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唯宁又生气了,“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本公主去哪?我偏要亲自来教训你,你能怎么样?”
“我会认为公主喜欢我。”
自作多情,不要脸,谁会喜欢他……
裴唯宁暗骂几声,惊觉一直在被他带着走,于是故意道:“哦?要是本公主承认,确实喜欢你呢?”你是不是要露出真面目,顺水推舟地表明忠心?
许清桉迎着她不怀好意的目光,淡然道:“那公主的喜欢注定落空,我已经心有所属。”
裴唯宁有短暂茫然,分不清他在欲擒故纵还是实话实说,“你有喜欢的人了还想当驸马?”
“我不想,也绝无可能当驸马。”
裴唯宁的身体某处出现漏洞,鼓囊囊的怒气在倒泄,随之而来是铺天盖地的沮丧。所以他没有与母后合谋,没有要跟荣国公结亲,没有与她进一步接触的想法……皆因许清桉有喜欢的人。
她脱口问道:“她是谁?”
“一个不嫌弃我是外室子,待我全心全意的人。”
裴唯宁的脸颊一热,原来他知晓大家在背地里对他的蔑称,可大家说得有错吗?他本来就是外室子!
她管不住嘴,“本公主很好奇,究竟是哪家的庶女婢子给你送去了温暖。”
“这是我的私事,请恕无可奉告。”许清桉耗尽耐心,起身往外走,“我还有事,公主请自便。”
裴唯宁提着裙摆,紧跟其后,“本公主还没允许你走,你给我站住!”
许清桉置若罔闻,权当尊贵的七公主是无物。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行走在都察院,吸引了无数注目,众人心里或叹或妒:难怪许清桉一下子连升三级,原来是入了七公主的眼。
许清桉猛地站定,声音清朗,“七公主今日来访,是误以为我对她图谋不轨,方才我已经跟公主解释清楚,我绝没有当驸马的想法,还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
裴唯宁勃然变色:他当众声明是何意,杜绝她对他纠缠不清吗?
“许清桉,算你有自知之明,以后不许你再出现在本公主面前!”
她放下狠话后拂袖而去,众人见状,自然也有一番见解。许清桉是人尽皆知的不近女色,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分明是七公主看上了他,而他宁死不从。这位可是皇家最受宠的七公主……许清桉果然好定力。
众人愈加好奇:许清桉喜欢女子吗?假使喜欢,哪样的女子能入他的眼?
……
按照惯例,许清桉当晚应宴请同僚,把酒言欢。但许清桉身份特殊,不喜与人为伍,又因白日七公主大闹了一场,宴请之事更是不了了之。
刚散值,许清桉便收拾东西离开,速度快的不禁让人猜想:莫非是赶着回家清点奖赏?
奖赏自有薛满为许清桉代劳,早在午时,许清桉升职的消息与如流水一般的奖赏抵达瑞清院时,她便笑得合不拢嘴。
大理寺少卿,四品官职,仅仅两年便一跃三品!
她没看错人,少爷真是可造之才。跟着这样有出息的主子,她薛满的为婢之路也会红红火火,风光无限!
她美滋滋地清点起礼单,不多时,苏合前来传话,“阿满姑娘,管家来传话,说老侯爷想请您到正厅说话。”
薛满干脆地拒绝:“我很忙的,不见。”反正他不愿意收她为徒,该适当地晾一晾。
欧阳管家在瑞清院门口坚持站了两刻钟,见对方确实不给面子,便只好无功而返。
他觑着座上恒安侯喜怒不明的脸,斟酌着道:“老侯爷,您看,要不老奴派几个人去瑞清院,将阿满姑娘‘请’到这来?”
他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提议,毕竟恒安侯行事向来强横。当年对前世子和世子的亲娘尚且狠辣,如今只一个婢女,不说强请,便处理了又如何,难道世子真能为此跟侯府决裂?
岂料下一刻,恒安侯先叫他摸不着东南西北。
恒安侯道:“是本侯想得不妥,从瑞清院走到本侯这里要一刻钟,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肯定嫌累。罢了,还是本侯亲自去趟瑞清院吧。”
“……”
“对了,你先去库房里看看,有没有适合十六七岁小姑娘的东西。什么金镯、玉簪、头面、绫罗绸缎,有多少拿多少,全部送到瑞清院。”
“……”
“还愣着干吗!”恒安侯朝他屁股踹了一脚,“赶紧的,别耽误本侯见阿满的工夫!”
