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满横眸看向一旁的罗夙与罗成,罗夙与罗成连忙下跪。
罗夙道:“阿满姑娘息怒,属下与罗成不知晓殿下吃桃会犯风疹,若是知晓,便是拼死也不会让殿下冒险!”
罗成也解释:“平日都是风花雪月四位姑娘负责大少爷的吃食,近身听命的也是杜字辈的那几位。阿满姑娘,我们当真不清楚殿下不能吃桃。”
薛满便问:“是谁叫你做的这道糕点?”
罗成满脸愧色,“没有谁,只是属下听闻您爱吃糕点,又恰好在街上看到有新鲜的春桃卖,想着给您露一手厨艺。”
薛满左思右想,很快便发现一处盲点。要说罗夙、罗成不知晓裴长旭的弱点是情有可原,那裴长旭本人呢?他分明知晓今日的糕点里有桃,吃之前还特意向她介绍!
可他多问了一句:除去好吃,可还有其他?
“……”薛满难以置信,莫非他是故意当着她的面吃春桃,犯风疹,让她亲眼见证他的惨状!
再看床上昏迷的裴长旭,俊美的脸庞布满细密红疹,显然吃足了苦头。
折腾自己,只为让她想起关于他的一点记忆吗?
薛满深感五味杂陈。是震惊吗?自然感到震惊!有心疼吗?或许有那么一些。更多的是困惑不解,不解他何必做到这般地步。
正所谓旁观者清,她不明白的事,许清桉却看得分明。裴长旭使了一手苦肉计,便瞬间吸引住阿满的全部注意,假以时日,等她记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薛满的注意力仍在裴长旭身上,竟没有察觉他的离开。
罗夙见状,暗暗为殿下叫好。在此之前,他担心殿下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今一看,殿下算无遗策,吃准薛小姐心中留有他的位置。
今日薛小姐能为殿下忽视许世子,来日,她便能心甘情愿回到端王妃的位置。
薛满在房中又待了会,确认裴长旭呼吸无碍后,起身离开房间。
她的房间便在隔壁,走两步便能到达,然而刚推开门,里头便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快速且用力地将她拽进屋内,重重抵在门上。
是许清桉。
他俯身附在她耳畔,“心疼了?”
薛满动了动手,没挣开他的桎梏,“没有,你先松开我。”
他低笑一声,“裴长旭似乎找到了窍门,生一场病,便能唤回你的些许怜惜。”
薛满矢口否认:“他是自讨苦吃,我为何要怜惜他?”
他用鼻尖蹭着她的耳垂,顺着侧脸往下移动,“阿满,我不喜欢你方才看他的眼神。”
薛满觉得脖间有蚂蚁在爬,痒得令她心颤,“我,我下回不会了。即便他断手断腿,也不会施舍半个眼神。”
“是吗?”他轻轻啄着她脖间的肌肤,“我不信。”
薛满的眸中聚起薄雾,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你先放开我……你告诉我,怎样才能信我?”
许清桉道:“这样。”
他终于肯离开柔滑的颈,正当薛满松口气时,疾风暴雨般的吻便落下,切实封住她的唇与思绪。
唯有唇齿相依的亲密,才能安抚他的恶念,平息他的不安,重振他的信心。
这并非薛满和许清桉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却与从前的几次截然不同。
它太复杂,如黄河奔腾时汹涌强势,又如新婚夜间一盏烛映衬纱帐,柔软中包裹着星火燎原。
他箍着她的手抵在门上,薄唇侵占着她所有的呼吸,反复来回地品尝,却觉得心中的窟窿越来越大。
不够,怎么都不够。
他腾出一只手,在她腰间稍作停顿。薛满忽觉一松,有东西轻飘飘地落地,是什么,她的腰带吗?
她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手探进衣襟,沿着侧腰蜿蜒而上。它比蛇更灵活狡诈,钻开层层厚实的衣裳,攀爬光洁的肌肤,在危险的边缘游移试探——
薛满的神志陡然清醒,竭力挣扎表达抗议。可她的力道那样薄弱,弱到无法阻止心意已决的青年,反倒在他眸中燃起一团剧烈的火。
他们本是两情相悦。
他无视她湿润迷蒙的眼眸,俯首往下,咬开她的衣襟,贴近细长的锁骨,亲吻逐渐肆无忌惮。
第88章
夜悄悄的深了。
薛满衣着整齐地躺在床上,用被子遮盖住脸,浑身透露出一个重要讯息。
她,生,气,了!
