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临春阙——长安小郎君【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1 14:45:18

  “你再说一次?!挑衅金吾,罪同犯上,管你什么医官,抓你下狱便是!”陆冬至原还防着谢探微冲动,可听姚宜苏这般诅咒,顿时就想自己冲上去,被谢探微拽住。
  “我的身体就不劳姚医官操心了。”谢探微拂去雪亮的目色,面貌更是愈发明朗的:
  “毕竟,你虽自为是个家学渊源的名医,尤善妇产及外伤两科,却一则令庶妻难产而亡,留下幼女失恃,二来更不能善治嫡妻,令其满身伤痛。如此医术,谢某可不信得很呐!”
  姚宜苏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针锋相对终是胜负已明。以其医名攻其医术,恰如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谢探微的春秋笔法一下就戳中了姚宜苏的弱点。
  谢探微并不想再追穷寇,浪费时间,正要走时,与姚宜苏擦肩之际,却又听道:
  “你不过是自恃出身,横夺我妻的浪荡纨绔,更是为人不齿!”
  姚宜苏说什么谢探微都忍得下,唯独是露微,这意思竟是还想着露微,要抢回去不成?
  “我上次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再打露微的主意?”他强压着胸口冲上来的气,力都发在了握剑的手上,剑身随着颤抖。
  “你走开!”
  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个身影挤进了两人中间,又一把推开了姚宜苏。谢探微慢一步定睛,这才发现是露微挡在了自己身前。
  “滚。”露微狠狠瞪着姚宜苏。
  姚宜苏眼中也有惊诧,但两颊肌肉鼓动,切齿隐忍,终究没再多说一个字,离开了。
  “微微,我不会傻到跟他当街动手,他也不是我的对手,可你刚刚那样不怕伤了自己?!”谢探微不禁后怕,露微冲来正好擦过他的佩剑,若他没按紧,令剑身滑出,一定会在她身上留下伤口。
  可露微的惊魂未定,并不在自己。
  今夜难得放禁,她也知谢探微正忙,便故意借口夜游,想着能在城西一片偶遇。可谁知,遇到这人并不难,却一见竟是两人互不相让的场景,她哪有时间为自己害怕。
  “你没事就好。”她松了口气,眼眶早已积聚的泪水不觉滑落,被她一把抹去。
  “微微,”谢探微见之一慌,立马想上前*才觉自己通身甲胄,“别哭,我现在不能抱你。”
  “以后若再遇到他,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许冲动,不止是不动手,而是不动怒,你能做到吗?”露微说着又着意退开了一步。
  谢探微却迟疑了片时,“我会克制,但不可能毫无感觉。你难道不懂吗?我都是为了你啊。”
  这显然不是露微满意的答案。
  她哪里是不懂,根本就是太懂了。
  她从与姚宜苏成婚起,三年来都没看懂此人,而直到上回姚宜苏在杨家的那番表现,她才猛然意识到,姚宜苏其实一直都是个阴刻之人,心思如海深。可谢探微却是个血性昂扬的人,若改不了冲动,不管是再遇姚宜苏,还是其他,迟早是要吃大亏。
  “你父亲那次打了你二十鞭,就是要你遇事三思,不能冲动,你要是还不懂,就去问问你阿父。因小失大,授人以柄,总有一天会害了你。”
  说完,露微转身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
  谢探微却仍顿步原地,面上不见一丝明朗。
  他最不想听的就是父亲那些大道理,也不认为自己是个遇事就冲动的莽夫,可为什么露微也用这样的话来定义他?露微一直是最理解他的,何时竟成了这样?
  “走吧,露微也是为你好。”陆冬至推了推发愣的谢探微。
  “我刚刚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吗?”谢探微反问。
  陆冬至答不上来。
  ……
  街市上依旧是宝马香车,人流如织,每个出来游逛的人都专注着自己的喜乐,并不在意别人的故事。
  然而,也不全是。
  街侧的高楼上,有一双眼睛俯瞰着繁华的都城,视线自远处若隐若现的皇城慢慢收近,终究落在了楼前的街市。他看了许久,甲胄青衫,美人泫然,倒觉得十分有趣。
  “一个是谢家的长子谢探微,一个是姚炯的儿子,小小的医官,他们能有什么过节?”
  他抿了口新烫好的酒,态度悠然,语调中玩味之意多于疑惑。而旁边的侍从闻言却也一笑,说道:
  “主人与其问他们,倒不如先问那个小美人是谁。”
  “你认得?”他一回头,眉眼微微上挑,“说。”
  侍从不敢造次,直言道:“他就是赵维贞的女儿赵露微,虽说只是继室与前夫所生,却和亲生一样,赵维贞十分疼爱。但就是为了姚炯那件事,为了帮衬姚家,十三岁就嫁给姚宜苏了。”
  主人顿了顿,将手中端了一半的酒杯又放下,“那这谢探微又掺和什么?谢道元竟能许他做出这样的事?”