第61章
恒安侯一晚上没睡安稳,将当年与絮敏的那番往事翻来覆去地咀嚼。若是他没有参军……若是他能坚守承诺……若是老匹夫没有横插一脚……
是以,在翌日听到暗卫探明的消息后,恒安侯根据已有的线索断定,阿满便是絮敏的亲孙女!
恒安侯惊喜交加……严格来说,惊只有一点点,喜有很多很多。
惊是惊讶:薛皇后的侄女薛满,四个月前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导致与表兄端王的婚期推迟。端王对外宣称薛满正在府中养病,乞巧节时还带人去近水楼逛了一圈,但皇室惯出污糟之事,以老侯爷的经验来看,端王分明是在欲盖弥彰。
莫非是薛皇后与端王趁老匹夫不在,欲抢夺薛府的财产,对絮敏唯一的孙女起了歹心,继而导致薛满流落晏州,阴差阳错成了臭小子的婢女?
喜是喜悦:小薛满的相貌与絮敏有七分相像,看着她,恒安侯仿佛回到他与絮敏初识的年岁。那时他还未犯错,絮敏没有恨他,一切都是最完美的模样。
多年来,他的懊悔亦有了地方弥补:絮敏的孙女便是他的孙女,老匹夫舍得一走了之,那便由他代替絮敏照顾小薛满。等他百年后去往地下,也有拿得出手的一件好事去见絮敏。而老匹夫既护不住儿子,也护不住孙女,看他有什么脸面求絮敏的来世!
简而言之,老恒安侯真爱左絮敏,便对薛满爱屋及乌。这份屋乌之爱胜过他为传宗接代而诞下的亲子亲女,也胜过那群削尖脑袋想要得到世子之位的外孙们。毕竟若絮敏愿意,恒安侯府的一切本该归属絮敏与他的后代……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薛满,薛满不愿意来,那他便带足诚意去瑞清院见她。
等到苏合禀告老侯爷亲自前来,身后还跟着大排长龙的礼品时,薛满一脸狐疑。
怎么,难道是老家伙看少爷前途无量,有心弥补讨好了?
转念又觉得不可能,恒安侯是超一品侯爵,哪看得上四品官员的待遇。那么问题又来了,他想干吗,跟当初驱逐少爷母亲那般驱逐她吗?
薛满坐在堂中主座,拿着礼单,撇着眼皮子,仍旧两个字,“不见。”
于是乎,欧阳管家又见证匪夷所思的一幕:老侯爷被拒绝后没有生气,命人搬来太师椅到瑞清院门口,耐心十足地等待瑞清院里那位改变主意。
等待的同时还要吩咐:“听说近水楼和吉祥居的席面尚可,你去请来他们的厨子,照着阿满喜欢的菜色做上两桌……”
欧阳管家很担忧:侯爷,别请厨子了,赶紧请太医给您看看脑子吧!
他敢想不敢说,喏喏应是。老恒安侯根本不介意旁人的想法,到他这样的年岁和地位,除去面见圣上时需要收敛一二,偶尔被亲孙子气到无言,其余时间均是随心所欲。
他乐意对絮敏的孙女好,谁人敢有意见?!
院内的薛满听闻情况后,问俊生及苏合等人,“你们老侯爷以前也动不动搬椅子在门口堵人?”
俊生摇头如拨浪鼓,“阿满姐姐,老侯爷位高权重,从来只有别人去见他的份,哪怕世子亦是如此。”
苏合跟着附和:“老侯爷常年行军打仗,习惯军中作风,奉行从令如流,能强攻绝不怀柔。”
“那依你们看,他这么反常是有什么目的?”
“想让姑娘掉以轻心,骗姑娘出去,再用姑娘来拿捏世子?”卷柏合理地猜测,“世子如今升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侯爷定是怕往后更难掌控世子。”
“有道理。”薛满点头,“我不出去,老侯爷会不会责罚你们?”
“阿满姑娘放心,我们都是瑞清院的人。”经过数年谋划,世子已将瑞清院打造成铜墙铁壁,院中甚至有通往府外的地道,足以保证安全。
瑞清院的众人一致对外,认定老侯爷居心不良。后者顶着秋阳,在瑞清院外坐足一个时辰,直至许清桉回来都没等到薛满现身。
许清桉早已得到消息,见面时便开门见山,“祖父请回吧,阿满不会见您。”
“本侯等的是她,要你来多嘴多舌。”
“阿满是我的人,祖父想见她,自然要先经过我的允许。”
“你的人?”恒安侯问:“那本侯问你,她姓甚名谁,芳龄几许,家住何处,有哪些亲人尚在?”
