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娘家与荣国公家有姻亲关系,刘五小姐算是她的表妹,两人关系颇为亲近。昨日东宫迎来解禁,立时有不少人前来走动,刘五小姐便是其中一位。
她跟着太子妃来到花园小坐,不顾身边还有下人,迫不及待地向表姐诉苦:“大姐姐,前些日子祖父私下为我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呜呜……对方……呜呜……”
太子妃蒋芸娘忙安抚,“你先别哭,好好说,对方怎么了?”
“对方是个外室子!”刘五小姐哭道:“祖父要将我嫁给个外室子!”
“妹妹定是听错了。”蒋芸娘道:“你是荣国公家的嫡女,即便不嫁皇子,也绝不会配那低劣的外室子。”
外室子可是比庶子更低微的存在,用嫡女去配外室子?荣国公即便老糊涂也干不出这等亏本的买卖。
刘五小姐却道:“我母亲已打算为我和那人合八字,过不了多久,对方怕是要上门提亲了!”
说到这,刘五小姐趴在石桌上痛哭,“我虽不如大姐姐尊贵优秀,但也是正经嫡出的姑娘,他们却要我嫁个外室子……我不如去死好了……”
蒋芸娘意识到关键,“究竟是哪家的外室子,能入得了荣国公的眼?”
“呜呜呜,便是老恒安侯家的那位世子……”
“恒安侯世子?”蒋芸娘有点印象,“前世子死后再接进府的那位?”
“正是他!”刘五小姐抽噎着道:“他生母来路不明,是老侯爷力排众议,直接向圣上请封的世子位。但大伙嫌弃他的出身,从不肯带着他一起玩。谁能想到,祖父和爹娘竟要我嫁这样的人!”
蒋芸娘比她要看得透彻,“恒安侯在军中甚有威信。”荣国公看中的无非是这点。
“那也是恒安侯的本事,与那外室子有何干系!”
“无论他的出身如何,将来都会承袭恒安侯府,倒也配得起你。”
“我才不稀罕恒安侯府,我心中已有意中人,若不能嫁给那人,我宁可出家做姑子去!”
话音刚落,蒋芸娘便瞥了周围的宫女们一眼,待她们悉数退下,蒋芸娘叹口气问:“你还没对他死心?”
刘五小姐的声音染上一种迷离恋慕,“我本死了心,但他的婚事出了岔子,至今没有定数,那我为何不能豁出去一试?”
“我劝你别试。”蒋芸娘道:“端王与薛家小姐的情分深厚,只要她活着一日,正妃的位子便不可能换人。”
刘五小姐静默一瞬,道:“我愿意退而求其次。”
“你想给端王做侧妃?”
“只要能嫁给端王殿下,不说侧妃,便是妾室我也愿意。”刘五小姐哀求:“大姐姐,您是太子妃,是端王殿下的长嫂,若您跟他开口,他总要给您几分薄面。求您帮妹妹在端王殿下面前说几句好话,让他知晓我的一片心意……”
“也罢,三弟后院空虚,将来总要接人回去。你样貌才情都不输薛家表妹,给他做侧妃绰绰有余……”
暗处的裴唯宁掐断手中花枝,冷笑连连。好一个多管闲事的蒋芸娘!好一个不知羞耻的刘五!她们真当阿满是死的,当她裴唯宁是瞎的吗!
刘五小姐听到蒋芸娘的话本欣喜若狂,正要继续探讨如何行事,便见树丛后走出七公主裴唯宁,朝她们一步一鼓掌地靠近。
“哇,太子妃真是好大一张脸。”裴唯宁眼中跃着怒火,冷讥热嘲道:“怎么,光往太子哥哥身边塞人没法满足你,你还想往我三哥身边塞些没脸没皮的东西?想必再过几日,你便要往我身边——不,是往父皇身边塞人,好让整个皇室后宫都以你为主?!”
第60章
太子妃敢往皇帝身边塞人,还是在东宫刚解禁的时候——这是何等严重的指控!
蒋芸娘觉得胸闷气短,狠狠瞪向裴唯宁身后的宫人们:一群死人!连裴唯宁来了都不出声!
裴唯宁挺好心,“你别迁怒旁人,是我叫林何举拿剑架在她们脖子上,谁敢出声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可话说回来,你们两个敢合谋不要脸的事,便该做好被人骂的准备。啧啧,堂堂太子妃,啧啧,堂堂荣国公家的嫡女……”
刘五小姐眼圈通红,脸色却煞白,“七、七公主殿下,您误会了,我和太子妃不是那个意思。”
“只要能嫁给端王殿下,不说侧妃,便是妾室我也愿意。”裴唯宁撇着嘴,怪声怪气地学,“你们听听,本公主有漏一个字吗?有误会刘五小姐的意思吗?”