许清桉坐在床畔,重复第无数次的动作:牵住她,被甩开。再牵住,再被甩开。继续牵住,继续被甩开……
“阿满。”他诚恳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薛满闷声发火:“你走,赶紧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许清桉道:“可我想看到你。”
薛满喊:“也不许你看到我!”
许清桉道:“今晚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罪。”
薛满听到他起身后挪动凳子的声音,掀开被角偷看。一看便大惊失色,许清桉正举着凳子,作势砸向手掌——
“你做什么!”薛满立即跳下床,拦住他的动作,“以后不想写字了吗!”
许清桉道:“它们冒犯了你,即便剁了也不可惜。”
薛满连忙搂住他的腰,“不冒犯!一点都不冒犯!你快放下凳子!”
许清桉停住动作,“当真没冒犯?”
薛满撇嘴,“好吧,是有一些冒犯,但不至于你剁手来赔罪。”
她哄着许清桉放下凳子,刚舒出一口气,又被他揽进怀里。
他罕见地表露脆弱,“阿满,我很害怕。”
“怕什么?”
“怕裴长旭会夺走你。”
所以才会有那样失礼的亲密行为吗?
薛满叹了口气,环住他的腰,“有些事,一旦前行便没有回头路,薛小姐与裴长旭正是如此。”
许清桉道:“裴长旭不这么认为。”
“他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薛满道:“我向你保证,无论有没有记忆,将来只会嫁给你。”
许清桉唇畔轻扬,欲在她脸颊印下一吻。薛满眼疾手快地挡住,耳红面赤地强调:“你记住了,有些事情,只能等成婚后再做!”
*
翌日清晨,裴长旭悠悠醒来,得知薛满在他昏迷时的焦急担忧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赌对了。
对镜梳洗时,裴长旭见到一张久违的丑颜。自许多年前,他吃桃犯过风疹后,母后与阿满便闻桃色变。而今重温,除去身体遗留的不适,冉冉升起的是裴长旭对未来的希冀。
不多时,薛满送来早膳和汤药,“大少爷,该用膳喝药了。”
裴长旭问:“你用过膳了吗?”
薛满道:“用过了。”
裴长旭道:“跟二弟一起用的?”
薛满道:“嗯。”
裴长旭道:“那你陪我坐会吧。”
薛满本想拒绝,转念又改变主意,坐在他的对面。
裴长旭慢条斯理地用起膳,虽容颜有损,动作从容不迫。
薛满支着脸看他,“你能告诉我,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地方吗?”
裴长旭道:“告诉你了,你准备怎么做,改掉吗?”
“……”喂,会读心术是不是!
裴长旭道:“喜欢你是一种本能,从很久前便刻在我的骨子里。”
薛满道:“换种说法,那是长久相处后积累的兄妹之情。”
裴长旭道:“兴许吧。”
他放下碗,仰头喝尽汤药,又用茶水漱过口,“去喊二弟来吧,我有要事和他详谈。”
要事自然与求香畔相关。
罗夙、卷柏守在房间外,裴长旭在房内,对两人阐述起求香畔的已知讯息。
求香畔坐落在兰塬主城的西北方向,虽非中心地段,却也寸土寸金。它与其他的青楼不同,并未与赌场、勾栏瓦舍聚堆,周围反倒是些高雅的茶楼和琴棋画舍,格调可见一斑。
凡入求香畔者,需查证户籍,由熟客作保引荐,更得先押上一千两白银。据说楼内规矩诸多,若冒犯了楼规,那千两银子便充作赔偿,分文不返。
入楼的规矩虽严苛,楼内的美人却引得恩客趋之若鹜。便说那盛名在外的四大魁首:红橙黄绿四位姑娘,均是貌若天仙,各有所长。
红柳姑娘年方十七,身轻如燕,舞姿翩跹。
橙橙姑娘年方十八,精通音律,琴艺高超。
黄芙姑娘年芳十九,吟诗作对,文采斐然。
绿飘姑娘年方二十,歌喉圆润,擅唱江南小曲儿,余音绕梁三日。
薛满问:“秦长河的继室呢?她也曾是花魁吗?”
