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们好,小女子名叫方柔,是本店的二掌柜。”一名清秀的年轻妇人在旁柔声道:“不知你们想要挑选什么?我可以向你们推荐。”
“我们想选袖炉。”
“是自用还是送人?”
“作送礼用。”
“请问收礼的人是何种性格?”
“一人文静内敛,一人张扬明媚。”
方柔笑道:“正好,我店中有两只新炉子十分配她们。”
她命人取下多宝格最中央的两只袖炉,一只是山水梅枝喜鹊纹,一只是铜鎏金缠枝牡丹纹,前者淡雅素净,后者繁复绮丽。
“二位看这两只袖炉如何?”
薛满靠近了仔细观察,见炉盖上的镂空花纹错金鎏彩,巧夺天工,“工匠的手艺真厉害。”
方柔道:“小姐慧眼识精,我家工匠全是经验老到的大师傅。从十岁起便学习烧炉,日日夜夜地烧,烧足十五年方能摆货到铺里。您手上的这两只炉子更是当家工匠的手艺,他一年只出五只炉子,今晨刚摆上架,不过两个时辰,便仅剩这两只了。”
薛满没错过她话中的关键词,当家工匠、一年只出五只、仅剩这两只……无一不透露着两只袖炉价格昂贵。
她问:“它们分别多少银子?”
方柔道:“山水炉是六十六两白银,牡丹炉八十八两,若您一起要,便合成一百五十两白银。”
……太贵了,比学子街的东西便宜不到哪去。
薛满苦恼,“我每个月的月银才五两,得存好几年才有一百五十两银子。”
方柔当她在说笑,“您这一身的行头不低于五十两银子。”怎么可能一年才五两白银?
“这些不是我出的银子。”薛满纠结,“但袖炉要我出。”
方柔做生意多年,对待客人耐心周到,尤其眼前这位实在不像没钱的主,“不急,您先坐下,我给您倒杯茶。您慢慢考虑,也可以看看其他袖炉。”
见过最好的,薛满自然再看不上其他,正左右为难时,苏合道:“阿满姑娘,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公子将库房的钥匙给了您,您可以任意支配里面的银钱。”
“话是这么说,但少爷挣钱不容易。”
“前些日子公子立下大功,他早跟我们说,其中有一半是您的功劳。”
薛满想起在衡州时的患难与共,不由翘起唇,“没错,我可是少爷的得力助手。”
“所以说,赏赐中也有您的一半。”
薛满略略一算,一半的赏赐也相当可观,买两只袖炉简直是九牛一毛。
“那便买了?”
“您喜欢什么便买什么。”
“可我没带这么多银子出门。”
“请她们送上府便成。”苏合认真地打趣:“不过得小心些,若让老爷知道您喜欢这里的袖炉,他恐怕会买下铺子,专门给您做袖炉。”
薛满想老侯爷这些天热衷往瑞清院送东西,看来他对少爷的弥补之心非常浓厚。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薛满不同情他,丁点不同情,“他送他的,我不收便是。”
她招手喊来方柔,“方掌柜,请替我再配两副炉套。”
方柔用托盘端上一青一粉两只炉套,分别是梅花、牡丹绣纹,正好与袖炉相配。
这回她不问银子了,只考虑喜不喜欢,“真好看,何湘与宝姝肯定会喜欢。”
方柔嘴巧,“小姐对朋友们如此用心,这份心意也足够她们欢喜许久。”
薛满将炉套放回托盘,“我都要了——”
一道女声忽然打断她,“慢着,方掌柜,这只山水炉我家小姐要了。”
薛满循声望去,见门口走进两名女子。她们年龄相仿,约莫十七、八岁,说话的那人做婢女打扮,样貌平平无奇。倒是另一名女子生得柳眉凤眼,琼鼻樱口,肌肤苍白胜雪三分。
她眉尖轻蹙愁绪,身子单薄,一副楚楚动人的姿态。
好一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
众人难免生出怜惜之心,唯有薛满……她胸口升起一股愤懑,没由来地反感这名女子。
奇怪,她怎会讨厌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薛满烦闷地侧首,努力将注意力放回托盘上的炉套。
薛满不说话,苏合便不开口,方柔见状欲回绝对方,又听那婢女脆声道:
“方掌柜,我家小姐今早来看过这只山水炉,这里是一百两银票,麻烦你帮我们包起来。”
方柔忙道:“抱歉,山水炉已经被这位小姐买下。”
“她付过银子了吗?”
