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临春阙——长安小郎君【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1 14:45:18

  如愿的淑贤也安静了,将刀捧在怀里,举目又问长兄:“那阿兄何时去问阿耶?阿耶会不同意吗?”虽问的是自己的事,一时却不免想起长兄亦是同病相怜的:
  “我听微微阿姊说,谢中书会来问阿兄愿不愿娶沈娘子,想是已经问过,你自是愿意,那谢中书也已经问过阿耶了吗?”
  杨君游微微一愣,泛起苦笑:“是啊,我愿意,但为了她的清誉,我也和赵学士一样,不曾宣扬往事。所以,只是表态而已,并不知谢中书后来如何,就更不知阿耶的态度了。”
  淑贤心中一顿,想长兄这君子是要一做到底了,“阿兄,你再等等,别急。”
  杨君游摇了摇头,道:“我并无资格着急,我能知道她心里竟也是有我的,便已算是无憾了。”
  淑贤瞧得懂长兄眼中的落寞,有几分强撑的意思,不禁心疼。杨君游只又朝她笑笑,恳切说道:
  “贤儿,谢司阶还同我说,陆中候愿为你入赘。他有如此诚心,虽失了父母,也无家世,却是个上过战场立过军功的少年英雄,我猜阿耶是能够同意的。若你们真成了亲,你定要改改你的任性,好好体恤善待他,不要让人笑话了他去。”
  淑贤却已早知,不料长兄这般殷切嘱咐,渐渐红了眼眶:“阿兄放心就是,贤儿会保护他的!”
  ……
  此日露微东宫辅教才罢,便有紫宸殿内侍忽至,将父亲赵维贞传去了。父亲是天子倚重之臣,虽自复官后,只领了太子太傅一项职衔,却从未断过参议朝政,因而露微甚觉平常。
  然而正自皇城夹道行过,要出宫回家之际,露微倒又远远望见了谢道元。只是与谢道元同行的,还有一位同样衣紫束金的官员,露微就不便迎去见礼了。
  可虽如此,同在一条道上,越是走近,露微也避不开,却就发觉了异常:他们一直言谈着,谢道元都是平和之态,那位官员先也平常,却不知为何突然变色,竟至拂袖而去。
  既只剩谢道元,又不免好奇,露微就此迎了上去:“父亲!”
  谢道元闻声才从那人背影转回目光,略感意外,心猜这孩子该是瞧见了,先作一笑:“微微,今日辅教了了?”但左右并不见赵维贞,又问:“*你父亲可好?”
  露微点头,将父亲的去向说了,就问:“刚刚那人是谁?因何对父亲无礼?瞧着是与父亲一样品阶,他常常欺负父亲吗?”
  她一时想起赵维贞也曾与同僚起过争执,便不免生了那时同样的护亲之心。可谢道元听她这般用词,倒更是发笑,和声道:
  “微微别怕,没那么严重。他是章圣直侍中,与我同为宰职,同僚之间,意见相左是常事,无碍的。”
  侍中,门下省的长吏,那便是左相了,而谢道元如今是右相,虽同为宰臣,却是略高一级。露微想罢点了点头,再无担忧,一笑行礼:“无事就好,那露微就不扰父亲了。”
  谢道元虽自己也有个女儿,却是从小娇养深闺,由夫人李氏教导。如今得了这个儿妇,与众不同,才华难掩,比儿子还要顶用,又如此敏觉体贴,他心里一时不知有多少欣慰,多少动容。
  “好,好,去吧,路上小心些。”
  ……
  目下已是立秋时节,暑气消退,清风透爽。露微因而索性弃了累赘的车马,凡来上职都作步行。左右谢府相近,脚程不过两三刻。于是出了皇城,只有雪信一人在街前迎候。
  主仆结伴归家,时辰又宽松,不免就沿街游逛起来,口中说着些笑谈。皇城近侧,远离闹市,街面自是一派井然祥和。
  可正当她们沉浸自乐,身后却忽然炸开一阵刺耳嘶鸣――好端端的道上不知何处窜出一匹高头大马,惊疯一般狂奔乱撞,眨眼前还是秩序井然的街面霎时尘土飞扬,惊声四起。
  露微原已后知后觉,此刻慌促四顾又被扬尘迷了视线。这间隙,她已连闪避的机会都没了,一抬头只觉一个巨大的黑影压了下来,她只有埋头紧紧抱住了雪信。
  “快躲开!!”
