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临春阙——长安小郎君【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1 14:45:18

  君臣三人未动声色,已将殿前的情形尽收眼底。
  “陛下,小女虽蒙圣眷,却从未研习宫规,今日是她初次侍奉太子殿下,多有冒犯之处,臣愿替小女领罪。”
  能说这话的自然就是太傅赵维贞。散朝后,他因记挂着女儿,来东宫的心情比往日急切,可还不及走出大殿就被内官唤了回去,说皇帝要和他一起来。
  然而,女儿的表现虽然并没有什么重大纰漏,他却看着皇帝笑而不语的神情,内心越发忐忑。
  话音落下片刻,李煦才稍稍转脸,却不是对赵维贞,“谢卿,你说如何,这赵学士可有冒犯太子之处啊?”
  谢卿,就是谢道元,君臣三人的剩下一人。
  “臣……”谁知,谢道元竟还没有收回目光,匆忙间也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
  “这很难回答?”李煦挑动着眉,笑意不减,似试探,又微妙,忽然长舒了一口气,道:
  “朕看啊,这赵学士―*―很该到朕家来。”
  ……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今日没有来东宫授课。露微陪伴太子说了几句话就被告知,父亲已在宫门等她。等一路小跑过去相见,她自是张口就问,但父亲的脸色却不是很好。
  “陛下今日另有安排,就不用授课了。”
  虽说圣意难测,但露微还是有些敏感,可正要深究时,余光一闪,竟在父亲身后方向的街角望见了谢探微的身影。而一与之对视,那人却又背过了身,回避得很是刻意。
  “微微!”
  赵维贞就与女儿面对,立马便发现了她的眼神不对,稍一回头就看明白了。他虽没有与谢家这个长子打过照面,但女儿再三表明心意,他早是有心留意过的。
  “阿耶,我……”露微此刻早已转移了心思,只想着上元节那晚与谢探微起了龃龉,至今已有半月不通音讯了。而近来家中多事,她也不知谢探微心中所想。
  不过,赵维贞并未立即要带露微走,却是问道:“今日侍奉太子,可还好吗?”
  露微原本是要与父亲细说,但心早已乱了,“太子年少,心性纯真,待我十分礼遇,还,还算顺利。”说着,她的眼神又飘向街角,那人还没走。
  赵维贞略皱起了眉,不言语,片刻后忽然自行跨上了马,临去前只嘱咐了一句话:
  “家中的纸墨该添置了,你去采买一些吧,宵禁之前务必回家。”
  露微在原地愣神了些时才反应过来,父亲应该是故意的。
  难道父亲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一时难懂,可总不能浪费这意外所得的半日,示意下人将马车停远后,露微毫无迟疑地跑向了街角。
  可不知怎的,谢探微已见她过来,却反而要走,两人一前一后竟追进了一家茶肆:
  “你想怎么样?!”
  露微追烦了,简直都不信谢探微竟能作出这种矫情模样,当着厅堂里就吼了一嗓子。果然,这人被震慑住了,猛一顿步,脸色涨红。露微也还是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又叫店家备了一间雅室。
  “过来!”
  擦肩而过,露微又向他瞪了一眼。
  ……
  雅室在茶肆二楼,二人相对而坐,耳边虽有街市嘈杂之声,但室内的气氛却俨然颇为严峻。
  “你不是在等我?你但凡说一句不是,我立马就走!”露微开门见山,不容谢探微再矫情。
  谢探微目光时抬时低,脸色渐渐暗沉,蓦然一开口,眼眶却同时泛红,“上次都是我不对。”
  露微再次开了眼界了,可心里再也不是烦躁,一下就软了下来,“上次我也并没有……”
  露微也不敢怎么说了,上回她是怕谢探微冲动之下作出不值得事,或许是把话说重了,也没有耐心解释。
  “只是为上次?”露微还是觉得不至于,挪开两人中间的一方小案,靠近了他的身前,“你别哭啊!”
  满腔酸涩藏在眼睛里已经许久,现在心上人就在面前,谢探微只听一个“哭”字就再也没忍住,将露微一把抱紧,泪水夺眶而出。
  露微吓到了,脊梁骨一僵,可耳畔只听他的哭声,隐忍又急促,沉重而颤抖,竟是委屈到了极致。
  “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告诉我!”露微断定,这不可能只是因为上回的区区小事。
  谢探微一时难以止住,露微看不到他的脸,只觉肩上湿透一片,身体也被包裹得不得动弹,就只能用唯一能动的双手在谢探微的背上不断拍抚。
  良晌,谢探微自己松开了双臂,但眼中泪水未停,又让露微望之一惊:这可是二十鞭子下去还能平常说话的人,替他委屈,他也满不在乎,如今竟哭得满腮洒泪,涕下如雨,像个无所顾忌的婴孩,泪光之中闪动着深深的无助。
  露微一时不想再逼他说话,就用这身崭新官服的衣袖替他拭泪,即使擦了还有,便继续擦。又是许久,那张咬出血印的嘴唇终于缓缓松动,低哑地送出声来:
  “微微,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能不能永远不离开我?”
