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临春阙——长安小郎君【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1 14:45:18

  露微泄了口气,扭过脸,抱起手,“没怎么,你可以回去了。”
  陆冬至挠了挠头,虽不懂,却也不敢再惹露微,“好吧,那你路上――嗳?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冬至说着正要回头,眼睛才一转,竟看谢探微笔直地站在坊门之下。自然,露微也随后看见了。
  谢探微略显迟滞,先向陆冬至投了个眼神。陆冬至常常见他的眼色行事,早已轻车熟路,此刻眉毛一挑,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憋着笑跑走了。
  “谢中候还有何贵干?”露微也感到意外,但这人的神色与先前很不同,一时也捉摸不透。
  谢探微上前了两步,忽然两臂一展,竟深揖了一个大礼,“卫娘子,谢某方才言语不周,特来向你道歉。”
  “你干嘛呀!!”露微惊得一跳脚,险些要喊救命,这人还真是――让人词穷!
  谢探微直起身来还是一脸郑重,仿佛有满腹的话要说,又顿了顿,从身上摸出一个白瓷小瓶,“你的额头也是那天弄伤的吗?看上去有些红肿,应该及为治疗。”
  露微屏着气息,生怕谢探微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可他又正常了,且过于正常,“多谢,已经快好了。”
  谢探微轻摇头,“天气渐热,若不及时治疗,伤口溃烂恶变,有时是要命的,行伍之中常有此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说着,他将握在掌心的白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太医署专供咸京诸卫的金疮药,听说是一位叫姚宜苏的医官负责调配的,这位医官颇善治疗外伤,药效很是不错。你收下,一日两次外敷伤处便可。”
  露微一时失神。
  正如谢探微所言,姚家一脉相传,除了妇产女科,最擅治的便是外伤。露微见过姚宜苏从阎王手里抢回小泽兰的命,却从未在被责罚得血痕累累时,见过他的金疮药。
  第一次见,竟是谢探微给的。
  “既是军中专用,必是专治刀剑之伤,我这个实在不至于。多谢你的好意。”她现在也不需要了。
  谢探微并未收回,也把露微脸上的黯淡之色看在了眼里,“卫娘子,你有什么为难之事吗?若方便告知,我一定尽力相助。”
  露微到这时才觉察,原来谢探微也是个细心之人,她之前是有些武断了,“我帮了你,所以你也要帮我一次?我无事,你多虑了。”她笑着说,“既然陆冬至都叫我阿月了,你也别见外了。”
  她决定从今天起牢牢记住这个假名字。
  谢探微其实也听见陆冬至这么叫了,想了想,一点头,神色变得自然起来,“我和他所在的列队负责咸京西向的昼夜巡警,五日一休,若你有事,可按此找我。”
  城西就是延寿坊一带,赵家所在的崇贤坊也在那一片,露微心里有数了,“我记下了。”
  ……
  申时过后,夕阳渐晚,宵禁的鼓声顺时传来,一个绿袍的年轻官员骑着马在街道之间穿行,马蹄声与鼓声相契,笃笃然,最终一齐停下。年轻官员下了马,面前一座高大的门楼上端正缀了两个大字:姚府。原来,这郎君正是姚家的长公子,姚宜苏。
  “阿郎回来了!”一个阍房小奴快步迎了出来。
  姚宜苏将马鞭递过去,整了整衣冠,边问:“母亲的身体好些了吗?能否起身说话?”
  “阿郎下的药方管用着呢,老夫人已无大碍,午前还到花园逛了逛。”
  姚宜苏慢步上阶,正要说什么,却见门楼下站着几个小婢,每人手里都捧着布料,“那是怎么回事?”
  小奴很快回道:“小娘子生辰将至,二夫人选了衣料要给她做衣裳,阿郎到之前店家刚送来的。”
  姚宜苏沉吟了片刻,脚步直往华氏院中而去。自从南方巡疗回来,他便从未主动去看过母亲,华氏病了几次,他也只是尽到医者之份,母子间并无深谈。
  到时,华氏正在用饭,一见儿子官服未脱便来了,很是高兴,忙叫婢女添了副碗筷。然而,姚宜苏并不去同席,见礼之后只坐在了堂侧的杌凳上。
  “大郎,你这是何故?”华氏脸上笑容一时都收了,“难不成你见我好了,又要来气我?”
  姚宜苏端坐着,目光平视,“母亲的病原无大碍,但若长久思虑过甚,心气不平,迟早还是会伤身的。”
  “为娘的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兄弟。”华氏皱眉摇头,目光又透出一丝不屑,“你不是一向嫌恶那贱妇吗?为何出了趟远门竟变了?”
  “儿子上回还没说清楚吗?”姚宜苏声音低沉,眼睛缓缓转对华氏,“我与露微是结发夫妻,六礼齐备,明媒正聘,便是要离,也须拜过宗祠,请族中长辈为证。可母亲却趁我不在,擅自驱逐,我是不会承认的。”
  华氏冷冷一笑,端足了身架,“请族中长辈作证有何难?如今贱妇早已离家,阖族上下又有谁会承认她?大郎,做娘的是不会害你的,依我姚家的名望和你现在的官声,想要什么样的千金淑女没有?为娘明日就可以去请媒……”
  “你敢!”姚宜苏猛一挥手打断了华氏,声高如惊雷,“母亲为我做得太多了,也错得太多了!许多事是我给母亲留着颜面,若一日宣扬出去,姚家还有什么名望,我还有什么官声!!”
