门失火那晚,何姑娘曾躲到我房中……”
“她在调查柯友之死,却遭到了蒙面人多次迫害,喏,这是蒙面人落下的令牌,对方竟然是韩越府上的人……”
许清桉摩挲着令牌,“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薛满唉声叹气,“我也不想瞒着你,但你每日忙得团团转,我哪能因为一个怀疑便去叨扰你?眼下是何姑娘命若悬丝,韩大人又似乎牵扯其中,孟超走投无路才向我们求助。”
许清桉听得“我们”二字,脸色莫名有所缓解。
薛满继续道:“再者了,你不好奇柯友文之死有何古怪吗?何姑娘究竟查到了什么,叫那蒙面人非要灭她的口?蒙面人又与韩大人有何关联,莫非真是他暗中密谋的一切?”
“若我说不好奇?”
“你是监察御史,当然会好奇。”
“于我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衡州是我此次南巡的最后一站,只要账目案卷没问题,我便能顺利返京向圣上复命。”
原以为薛满闻言会讥讽,不料她抬眉一笑,“你撒谎,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该是哪样的人?”
“我家少爷襟怀坦白、芒寒色正,绝不是胆小如鼠之辈。”
她眼中熠熠生辉,闪烁着对他的全然信任。许清桉别开头,轻哼了一声。
伶牙俐齿的丫头。
言归正传,蒙面人既然与韩府扯上关系,许清桉便无法坐视不理。他本就志在青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阿满,你我得约法三章。”
“你说,我听着呢。”
“此事不能再往外透露风声,一切要暗中进行。”
“好!”
“所有行动得听我的指挥,你不可擅自行动。”
“没问题!”
“若遇到危险,记住,万事以你的安全为先。”
“……那要是我们同时遇险呢?”
“一样。”
薛满犯嘀咕:“我是仆,你是主,我该舍命保你才对。”
“我是主,你是仆,照理说你该对我言听计从。”
“哪有大难临头便弃主的婢女?我们也可以一起保命啊。”
许清桉使折扇在她额上轻叩,“听话。”
“好吧。”薛满勉为其难地答应,很快又神采飞扬,“少爷,接下来我们该先查什么地方?”
查案并非儿戏,自然要多方考量。从现有的线索来看,能查的有三个方向。
“一,求证这块令牌的真假。二,查清楚何姑娘近段时间的行踪。三,探访柯友文的妻女,看他的死背后到底有何蹊跷。”
“第一件事好办。”薛满拍着胸脯,“正好韩夫人发了请柬,便由我去打探令牌的事,没准还能查出令牌的主人是谁。”
“韩夫人又约你了?”
“是,她邀我后日去郊外的别院散心,说是有个什么茗芳会,能交些年纪相仿,志同道合的朋友,我本觉得无趣想婉拒,幸亏还没回绝。”
“都有谁去?”
“不清楚。”
许清桉不由想到俊生的话,韩夫人有意撮合她与韩志杰……说起来,韩志杰乃知州之子,又相貌堂堂,虽羸弱了些,依旧是不少人眼中的香饽饽。
“你以为韩志杰如何?”
“他?哪方面?”
“各方面。”
“身子差便算了,还心坏嘴毒,啧啧啧,也不知将来谁会倒霉嫁给他。”
她脸上的嫌弃活灵活现,许清桉见了,眸中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许清桉没再说话,薛满的思绪活跃起来,“对了少爷,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你问这个作甚?”
她竖起两根大拇指,对着比比勾勾,“替你留意啊,届时满院子的贵女,有合适的便讨来名号,帮你们牵线搭桥。”
无数人操心过许清桉的终身大事,唯有面前这人没叫他出口恶言,只觉得无可奈何。
“阿满,你操心得太多了。”
“你我多年主仆,不用难为情。”薛满露齿一笑,“我听俊生说,凌大人有个妹子常往都察院走动——”
“多嘴多舌,扣俊生三个月的月钱。”
“诶?”
“再多说一个字,你也一样。”
薛满立即噤声,鼓着脸颊愤愤不平:掐人命脉,少爷真是可耻极了!
*
夜幕将至,街上的摊贩走卒陆续收工,待喧嚣归于沉寂,孟超领着薛满和许清桉来到城南一处偏僻的巷子,曲指叩响一户院门。
三长一短的响声后,裘大夫从里面打开了门,见到那俊美清贵的年轻公子后,他又惊又喜,“这位莫非便是御史大人?”
许清桉颔首,薛满跟着道:“裘大夫,我家少爷是为何姑娘的事情而来。”
“大人快请进。”
裘大夫赶忙将人迎进门,又刻意落后半步,朝孟超投去感激的眼神。
实际上孟超也没想到,许大人竟会这般仗义,有他相助,何姑娘定能转危为安!
一行人到屋里说话,裘大夫详细描述了昨晚的险况,许清桉听后问:“何姑娘现在何处?”
裘大夫道:“在医馆的地窖里,由我徒弟守着,暂时没有危险。”
“她得有危险。”许清桉道:“依我看,何姑娘今晚便该不治身亡。”
这?
裘大夫和孟超惊愕失色,唯有薛满心有灵犀,“少爷说得对,眼下何姑娘‘死了’比活着更安全。”
孟超逐渐回过味来,“我懂了,唯有何姑娘死去,对方才能放松警惕,乃至露出马脚。”
裘大夫连连称是,“好,我明日一早便对外宣布小湘的死讯,再借着举办葬礼的契机送小湘到乡下庄子里休养,许大人以为如何?”
许清桉道:“可行。”
薛满接着问:“裘大夫,何姑娘近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总是外出,却不告知我们去了哪里。”
“一点口风都没透露?”
“嗯。”裘大夫苦笑,“枉我身为人师,竟对她的反常毫无所察。”
“我也……”孟超亦黯然,“要是我早点阻止何姑娘,她便不会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