  他们之间从未说过这么严重的话,露微还是不知他从何而起,但心头也不禁发痛,“好。”
  谢探微长长地呼了口气,眼中泛红未褪,但终究将全部心事说了出来。自上元节夜里的事情起,到赵家近日的缘故,最后的重点落在了他的亲生父母上。
  露微安静听来,心境不可谓不起伏。
  谢探微自幼有弃子之感,如今也与父母不和,这些露微早知。但没想到,就因最近连番波折,致使谢探微急于婚事,反倒让从前那些只掩藏心底的委屈,都百倍地翻涌了出来。
  这人哭成这样,毫不掩饰的脆弱,源头都在她一人。
  “虽然阿父与我解释了,说你家近来事多,难免是非,赵太傅不愿与这些人打交道也是为了保护你,便叫我别在此时去搅局。可我还是忧心,怕你觉得我迟迟不来提亲,是食言了。”
  说着,谢探微顿了顿,抬手轻抚露微脸颊,“别人如何看我都不要紧,只要你看得上我,我便此生无憾了。”
  露微有无以为报之感,胸口闷痛,身体倾去,紧紧抱住了谢探微,“既然别人如何看都不要紧,你又何必引动伤怀?早叫你疼就喊疼,委屈就哭,可哭也哭了,嘴还是硬!”
  谢探微记得这是那次挨鞭子时露微劝他的,此刻多添了几分嗔怪,却令他一下就笑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又好了?”听到笑声,露微立刻直起了腰,“谢探微,你今天吓到我了!”
  谢探微早已不见伤怀之态,脸上竟露出得意,目光直视,忽然倾身,吻住了露微的嘴唇。而露微先一惊恐,情急之下,顺势在这人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谢探微吃痛,一下子放开了,“微微!”
  露微看他唇上冒出血珠,得逞一笑,“你敢轻薄陛下亲封的五品官,我还不能惩罚你了?”
  谢探微抹着嘴巴,乖多了,眼睛反复在露微身上扫视,最终落在她的左腕,“五品官不让戴镯子吗?”
  露微一低头,捂住左手袖口,略有心虚。她如今虽以女官身份侍奉东宫,却是辅教伴读,职责严肃,并不宜脂粉气重,那只桃花金扣的镯子,还是早上刚刚拿下来的。
  看露微应答不来,谢探微却暗抿起一笑,忽而伸手,将她揽到了身前,“好了,我都明白,不怪你。”
  露微既羞惭,又觉得这人难缠,拧着脸,没说话。
  谢探微很知道露微此刻在想什么,眼珠转动,凑近了她的耳畔:“要不是知道春闱的日子,我还以为已经放榜了呢,一甲状头就是咸京才子赵露微。”
  倒不是哄露微的话,谢探微先前站在街角等候,只一望见这个朱色官衣的身影,便一恍惚――
  束发包裹乌纱幞巾,圆领袍服贴着修长的身形,这女官服饰参考男装,本就风致特别,露微又一脸清素,更添了几分英气,活脱脱就像一个春风得意的进士郎。
  一下没忍住,露微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章节在下午15点更新哦~
  
第32章 春闱
  ◎我自然也要护着你。◎
  礼部春闱三场试,日以继夜考了整整九天,也不过旬日之后就在皇城朱雀门外放了及第进士榜。
  这日散朝后,皇帝召集吏部和礼部的官员到政事堂议新进士事,赵维贞也被传召。于是,露微只陪着太子略背了几篇文章,便也匆匆奔赴了朱雀门。
  虽然露微心里的那个人不用考试,但也另有一份牵挂。当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到榜下,放眼乌泱泱的人群,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要紧的人物。
  “贤儿!”
  露微在人流中硬挤出一条道,手刚能够着杨淑贤便急问:“怎么样?有仲芫的名字吗?!他人呢?”
  杨淑贤也只是垫着脚眺望,根本看不清名单,一边拽住露微一边道:“姊夫去前头了,让我在这等着!”
  露微试着凑去几眼,只见一列列字小得和蚂蚁似的,还是算了。但周围实在太挤,不断有人要往里去,露微一想,干脆将淑贤带出人群站到了远处。
  淑贤倒也乐意,反拉着她又转了个街口,原来,淑真也来了,抱着泽兰坐在马车里等候。
  又有两月不见这孩子了,露微一时只是满心愧疚,而淑真一把孩子带下车,泽兰便向她张开了手。
  “兰儿乖,阿娘这身穿着,不能无状。”淑真拦下了孩子的手臂,慢慢将她放在了地上,自己眼里已是泪光点点。
  露微默默蹲下身,拉起了孩子的小手,轻抚着稚嫩的脸颊,“兰儿又长高了,更好看了。”
  小泽兰长睫卷翘,盈盈一笑,又想要抱,却又很快自己缩回了双手,“兰儿想阿娘了。”
  一句话,教在场三个长辈都红了眼眶。
  可也正是此时,熙攘的人流中奔来了姚宜若。榜下过来的距离并不远,天气也还略有春寒,但他满头冒着汗,喘息不已,行至三人面前又猛然顿步:
  “一甲,第一名!”他用颤抖得近乎啜泣的声音说道。
  ……
  榜下士子何止千人,有还没挤上去,紧张得脸色煞白的,也有早就挤进去看过的――
  “阿娘,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谢探隐今日是和母亲一起来看榜的,但来回看了三遍榜,竟没找到一个姓谢的,名落孙山了。
  不过,李氏不仅没有不高兴,安慰了儿子几句,母子一起登车之际,还被不远处的风景吸引住了,“那个女官就是赵家露微吧?真是好看,她倒像个状头!”