  侍从略一拱手,继续道:“主人莫急。这小娘子已经被姚家休了,姚宜苏不知福,还想着从前与舒……”
  侍从一顿,瞥见主人眼中闪过的冷色。
  “你说吧,此事我早知。”主人并没深究。
  “她被休之后就是谢家和晏令白帮了她,所以这位谢公子自然就看上人家了。今天这情形也不难猜,或许这姚宜苏突然后悔了,想要怜取眼前人,但美人反却不肯了。”
  听到这里,主人不禁笑出来,“缘分真是妙啊。”
  “可主人也要当心了,赵家一旦和谢家攀上关系,再加上晏令白,这三家如今可是天子的左右臂,主人所谋的大事,也正是要从这关键之处下手。”
  主人却摇头,气定神闲地说道:“谢家是江南豪门,世族领袖,夫人新安郡主背后还有老忠王的宗室威信支撑;赵家虽远不如谢家,也是两朝重臣,执掌机要;至于晏令白,军功卓著,有勇有谋,手里握着咸京最紧要的兵权。”
  侍从不知主人为何细数起这三家的底细,问道:“正因如此,主人才该早做打算,不知主人是何用意?”
  主人只作一笑,“三家都这样门高势大的,姚宜苏区区医官,便是同他父亲一样升到太医令的位置,也不过是从七品,一辈子都穿不上朱袍,他怎么和谢探微争啊?所以,你觉得该如何做?”
  侍从顿时大悟,赞道:“主人英明,属下愿替主人去见一见姚宜苏。”
  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放远,“替我办事,自是可靠为上,你所言赵露微之事,当真没有差错?”
  侍从笃定答道:“赵露微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赵家的事。我虽然离开了一阵,但咸京的根基是主人早就打下的,不会那么容易冲散,我时时都为主人听着消息呢。”
  主人听罢,缓缓侧脸,却拂去一个冷笑:“既提到根基,你可还有一件事没做啊,杜府尹!”
  这个称呼让侍从猛一惊,脸色沉去,双膝已跪,“大王,臣自是将功折罪,愿为大王肝脑涂地!臣明日便去,请大王放心。”
  “嗯,这就好。做完这一件,就去会会姚宜苏,等所有的事都做完了,你的福气可就不止是一个京兆尹了。”
  咸京如今的京兆尹并不姓杜,而姓杜的则是被罢黜的上一任京兆尹,杜石羽。他口呼的“大王”亦不是旁人,正是他去南营州投靠的“旧友”,楚王李元珍。
  “好了,你起来吧。记得出去见人时把你的面具戴上,倘若你自己不小心让人认出来,可没人会去救你。”
  李元珍亲自将杜石羽扶了起来,目光熠熠,面色更是无比畅然,一如目下喧闹的街市,鱼龙舞,万灯明,光亮似昼。
  ……
  晏令白自病愈后又忙碌起来,但并不只为戍卫之事。
  他常在将军府内与同属金吾卫的几个军将议事,而每当议事,也都会遣开其他随从,只叫谢探微和陆冬至守在院外。这样的情形从未有过,两人都很疑惑,却也知打听不得。
  这天,两位门神又在院外站下了,一站就是小半日,倒比前几次的时间长了不少。陆冬至先按捺不住了,东张西望,忽见谢探微两眼无光出了神,便伸手戳了下他的腰:
  “想什么呢?还是露微啊?”
  谢探微只觉腰上一痒,转脸就瞪起眼睛:“不要你管!”
  陆冬至摇了摇头,只觉得谢探微又别扭上了,而且这两天唯有这一件事,便还是劝道:“你从第一次见她,就对她宽容,不惜枉法,怎么到如今反而不让她了?她那天都哭了,你要真过意得去,会是现在这样?”
  谢探微果然是在嘴硬的,脸色凝固,“当时的情形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陆冬至思索回忆了片刻,“姚宜苏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我要冲上去不是被你拦住了?”