身后无人敢应,唯有林何举道:“公主说的跟刘五小姐一字不差。”
裴唯宁没忘记蒋芸娘,“太子妃说什么来着?端王殿下后院空虚,将来总要接人——”
“七妹妹!”蒋芸娘高声打断她,复又摆出雍容之态,“方才我们姐妹私下闲话,的确有些不妥之处,还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只是‘有些不妥’而已?”裴唯宁笑出声,“荣国公家的嫡女甘愿当小妾,太子妃要往端王殿下后院塞人,这传出去可比恒安侯家的外室子还要好笑呢。”
她转身问宫人们,“你们觉得好不好笑?”
宫人们死死地垂头,巴不得原地消失。仍只有林何举配合自家主子,“好笑。”
蒋芸娘恨得咬牙切齿,总有一天她要给裴唯宁和这狗腿侍卫好看!但眼下,她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道:“小五,你身为荣国公家的嫡小姐,以后切莫再说妄自菲薄之话。”
刘五小姐咬着下唇,不肯吱声。端王殿下俊雅华贵,是京城贵女们的心之所向。凭什么薛家小姐可以,她却不可以……
“哦,你们还不知道吧?”裴唯宁字字清晰,“我三皇兄跟母后说,此生只娶阿满一人,绝不纳任何侧妃妾室。”
闻言,刘五小姐经受不住打击,掩面痛哭着跑开。
裴唯宁挑衅地看着蒋芸娘,想给阿满添堵是吗?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蒋芸娘反倒冷静许多,裴唯宁与薛满沆瀣一气,向来与她不合。而在她眼里,这两人简直幼稚到可笑,“七妹妹,你跟阿满该少看些话本子。”免得被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霍霍了脑子。
“太子妃才该少往太子哥哥身边塞人,否则时间一长,恐怕他真要移情别处。”
“无论殿下身边有多少人,我都是殿下唯一的正妻。”
“既然你这么自信,为何不见太子侧妃、良娣们顺利生出儿子?”裴唯宁要笑不笑的,“蒋芸娘,你骗骗自己就得了,别将旁人都当成傻子,也别试图多管三哥的闲事。要是让阿满知道你的打算,与三哥生了芥蒂,我可说不准太子哥哥会怎么罚你。”
蒋芸娘再维持不住笑脸,比起七公主裴唯宁,她更讨厌薛家阿满。仗着皇后侄女的身份,薛满从小跟裴唯宁出双入对,深受端王与太子的关爱,连茹楠都待她亲热至极。
不过是个爱看话本、爱做白日梦的丫头罢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全是书局编出来哄蠢人的玩意,只有她跟裴唯宁奉为真理。
蒋芸娘在心底冷笑,她倒要看看,等将来裴长旭厌弃薛满,另纳他美时,薛满和裴唯宁的脸垮得有多厉害,哭得有多伤心欲绝。
她真是迫不及待要看她们的笑话!
……
裴唯宁收拾完蒋芸娘和刘五小姐,满肚子火气仍没有消减的迹象,随后意识到,她还忘记了一人。
许清桉,他竟敢一面勾引自己,一面跟荣国公府议亲!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不知好歹!水性杨花!
裴唯宁看了眼天色,“林何举,几时了?”
林何举道:“公主,这会是日中。”
裴唯宁道:“去打听打听许清桉在哪。”
林何举很快便复命,“圣上在早朝时升许大人为大理寺少卿,命他三日后去大理寺报到,是以,早朝结束后,许大人仍返回都察院当差。”
新鲜升职的大理寺少卿许大人啊……好歹有过一面之缘,本公主得当面祝贺才是。
裴唯宁雷厉风行,命林何举驾车到都察院。门口的守卫不认识他们,正要阻拦,便见对方拿出一块皇家令牌,上头清晰可见“合宜公主”四个大字。
那可是圣上最宠爱的七公主!
守卫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行礼,不多时,副都御史宋同化便出来迎接,恭敬作揖道:“下官见过七公主殿下,殿下大驾光临,莫非是圣上有旨意传到?”
隔着帘子,裴唯宁懒洋洋地道:“非也,本宫此次前来是为私事。”
“不知公主为何私事?”
“本宫要找一个人。”
“公主要找何人?”