“还未。”
“那便来得及。”婢女将银票硬塞到方柔手中,转向薛满,俏皮地道:“这位小姐,比起山水炉,我觉得另一只牡丹炉更适合你。”
薛满慢条斯理地拨着炉套上的茸边,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方掌柜,两只袖炉都包起来。”
“好,我再送您两串坠子。”
“嗯。”
方柔将银票还给婢女,“山水炉已经有主,请二位再看看其他袖炉吧。”
婢女捏紧银票,挂下脸道:“是我们先看中的袖炉,凭什么你要卖给她?”
“你们二位先时没有下订,算不得数。”
“她分明是故意的。”婢女自知理亏,偏要强词夺理,“一共两只袖炉,她选另一只便好,为何非要跟我家小姐抢?”
“这位小姐本就属意两只袖炉。”
“她属意,便能夺我家小姐所爱吗?”
“风暖阁开门做生意,讲究先到者得,公平买卖。”
“好笑了,后来者居上也能叫公平买卖?”
“你们二位离开了又重来,自然要排在这位小姐的后面。”
“我要抢着付钱,是你不肯收下,你做生意不讲诚信。”
“姑娘,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方柔笑意依旧,“如今袖炉卖出了,主人是这位小姐。”
婢女看向薛满,她坐在椅子上试着炉套,眼也不抬,全然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她简直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婢女被气得够呛,却不敢随意朝对方撒气,对方的身侧站着一名劲装女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呢。
“小姐……”婢女朝自家小姐求助,“您不想要山水炉了吗?”
病美人幽幽叹息,今日是她的生辰,难得出趟街,看中一只袖炉,不过犹豫了小会,竟也能生出波折来。想她这一生,自小体弱多病,丧父丧母,亲姐早逝,婚事身不由己……连只喜爱的袖炉亦不能如愿吗?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极其好胜,天生败相又如何?她不甘服输,想要得到心仪的东西,也想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位小姐。”她朝椅上的少女微微福身,开始自我介绍,“我姓江,名书韵,她是我的婢女竹香。”
江,书,韵。
薛满缓慢地咀嚼这三个字,终于肯正眼看她。
江书韵笑道:“竹香说话莽撞,若有冲撞你的地方,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薛满问:“我要是介意呢?”
江书韵从善如流,“那便由我替她跟你赔个不是。”
薛满道:“主子替婢女赔不是,真是稀奇。”
“她是为了我才冒犯姑娘,我怎好独善其身?”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主子。”薛满道:“请吧,我等着你的道歉。”
竹香抢着道:“你别欺人太甚,你可知我家小姐认识——”
江书韵斥道:“竹香,不许多嘴。”
竹香讪讪闭口,江书韵真向薛满道了声歉。
薛满不咸不淡地应了,知晓对方必有下文。
果然听她道:“小姐,我很喜欢这只山水袖炉,能否请你割爱于我?我可以加银子买,你看加到多少合适?”
薛满朝她比出两根手指。
江书韵笑了,“加二十两?可以,竹香,给钱。”
薛满好心纠正:“是二百两。”
“你抢钱啊!”竹香嚷道:“原价六十六两的袖炉,你加二百两银子卖,连黑头山的劫匪都要拜你为师!”
明眼人均看出薛满在刻意刁难,方柔不想掺和,只求明哲保身,苏合则是暗自纳闷。
阿满姑娘平日极好相处,眼下怎么像变了个人?但不管怎样,她是阿满姑娘的人,无条件支持她便对了。
苏合道:“我家姑娘说加二百两,一共二百六十六两银子,你们要是不要?”
江书韵顿道:“敢问姑娘,我得罪过你吗?”
“没有,我刚到京城不久。”
“那为何我诚意满满,你却不依不饶?”