  已知是在劫难逃,可下一刻朝她们扑来的竟是一个横飞侧坠的人影,猛然将她们向后带倒,力度之重,虽让人顿觉背后沉痛,却是险险避开了惊马冲撞。
  情势已定,露微当即回过神来,可尚不及忍痛便一眼认出,压在她身上的救命恩人竟并不陌生:“江h?!”
  江h面上却不见丝毫惊情,又镇定地将她们主仆扶起,方肃然反问:“你不是极聪明极厉害的人吗?!要命的时候竟一动不动!木头还知道滚一滚呢!!气死我了!”
  露微哪里不知先前情状,脑中一片空白,确实不如一根圆木,便见她横眉怒目,理直气壮,也无一可言,唯是垂耳恭听。
  这时,四下烟尘渐渐散去,惊马嘶鸣却未止住。但露微寻声看去,倒见那马并没再继续发狂,只是原地踏蹄,身躯躁动,而马背上正有一人倾身趴伏,双臂环住马颈,不断安抚着。
  跟随江h关切的神色,露微也很快认出了那人:崔为。这两人每每都是一齐出现的。
  “阿h!你没事吧?!”
  不消片刻,崔为就将马儿彻底收服,绕过满街狼藉走了过来。江h抱臂摇头,仍是生气地瞥了露微一眼:“你该问这个傻子!”
  露微此刻除了满怀感恩,只添了百倍的羞惭尴尬,带着雪信低首行礼,干涩一笑,仍不知所言。
  崔为自也知刚才的情景,瞧了瞧露微,只对江h挠头憨笑,指着身后的马,又四面环顾,说道:
  “这畜生好奇怪,鞍辔俱全,毛色品相也好,定是上等骑乘马无疑,闯了这么大的祸,怎么还不见主人来领呢!”
  露微虽不懂驭马,这几句话倒是顿觉可疑:既是有主的上等良驹,必然早已驯得乖顺,怎会突然失控?
  江h也瞧去几眼,似有所思,道:“你把这畜生带回去给晏将军看看,金吾卫不正管这些街头的事么?”复对露微抬了抬下颌,“走,我送你回家!”
  一时,所有事都被江h安排得甚是清楚明白。
  ……
  惊马闯街就发生在太平坊,因而不必露微到家,谢府上下便已传遍。再等李氏见了露微浑身凌乱的模样,当即就吓得脸色惨白,忙叫叶氏去请医人,亲自守着露微看疗。
  露微只是倒地时颇觉体内震痛,后来都是行动如常。但此刻更衣查体,才发现右肩后早已呈现一片瘀伤,青紫泛肿,牵动肌肉,右臂已抬不起来。
  李氏见状,更则心惊,等医人诊毕,看露微上了药,又在榻前细细陪护了多时,安排好了照应人事,才离了东院。露微倒不惯这般兴师动众,但也知避不开,不过一叹。
  “夫人还疼吗?睡睡吧!方才沈娘子和大娘子都亲自来了,只是郡主不让扰你,都一时劝回去了。”
  丹渥端了安神止痛的汤药进来,见露微还只坐着,满脸忧切。露微见之一笑,想了想,只摇头问道:“雪信如何?我到底没有见血,她倒是有几处擦伤,可有伤了筋骨?”
  丹渥却瞬间红了眼睛,伏在露微膝前说道:“医人也给她瞧了,只是皮肉伤,也叫她暂歇几天了。她只自愧没能护好了夫人,像夫人这样好的主子,真是奴婢们的福气!”
  露微只念这是痴傻之言,在她眼中人命原无贵贱,便宽慰了几句,却又听丹渥说道:
  “雪信既有几日不能侍奉,方才叶娘在院里安排问话,那位宁婉便自荐上来。奴婢因知夫人曾夸她聪明,便就如实禀告了叶娘,她现就暂代雪信,正在廊下候着。”
  露微自然没忘记这个人物,只是也不便明说她的来历,不过心里暗自思量,“那就让她守在外头,我有你就够了。”
  ……
  谢探微知晓出事之时已是此日晚间,飞马赶回家中,露微却因服了安神的汤药睡得正沉,守了一时无济于事,也不敢动她的伤处,不得已才回到了中堂。
  正因露微这桩事,中堂里除了谢家人,赵维贞及赵启英夫妻,晏令白和亲历祸事的崔为、江h也都到齐了。
  “当时我和阿h正往那条街去,谁知就看见那畜生横冲直撞。但到底不是野马,料理它不难,只是忽然又看见赵学士,她的官服颜色显眼。她不会骑马,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躲,若不是我们赶巧,她只怕命都没了!”