恒安侯仔细观察许清桉的神色,见他无话可说后得意一笑,毛头小子,还差得甚远!
“无论阿满是谁,她都是瑞清院的人。”许清桉道:“只要她在瑞清院一日,我便会保护她一日。”
恒安侯从鼻子哼出一声,“臭小子,你当世上只你一个好人?本侯也放话在这里,无论阿满愿不愿意,本侯都会为她保驾护航,不许任何人欺侮她。”
欧阳管家、侯府护卫、仆从婢女们:……老侯爷,您是最有可能欺侮阿满姑娘的那位。
许清桉也在思考,祖父为何突然扭转脾性,对阿满从嗤之以鼻到关怀备至?是假装?不,祖父不屑于假装。那便是另一种可能,祖父他——
“老侯爷。”欧阳管家适时道:“天色不早,七表公子还在等您检阅功课,您不如先回去休息。”
“成吧,我明日再来。”恒安侯起身松动筋骨,“记得将东西送进瑞清院,席面也让阿满小姐趁热吃。明日再去查查京城里有什么好吃的,给瑞清院全都送一份。”
阿满,小姐。
欧阳管家恭敬道:“是,老奴遵命。”
恒安侯精神奕奕地往外走,忽听孙子道:“祖父,我想出府另住。”
恒安侯头也不回,“你可以走,阿满留下。”
许清桉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沉吟不语。祖父的种种异样,无不透露出一个信息:他已知晓阿满的真实身份。
似祖父这般看重门第之人,能入他眼的身份必是不可小觑。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名门世族?
他招来蜚零,“去查本朝二品官级以上,家中有十八岁内女眷的人家,无论嫡庶,名中带‘满’字者优先。”
蜚零是个听话的下属,主子要他查,他便去查,哪怕京城权贵众多,调查起来耗时耗力。
许清桉进入瑞清院,刚过走廊,便见薛满迎在门外。
秋色庭院中,她朝他有模有样地作揖,“阿满恭迎许少卿回府。”
她笑容晏晏,似是从晚霞中挑落的一缕明煦,轻易点亮他的内心。
他走到她的面前,唇畔噙着一抹真心实意地笑,“阿满管家,今日一切可安好?”
阿满管家?这个称呼好极!
薛满神色雀跃,“我今日数礼数到手软,好得不能再好。你呢,几时去大理寺报到?”
“三日后。”许清桉问:“想好今晚去哪用膳没?”
“我听苏合他们说,近水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皇亲国戚们经常在那包场,但我只有一百两银子……”不够花怎么办?
许清桉递给她一把钥匙,“这是我库房的钥匙。”
“你要交给我管?”
“嗯。”
薛满不客气地收下,“也对,当管家的第一步得学习管理库房,你放一万个心,我绝对有账必入,不贪污公家的一针一线。”
“不报假账了?”
“……”她嚷嚷:“几文钱而已,不许旧事重提!”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每日贪几文钱,数十年后也能腰缠万贯。”
“那钥匙还给你,你爱找谁便找谁管。”
“我还有话没说完。”
“我不乐意听了!”
“我允许你腰缠万贯。”
“……”
“本少卿养得起你。”
*
按照约定,许清桉和薛满前往近水楼庆祝升迁之喜。许清桉已提前定好二楼的雅间,设大、小两桌,主仆们分开用膳。
许清桉与薛满坐在大桌,由薛满熟稔地点菜,“凤穿金衣、百花鸭舌、鸳鸯戏飞龙、翡翠豆腐盒、麒麟鲈鱼、杏仁酪、栗子桂花羹……”
她一口气点了十二个菜,“每桌各上一份,对了,再添两壶琥珀蜜茶。”
小二边记菜边道:“小姐一看便是咱家常客,点的都是招牌菜,吃得绝对尽兴。”
薛满没将他的话当真,做生意嘛,嘴甜很正常。
等小二离开,许清桉问:“阿满,凤穿金衣是什么菜?”
“炸鸭肉卷。”
“鸳鸯戏飞龙?”
“榛鸡肉。”
许清桉再一次肯定她是京城人士,至于具体身份是谁……他忽然想叫停蜚零的任务,或许维持现状便很好,他会是她最信赖亲近的少爷,会竭力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他,不会有旁人的存在。
卑劣的念头转瞬即逝,他自嘲地想:连祖父都能说出“无论阿满愿不愿意,本侯都会为她保驾护航,不许任何人欺侮她”的那番话,他既认定了她,又有何可惧?
阿满并非他的所有物,相反,她对他有救命恩情,他有责任帮她找回家人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