“你既有满满诚意,便不该犹豫这区区二百两银子。”
江书韵笑容微冷,“姑娘,我是好脾气,但不是任人耍弄的冤大头。”
“那你便谨慎用词,别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割爱。”薛满道:“你听好了,我看上的东西,没有随手让给他人的习惯。”
她说话的速度极慢,带着明显的敌意与警告,陡然散开的傲睨更让全场一静。
竹香最先回过神,脱口道:“我家小姐是端王殿下的贵客,若让殿下知晓你欺负小姐,小心连累你家父兄倒霉!”
“竹香!”
“小姐,殿下为您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将您的身体养好了些,肯定见不得旁人气的您旧病复发!”
江书韵轻咬唇瓣,没再阻止。
竹香双手叉腰,怒视前方的少女,本期待她露出惊惧神色,岂料少女意兴阑珊,“又是端王?到底有多少人等着他出头,等着来找本姑娘算账?”
薛满似讽非讽,“你去喊他来吧,我便在这里等着,不等到他绝不离开。”
她竟不惧怕端王?!
竹香往后悄退半步,事实上,小姐已许久未见端王殿下。从前小姐只要装病,殿下便会连夜赶来探望,可近半年里,殿下逐渐冷淡,直至不再踏足别院。即便今日是小姐生辰,殿下也只派杜洋送了银票,连件礼物都不曾有。
事情发展至此,江书韵骑虎难下,她很后悔今日踏进风暖阁,招惹面前咄咄逼人的少女。
竹香这张嘴……尽替她惹祸!
“不知小姐是哪家千金?”江书韵柔柔弱弱地问:“等殿下有空,我便请殿下亲自登门拜访。”
好一把软刀子,恐吓她呢?前有负心汉,现有病美人,都当她是被吓大的。
薛满丢开炉套,淡淡望着江书韵那张招人烦的脸,“我家主子是恒安侯世子,叫你家殿下尽管来拜访。”
……苏合略有忐忑:阿满姑娘这是在帮世子拉仇恨吗?世子知晓后,会不会大发雷霆?
下一瞬,许清桉便从天而降,一袭月白银缎圆领袍衬得他霞姿月韵,仿若仙神。
“世子。”苏合赶紧行礼。
许清桉径直走向薛满,不等开口,便见她眼里的凝冷化为一片委屈。
占上风的是她,委屈的也是她。
薛满不清楚她为何委屈,但就是十分、相当、特别的委屈。
“少爷……”
“怕什么。”他道:“等端王殿下找来,自有我替你担着。”
第64章
许清桉的出现使气氛愈加沉滞:两方交锋,一方的靠山来了,那另一方的呢?
竹香立即看向江书韵,江书韵依旧是弱不胜衣的模样。
主仆二人听见少女与恒安侯世子对话。
少女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当值吗?”
恒安侯世子道:“今日本轮到我休沐,上午是替同僚顶半天值,忙完便回府了。”
“那你是特意来寻我的?”
“嗯,俊生说你们来了西直大街。”
“早知你下午休沐,我可以在府中等你一起出门。”
“万一失约岂非扫兴?”
“也是……”
“看中了哪些东西?”
“我看中了这两只袖炉,想送给何湘和宝姝,你看适不适合她们?”
“你看着合适便行。”
“你猜猜它们要多少银子?”
“五百两?”
“你认真些!”
“那一千两?”
“……”
江书韵暗中思忖:从少女先前放出的豪言中可知,她称恒安侯世子是主子,是少爷,两人应当是主仆关系。但听他们的对话,又透着无比的亲昵自然,不见尊卑有别,倒全是心意相通。
由此可见,她名为婢女,实则是恒安侯世子豢养的通房。
竹香与她的想法一般无二:婢女出身的通房,再锦衣玉食,再得恒安侯世子宠爱,将来最多只是妾位。如此身份,也敢大放厥词,迟早会被主人厌弃!
她忍着脸红心跳,壮着胆子看向那风流潇洒的恒安侯世子,实不愿他受婢女蒙骗,“世子爷,您家婢女抢了我家小姐看中的袖炉,且刻意戏耍我们,还望您替我们主持公道。”
“……”苏合感叹这人真是个蠢货,先不说到底谁抢谁的东西,世子的第一句话便表明了态度,她哪里来的勇气敢再开口?因为有端王殿下做靠山吗?
方柔在旁默默观察,恒安侯世子并不出名,但他的祖父恒安侯却妇孺皆知,单从身份来看,这位世子亦是凤雏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