裴长旭道:“被派出去的那些女子,均在求香畔查不到确切身份。按我所想,他们楼内应当是有明确分级,花魁与外出的不是同一批。”
“我懂了,真正出去的才是关键人物。”
“但这几位花魁也不可小觑。”裴长旭道:“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豪掷千金,只为能求见美人一面。”
“先用花魁的美色名气,吸引有钱财的男子入求香畔。再小施计谋,拉拢他们进蒂棠茚的骗局。呵,美色与利益双管齐下,还真是勘破人心的好计谋。”薛满哼道:“你们男子果然都是见钱忘义的大色胚。”
许清桉道:“我不是。”
裴长旭道:“我没有。”
薛满威胁,“你们要是敢,我马上告诉恒安侯与姑母,叫他们好好整治你们一番。”
结束插曲后,许清桉道:“当务之急,我们得找一名求香畔的熟客,引荐我们进入求香畔。”
裴长旭递出一份名单,“密探已准备好一份名册,上头有五名男子,我们可挑选其一接近。”
薛满浏览一遍名单:粮、油、衣、茶、酒,嗬,求香畔的恩客竟遍布各行各业?!
此时此刻,薛满才意识到求香畔的神通广大,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换句话说,凶险亦是难以捉摸。
好在她跟来了,总能帮助少爷渡过难关!
她看向许清桉,后者也正往她看来。与薛满的乐观不同,许清桉另有思虑。
裴长旭道:“前几日,我们可以在城中到处游玩,待时机成熟后,便假装与那几名男子中的其一偶遇。水到渠成地由他引荐,进入求香畔。至于该选哪位男子接近,用什么样的方式偶遇,便由许大人琢磨一二。”
许清桉找了借口支开薛满,对裴长旭开门见山地道:“按我之见,大哥该送阿满离开兰塬,离得越远越好。”
“为何要送走她?”
“此地危险至极,有你我足矣。”
“二弟怕护不住阿满吗?”裴长旭挑眉,“那不如趁早放手,免得将来提心吊胆。”
见裴长旭没有改口的意思,许清桉将主意转回薛满身上,希望能说服她主动离开兰塬。可见她兴致勃勃地帮他谋划时,话又咽回肚里。
“少爷,我帮你研究过了,这五名男子中,姓樊的这位米铺公子年龄最小。年龄小的话,心思比较单纯,容易结交接近。再有,他未成亲娶妻,除去与求香畔里的绿姑娘常来往,并不常去其他青楼。由此可见,他为人应当不那么龌龊下流,你们相处时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这纸上写着,每个月的十五号,他都会陪母亲去寺庙上香拜佛。恰好三日后便是十五号,我们可以装作为大少爷祈福,去寺庙与他们偶遇,再安排一场营救他母亲的戏码……这上面也写了,他是个大孝子,对母亲有求必应。”
薛满说得口干舌燥,见他毫无反应,便朝他面前挥手,“你在听吗?”
“嗯。”许清桉握住她的手,“阿满,我真幸运。”
“哪里幸运?”
“能遇见你,便是我此生之幸。”
薛满笑眯眯地道:“那你更得好好珍惜我,爱护我,听我的话,对我百依百顺……”
如裴长旭那般的百依百顺吗?
不。
许清桉想:他要作风,永远托举着她,顺时青云直上,逆时护她周全。
*
定好计划后,裴长旭等人便在墨城展开活动。
正是初春时节,枯树抽新芽,鸟语伴花香,兰塬的街头一片盎然景色。
他们所到之处,百姓们欢声笑语,安居乐业。再对比被丢弃在荒山里自生自灭的那群人,何其割裂,又何其荒诞可笑。
“哼,也就骗骗不知情的外地人。”薛满小声道:“表面功夫做得再足,内里也已经烂透了。”
“附骨之疽,非一日之祸,改变亦不在朝夕。”裴长旭道:“待我们捉住罪魁祸首,便能还兰塬真正的海晏河清。”
今日他们去城中的东湖泛舟钓鱼,罗夙准备好几根鱼竿,缠好鱼饵,分别散给他们。
许清桉正想叮嘱她钓鱼的注意事项,却听她道:“钓鱼有什么好玩的?之前我们钓了半天,一尾小鱼都没钓着,白白浪费大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