  谢探微不由长叹一声:就不该问他。
  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但这间隙,院内议事散了,晏令白和几位部下走了出来。两人自是辈分最小的,不由肃立拱手,一一行礼。待送完客后,晏令白却也不叫他们下去。
  “敏识,怎么了?”晏令白的脚步停在谢探微跟前,是从刚刚出来时就发现了他脸色不对。
  谢探微不好说,又不想对晏令白撒谎,沉默了半晌。但陆冬至看着着急,不等晏令白转问他,瞧着眼色,自己就把话接上了。可谁知,晏令白听完登时就怒了,反应远超预料。
  “你怎敢欺负她?!”晏令白用手指着谢探微,面色涨红,眼中尽是一片冷厉。
  陆冬至只是觉得谢探微最尊晏令白,便能听从劝导。而谢探微自己也从未见晏令白对他这般怒色,就仿佛谢道元每每对他的批判,不分皂白就把所有错都归结在他一人。
  然而,到底是露微的事,他没底气,“我以后听她的就是了,可生气是人之常情,我不是不知道分寸。”
  晏令白缓了缓,但神色并未一时平和:“寻常事能忍不算什么,若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才是大丈夫的气度。你要是再这么爱逞匹夫之勇,便是配不上她的。”
  谢探微原还寄望义父做主为他去赵家提亲,可这句话砸下来,真如当头一棒,分量重极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白话时间:其实这集男女主吵架两个人都是有问题的,谢探微是冲动上头,如果他不是在上班,也许直接就冲突了,后果可能就是闹到皇帝耳朵里,至少又要挨爹的一顿打,而姚宜苏本就处在弱势,他的性格也很可能拿来大做文章,所以露微考虑的是这个出发点;另一边呢,露微经历的坎坷比谢探微多,心思细敏,她不想让谢探微再为她做出一些很不值的事,而从长远考虑,谢探微的身份出身,将来肯定是要担负大事的,不能目光短浅。但是她的方式可能简单粗暴了一些,就是带了点生气地直说,自然就不能让谢探微当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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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求亲
  ◎去赵家求亲的人快把门槛踏破了◎
  正月最后一日的朝会上,天子让内官丁仁成当廷宣读了一份制书,册命赵维贞为太子太傅,并让皇太子在满朝文武的注目之下,向赵维贞执了弟子礼。
  消息很快遍传咸京,前来赵家贺喜的人将赵府门前的横街挤得水泄不通,其中大多都是高门达宦,也大多都是从前和赵家并无往来的,便都被赵维贞一一谢绝。
  然而,随着父亲的授官,没几日,连带露微的才名也一时传扬,原本送给赵维贞的贺帖就变成了向赵家求亲的庚帖。事关女儿,赵维贞便更慎重,便以女儿生病静养为由回避了过去。
  两件大事的发生仅在数日之间,露微不暇自顾,只想着事关重大,父亲身上的负重定然不轻。赵维贞将去东宫授课的前一晚,露微去到了父亲的书房。
  赵维贞一见女儿便知她的来意,笑着揽到身边,安慰道:“微微,你什么都不用担心,陛下的安排自有道理。”
  从前赵家遭难,如今骤然大喜,露微很难不揣测,“太子太傅并非一般职事之官,虽然位在一品,比肩宰相,却从来不是必备的。阿耶可是立国以来第一位太子太傅,皇太子还行了跪拜大礼,我简直不能想象这样的恩荣。但是,阿耶也才刚刚被赦,就算是陛下查明了阿耶的冤屈,又怎会这么快委以大任?前后反差这么大,阿耶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受朝野非议。”
  赵维贞静静听完,却不禁自嘲,面对这样聪慧的孩子,他竟想用一句“陛下自有安排”来应付过去。可是,有些话他若能直言,也不必等到今天了。
  “微微,阿耶说过,朝廷之事与你无关,但阿耶可以向你保证,赵家再也不会发生之前的事了。朝野的议论何时停过呢?什么都会有人议论,就让他们说,只要微微相信阿耶就好。”
  露微能看出父亲的坚定之意,并不是骗她,但既说到议论,又难免生出感叹:
  “如果阿耶不曾授官,也不会有人想来求亲,什么才名?我就是在陛下面前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他们就算娶一个班婕妤回去,也不能在朝堂上保他们加官进爵。倒不知他们知不知道我嫁过人,知道了还会如此?”
  赵维贞一向甚少交际,姚家当年也备受冷落,这门亲事实则是少为人知的。无非是到现在,才多了谢家和晏令白清楚详情。而不论是谁家来求亲,赵维贞的态度都早已明确。
  “微微,”他轻唤了一声女儿,带着些许不忍,“除了那位谢中候,若另有一户更相配的人家,你愿不愿意呢?”
  露微愣了半晌,想用笑掩饰,可已压不住眼中酸涩。她想起来上元夜的情形,也想起了和谢探微之间的点滴。
  “阿耶,他是真心待我的,我不是十三岁了,什么都看得明白。可我曾经也很犹豫,觉得自己不能给他带去什么。越是了解他,便越清楚,他不是从甘州军营来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将,他再是与父母不和,也脱不开他的家族。我甚至也会惶恐,真的嫁去谢家,该怎样应对人情世故,若我做不好,他也会被人笑话。”
  说到此处,露微停下咽了咽胸口翻涌上来的气息,再抬眼时,泪水早已弹落,“但如果阿耶真的不让我嫁给他,或者谢家根本也不同意,那就请阿耶留我在身边一辈子吧。”
  赵维贞本就对女儿深有愧疚,便更看不得她如此,既明理又太过明理。他亦不是世俗的父母,只凭自己决断。
  “微微,如果谢家有心,自会送帖登门,你也再容阿耶想想,先不要难过,不要哭了。”
  露微既说出了自己的心愿,便也不会再提要求,点了点头,靠在了父亲膝上。父亲的庇护,也是能让她安心的。
  ……
  谢探微在谢府门前徘徊多时了。
  难得一个休沐日,却已空耗了一半,而他之所以舍得空耗,也不过就是为了露微――去赵家求亲的人快把门槛踏破了,又传出露微生病的消息,他却在这紧要关口惹恼了晏令白,便只能取个下策,想求母亲帮忙。
  然而,这回远比上回为露微去求父亲为难。
  他一不知父母对露微的态度,虽在宫宴见过一次,也是止于礼节之间;二来之前挨打养伤时,母亲的关怀他一次都没接受,便也不知母亲乐不乐意理他。
  总之,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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