  谢家的马车和姚家的巧停在了一条道上。
  “阿娘?!”谢探隐一脸不可思议,眼中冒起火气,“阿娘可知她在和谁说话?那可是她前夫姚家的人!她既已和阿兄彼此有意,又和前夫纠缠不清,阿娘还夸她?!”
  李氏这才惊讶,缓而却问:“你何时认得姚家的人了?”
  谢探隐又露出不屑的神色,“那边的男子叫姚宜若,是她前夫姚宜苏的胞弟。姚宜苏素来医名远扬,这弟弟也算跟着长兄扬名了,是今科状头!我不认得,只是听过名字而已。”
  谢探隐刚刚没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但第一眼开始找的时候,就是从一甲第一名看起的。而他之所以知道些姚家的事,也不过就是因为他曾有意了解过。
  李氏听罢,脸色沉了不少,转身登上了车驾。
  谢探隐见状,嘴角竟暗暗浮出一丝笑意。
  ……
  去年听闻姚宜若将要参加春闱时,露微便想过,若他一举中第,便才十九岁,就是国朝最年轻的进士郎了,比她长兄赵启英当年还要年轻三岁。
  可没想到,如今姚宜若不但中第,还竟是第一名的状头,眼见是要名动天下了!
  然而,只是众人难掩兴奋,姚宜若自己反而很快平静了下来,整了整衣袍,将身体摆正,突然向露微拱手拜了一礼。
  “仲芫为何拜我?!”露微惊愕不已。
  姚宜若万般郑重,眉头越发压紧,“这一拜,是替姚家略偿三年苛待,也为长兄稍还三年薄情。虽说也是无济于事,可仲芫年轻德薄,能为你做的实在有限。如今仲芫侥幸中第,才觉有资格向你下拜。仲芫只望你今后不必解怨释结,更愿你早日选聘高官之主,与他琴瑟相和,享尽欢喜!”
  算起来露微比姚宜若还年小两岁,但因从前名分的缘故,一直都是将他当弟弟看待的。姚宜若也是一样,从前张口闭口都先是一声“长嫂”,可如今,只称“你”。
  露微很明白其中的含义。
  “好。”露微含泪应声,笑意也是同时起的,“你以后就称我的名字吧!我与仲芫,可以为友。”说着,她又转向杨淑真,泽兰已被抱起,一双眼睛别样灵透,仿佛已能看懂了。
  “真儿,我不说你也已做足了,可从今往后,兰儿就真的就托付你了,不管她何时会再有嫡母。好不好?”
  直到姚宜若下拜前,杨淑真还曾闪过一念,希冀露微能够回来,但现在一切都分明了。她分出一只手拉住露微,深深点头:
  “你放心,你放心!莫说我和仲芫现在尚无孩子,就算以后有了,也绝对越不过她!你若想她了,我就带她来见你,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愿意!”
  露微没有不放心的,而是从此可以真正放心了。
  ……
  “郡主,擦一擦吧,衣裳都湿了呢。”
  李氏登车后,其实并没离开,却是叫下人将马车悄悄驶近了一些。她撩开车帘就能看见露微,而帘外的话音也能清楚地透进来――她原是听了小儿子的解说,想来细细探听一番的。
  “这孩子可真是……”李氏回过身,接了侍娘叶新萝递来的帕子,满面动容,“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所托非人呢!也不知赵太傅怎样挑的女婿,当初要是选了这姚家二郎,岂不美满?”
  叶新萝是自小贴身侍奉李氏的侍娘,很了解李氏这副菩萨心肠,一笑劝道:“赵娘子虽是遇人不淑,可好歹也苦尽甘来了,若不如此,郡主去哪里得一个才貌双全的长媳呢?”
  李氏被逗笑了,一面擦拭,瞥眼坐在角落的小儿子,双臂抱在胸前,一副漫不经心态度,“二郎,你既不与姚家人熟识,以后万不可再胡言,更不要将‘前夫’之言挂在嘴上,若叫赵家人听见,该如何想我与你父亲?”
  谢探隐脸色悻悻,实则早憋气在胸口,立马回道:“我何曾胡言了?难道不是事实?阿娘怎会如此偏爱这个赵露微?咸京的高门闺秀就她一个好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再娶一位公主,也般配得上,何苦只要这个嫁过人的!”
  李氏从未见小儿子如此顶撞,且出言狂悖,让她都不敢相信,“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你……”
  李氏一时急怒,竟至找不出话来,而眼见母子越发闹僵,叶新萝连忙拦了一把,对谢探隐说道:
  “二郎怎可对郡主这样说话?她是劝你不要失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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