“许清桉。”
“御史许清桉?”
“你该改口了,他如今是大理寺少卿许清桉。”
“公主所言甚是。”宋同化低眉顺眼,“公主稍等,下官这就去喊许少卿出来。”
“何必这么麻烦。”裴唯宁掀帘,踩上林何举放好的小凳,神态傲睨,“你带本宫去见他便是。”
裴唯宁高视阔步地走进都察院,无视由她引起的一片诧异、探究目光。她十分清楚来此的后果,旁人会质疑
许清桉的升职别有内情,会怀疑他的能力掺杂水分,会议论他的出身,嘲笑他的手段……
哼,这便是他愚弄自己的代价。
因是午膳时间,其余人都离开公事房,唯有许清桉仍坐在书案前忙碌。时间紧迫,他得加快安排好都察院的事务交接,方能前往大理寺报到。
裴唯宁挥退旁人,独自推开公事房的大门。木门铰链发出晦涩的吱呀声,如同一把尖锐的起子,捅破满室静谧。
许清桉没有抬头,他以为是某位同僚返回,不甚在意。
裴唯宁亦没有出声,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周围。简约陈旧的大通间,隐约泛着书墨香气,前后排列着六张书案,两边的窗户打开,光亮从侧边斜入,恰好投在许清桉的身后。
他穿着青色公服,玉冠束发,气宇轩昂,端坐案后,骨节分明的右手举笔走墨,眉眼聚精会神。
像一块上好的青玉,丢在暗室仍难掩清辉……但也只有外貌惑人而已!
裴唯宁定了定神,不客气地喊道:“喂,许清桉。”
许清桉走笔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来人,未见诚惶诚恐。
裴唯宁感到被冒犯,“你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起身行礼?”
许清桉没有理会,反问:“公主殿下找我有事?”
裴唯宁立即借题发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藐视皇威!”
许清桉一动不动,恹眸淡淡,“公主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你,”裴唯宁指着他,“父皇刚升你为四品官职,你便视尊卑礼仪为无物,许清桉,你真是嚣张至极!”
“公主若觉得我无礼,大可到御前参我一本,我任凭圣上发落。”许清桉道:“所以,公主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继续处理公务,请公主殿下移驾别处。”
裴唯宁怀疑他疯了,上回见面时还只敢低头避让,今日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难道真以为得了父皇的看重,便能够与她抗衡?
“许清桉。”裴唯宁走到他的桌案前,一把夺过他刚书写的公文,随意看了两眼后丢到旁边,“本宫有事要问你,你若不好好回答,小心我烧了你办理的所有公文。”
她算得上女子中的高挑身材,却比坐着的许清桉高不出多少。她努力俯视他,一如既往的姿态高傲,“我问你,你身为恒安侯世子,一边创造机会与本公主偶遇,一边又跟荣国公府议亲,究竟意欲为何?”
许清桉往椅背靠去,拉开与她对视的距离,“我没有与荣国公府议亲。”
“你还敢狡辩?本公主亲耳听到刘五小姐说要和你合八字。”
“刘五小姐愿意跟谁合八字便跟谁合,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会跟你没关系,恒安侯府只有你一个外室——”裴唯宁倏然住口,大发慈悲地改道:“只有你一个世子。”
“我祖父尚在。”
“……”老恒安侯?
“近来我祖父与荣国公来往密切,兴许是他老人家看上了刘五小姐,意欲纳她进府做妾。”
“……”裴唯宁张口结舌,他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把年纪的老恒安侯跟风华正茂的刘五?像话吗?可能吗?
“再有,我没有创造机会与公主偶遇。”许清桉道:“那日在太清门,我是正常离宫,恰好撞见了公主殿下。”
“那你为何主动跟本公主打招呼!”
“我不打招呼,公主会善罢甘休?”
“那你出宫门后跟着本宫怎么解释?”
“回恒安侯府,顺路。”
“那去往东市呢?”
“我不记得在东市遇到过公主。”
不谄媚,不回避,他全程冷静疏离地划清界限。
裴唯宁莫名有些失落,随即恼羞成怒,“许清桉,你对天发誓,若与我母后通过半声气,将来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眼见他不肯发誓,她忽地心情转好,又听他道:“公主殿下很在意我?”
“青天白日你做什么大头梦。”笑话,她会在意一个外室子?
“我身份低微,想来是入不了公主的眼。”许清桉道:“公主往后对我有不满,尽管吩咐侍卫宫女来教训我,无须烦累千金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