  华氏愕然失语,眼前的儿子满面狠厉,竟像是被恶鬼缠了身,她一点都认不得了。
  “看来母亲是不记得了,我今日就替母亲数上一数。”姚宜苏目光越发凌厉,站起身直视着华氏:
  “两年多前,我应酬酒醉宿在书房,是你让润娘穿着紫衫来服侍我,所备的茶水中还添加了仙灵散;润娘难产,我虽备职宫中,却并非不能传话,你却只怕我分心失职,见罪于陛下,不让小奴通传,以致润娘力竭血尽而亡;数月前,我在途中寄信与露微,你却拦截损毁,致我夫妻情断!母亲啊,你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华氏的面孔已无血色,浑身发颤地跌在地上。
  姚宜苏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示意小婢将华氏扶起来。可华氏瘫软得如同烂泥,根本支不起身子。
  “母亲,你常年深居简出,一定不知外头的情形,近日可发生了一件大事。堂堂从三品的京兆尹,就因为蓄养私娼,被他的悍妻发觉,闹得朝野皆知,惊动了陛下,于是便被罢免了官职。”
  姚宜苏顿了顿,走到华氏身前蹲了下来,亲手相扶,“当今陛下极看重官吏的私德,选官用人无不考察,但有治家不严甚至违律者,亦无不重罚。所以母亲以为,若我姚家的这些事也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可会厚赏于我呢?”
  华氏的目光变得浑浊,眼珠僵硬地偶一转动,终究也没再说出一句话。
  “老夫人年事已高,今后安居养息为宜,家中诸事暂付二夫人决断,任何人不得来打搅。”
  留下这话,姚宜苏便拂袖而去。院外早有一个随从等候着,见他出来便上前禀报道:
  “阿郎,还是没找到。按道理,大夫人孤身上路脚程不快,就算早走了一个月,我们的人都是骑快马,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也应该能追上。小奴觉得,会不会……”
  姚宜苏思忖着道:“你是说,她有可能还在京中?”
  随从点头道:“零陵路途遥远,没有三五个月走不到,或许大夫人也知困难,并没有追过去。”
  “那便继续找,分两路找,但动作轻些,小心行事,就算见到她也不要一时惊动。”
  “小奴明白,必第一时间告知阿郎。”
  ……
  谢探微自小有夜读的习惯,除了行军打仗时顾不上,平时若不翻上几卷便无法入眠。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书拿在手里干瞪眼,心就是静不下来。
  他索性丢了书卷,准备到院里练剑,可才提着长剑推开房门,眼前突然升起一个果盘,有青梅有樱桃,红绿相间堆成了小山。他无奈一叹,眼往下看:
  “陆冬至,你几岁了?”
  陆冬至嘻嘻一笑,这才直起身子,“我睡不着,看你这里也没熄灯便来瞧瞧。别生气,我又不是空手来的。”
  谢探微才不稀罕这盘果子,转回屋里放了剑。陆冬至自也跟进来,轻车熟路地坐到书案前,分出一半果子放在了茶盘里。
  “对了,你和阿月后来说什么了?没说我坏话吧?”陆冬至边吃边说。
  谢探微不料他张口就提这个,愣了下,“这话该问你,你都说我什么了?”
  其实,陆冬至的一番发言有七八成都被谢探微听见了,关键之处一个字也没落下。
  “我就跟她解释了一下,说你脾气直,说你出身好,然后没了,没说你坏话!”陆冬至还是埋头吃,既没看谢探微的脸色,也没觉察他话里的意思。
  你倒是实诚――谢探微心里默道。
  “以后不要随便和人提我的出身,没什么好说的。我和你一样,就是个边将出身的武官。”
  陆冬至只是满口应声,“好好好,阿月现在也不算是外人了,我以后不出去乱说就是了。”
  谢探微没再说话,倚靠在窗边,眼睛望着天幕一弯弦月。
  陆冬至许久不闻回声,总算抬头看了一眼,却又一叹:“你啊,有时候就是太别扭。你若实在不想把阿月当朋友就别勉强,人家也未必有多介意啊。”
  “谁……谁说的?我没,没勉强!”谢探微突然结巴了。
  “那你在纠结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难道只是剑瘾犯了?”
  谢探微也有被陆冬至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谢探微:我爸让我跟女孩子说话的时候礼貌一点,我当场就给未来媳妇九十度鞠躬,我超听话!
  
第7章 赠缕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在住处闭关了多日,露微就一门心思地编织长命缕。可奈何,她所知的编法只有两种,一种是将五色丝线并拢后隔段打结;另一样则是当头打结,随后分三股交织。这两种都是最简单的。
  便如此,她也没浪费一根丝线,练手似的编了一大把,但就这样交出去实在有点寒碜,泽兰大了岂不要笑话?琢磨了半晌,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将丝缕送去昭成寺供奉,再求一串佛珠点缀在丝线里,这样也就不寒碜了。
  这昭成寺并非咸京香火最盛的佛寺,但从前宋容常去,露微跟着去过几回。她还记得寺内环境十分清幽,楼阁殿宇,花草树木也都透着一股灵气,是个祈福的佳处。
  说去就去,露微赶了一个大早。到时,庙内各处尚在洒扫,只见零星几个香客。供奉祈福的场所在正殿,她进去禀明了来意,添了香火钱,便将东西交给了守殿的小师父。
  佛寺早课唱经总要一个时辰,干等无趣,露微便四处游逛去了。寺庙后山有一片桃林,现下已将春暮,桃花仿佛知道争艳的时日不多,一树比一树开得浓烈,深红浅红,奇香四溢。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露微忽然想起诗句,不觉便吟诵出来。这桃林实在好看,她随意穿行其间,根本停不下眼睛,直到――
  “谢中候?”花树掩映之处,忽然望见一个特别的身影。
  “呃……是在下。”这个身影定住了,果然就是谢探微。
  露微只觉巧极,忙从树后绕出来,“怎么在这儿也能看见你啊?”
  “你念的是前唐周朴的桃花诗。”谢探微答非所问了,像是不知从何开口,一说话便又低下了眼睛,要找什么东西似的,“我今日休假,随便逛逛。”
  诗句出处说得不错,但前言不搭后语,也引人奇怪,“你早就看见我了是不是?”
  谢探微耳后突然一热,嘴巴就张不开了,好在露微并未深究,又问道:“就你一个人?陆冬至呢?”
  谢探微暗暗松了口气,“我出来早,他还在睡。”
  露微想这倒是符合陆冬至的形象,一笑道:“这里不是咸京有名的佛寺,你一个人来也冷清,是怎么找到的?”
  “并非刻意而来,只是不觉走到了这里,也不算冷清,佛殿庙宇本该以清净为妙。那,你呢?”
  提到来意,露微这才看了看天时,差不多了,“你若没有别的事,我们边走边说?”
  “好。”谢探微脱口就答应了,随即跟上了露微,只是走着走着忽又一顿,手缓缓摸向自己的脸――脸上有笑意,在笑什么呢?为什么要笑呢?
  露微自顾在前头走着,没见谢探微这副模样,等走到大殿,也把事情说清楚了。殿内果然已经唱诵完毕,她从僧人手里拿回东西,谢探微就在门口候着。
  “你们甘州过端午有什么风俗?”露微拿出几条丝缕对着谢探微晃了晃,“扬州呢?”
  “甘州与咸京迥异,以五月为不详,称为恶月,当地百姓会躲午,就是要将未满周岁的孩子送到外祖家躲避恶神。”
  露微只知端午是个祈求安康的节日,咸京各处还会欢庆娱乐,没想到甘州是完全相反的,“那你岂不是从未好好过过端午?”
  谢探微轻摇头,“扬州和咸京很像,我在家时是过过的。”
  露微从谢探微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落寞,再一想,似乎就能猜到他独游至此的缘故了,“你想家了吧?”
  谢探微却是一口否定:“没有,是小事,不至于。”
  露微愣了下,倒也不便追问人家的私事,眼珠一转,把捧着的一包丝缕举了过去:
  “既然扬州和咸京差不多,那你也拿几个吧。我这手艺是不大行,但昭成寺却很灵,必能保佑你平安顺遂,步步高升!”
  谢探微已经浑身僵住了,不知所措的心情达到了巅峰,垂在身侧的右手犹如提了千斤重物。可就在此时,露微突然看到了什么,脚步随目光追去,竟跑开了。
  谢探微不明所以,慢一步也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院,一直来到了寺院的厢房。但院前站定,露微又不敢靠近了。
  “怎么了?那是谁?”谢探微顺势看过去,只见是一个穿戴清素的妇人,就像寻常香客,并无特别。
  露微缓缓转脸:“她就是杜石羽的夫人,王氏。”
  谢探微也知道杜石羽休妻的事,但此刻,他脑中关联起的却是露微在太平坊坊门下说的一段话:杜石羽不忠在先,可这世上的规矩却多在惩罚女人。他觉得,露微是心生同情之意:
  “事已至此,与你无关,你也管不了太多。”
  露微倒也不是给自己揽罪名,只是有些感慨,王氏那时瞧着还是光鲜华丽,如今却憔悴惨淡至此,“据我所知,这王氏和杜石羽是少年结发,都过了半辈子了,怎么还能忍心呢。”
  这个问题,谢探微毫无经验,他还没结过发,也体会不到“半辈子”的深刻,“或许,就是人心难测吧。”他只能想到这个词。
  露微淡淡一笑,觉得这四个字倒是用得精当。
  一时,没什么理由久留,两人便要离去。可才及转身,却有一个小婢匆匆而来,擦过露微的肩进了院子。露微便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小婢还未站定就对王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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