  崔为将事情描述了一遍,说得众人间不管真心关切的,还是假意客套的,皆面露惊惧。赵启英只忙将赵维贞扶持住;李氏虽二次听来,亦难脱开女儿的搀扶;谢道元也只倒吸凉气,满心后怕,毕竟露微出事前才与他照过面。
  就更不必说谢探微了,心中惊痛压抑不过,化作一记重锤打在墙上,“阿父,你不是去查了吗?那畜生的主家是谁?!是不是就在这太平坊内?!”
  晏令白于此间似是最无关紧要的人,他亦从进门起就润饰上了一层秉节持重的面具。唯一的出口只是回答谢探微之前的沉声一叹,还有甫一张口的片刻嘶哑:
  “你先不要着急冲动,休要再吓着露微。此事发生在皇城近侧,又伤人颇多,除了百姓,也有官吏,已经惊动陛下,不论是谁,定是会有一个交代的。”
  崔为将马带回将军府时,晏令白已散朝在家,但紧接着就被传入了宫中。谢探微是时正在紫宸殿外站班,先只知出了惊马伤人的事,直到看见晏令白和京兆尹周崇接连被传召,留心听了殿内议事,才知道露微也是受害者之一。他能够赶回,便是天子因此加恩。
  勉强镇定了几分,他又问道:“那畜生身上的鞍辔马镫,还有蹄铁,应该都能查到出处,阿父既见了,就没有一丝线索?”
  晏令白却微微蹙眉,将目光转看谢道元,复看向赵维贞,似极慎重,半晌才道:“恐怕是御马。”
  ……
  事情未有定论,况听晏令白提是御马,赵维贞和谢道元便都明白了其中分量,一时不再多议。众人散去,谢探微先送了岳丈一家到厢房歇下,并不就回东院,却是赶着将崔为江h留住了。
  二人已行至门侧阍房,忽见他跑来,以为他又想细问当时情形,却还不及开口,竟见他撩袍跪下了。二人登时大惊,崔为忙要拉他起来,又被他死死摁住了手。
  “谢探微,你又没被马撞到,发什么疯啊!”
  谢探微却越发严正,从崔为看到江h,双目通红,“你们救了微微,就等同是救了我一条命,若她今日未有大幸,我便也不会在此了。你们必须受我一拜!”
  他们是相交十载的朋友,从前常有笑闹,也不乏正经时,而如今就算已知谢探微夫妻情深,却也万没想到他能做到这般地步,一时都愣住了,终究由他拜了下去。
  礼罢起身,谢探微才算恢复了常色,便要继续送二人出门,江h却叫崔为先去门外等候,反将他又截了一步,也丝毫不作停顿,张口就问:
  “我其实还是疑惑,先前不知你们赐婚前就相识,可知道了,也不过就是一年余,你为何如此钟情于她?我承认,她生得好看,可你谢探微岂是贪色之人?难道是爱她才思?但你也并非久事书案的文官士人。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谢探微虽从未将江h要与他做妾的话放在心上,但也并不能当做从未发生,此刻倒觉适逢其时,该解释分明。
  “我初见她,是她犯夜被擒,金吾威严,弓弩上弦,她孤身一人,却敢与我争说严刑立威,与政化之本背道而驰,我居然也觉得她说得对,将她放走。可见,虽法不徇情,亦有化外之民,虽左右不顾,却奈何私心在彼。她是我的化外之民,心中至宝,无关年月浅深。”
  江h沉默了片刻,忽作一笑,大步而去,只抛下句话:“她确实生了张利口,却实在四体不勤,今天吓得像个小脓包,叫我险些气死,你以后还是教教她骑马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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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有方
  ◎那我就替你守着吧。◎
  露微醒来已将次日五鼓,睁眼便见谢探微守在榻下,虽是一身常服洁净的模样,却是趴着睡着了,眉宇轻拧,又不大安稳。一时不知要不要唤他上榻好睡,却见他忽然身躯一颤,自己醒了。
  “我没事,是那安神的汤药太见效,叫我睡过头了。”露微朝他笑笑,抬起左手抚了抚他压出红印的脸颊。
  谢探微却不敢出声,目光微有抖动,良晌才举出双手将颊上的手捧了下来,“我想看看,你别动好不好?”她伤在右肩,睡着时肩下垫了软枕,叫人不敢扯动。
  露微已自行坐起,其实并不觉痛,一笑,倾去了身子。谢探微早已敛声屏气,拂开她衣领的手也不见颤抖,但只伸去第一眼,便都尽数溃败――那块乌紫的肌肤虽非剥皮削肉的伤口,却如裂玉摧琼,刺心震魄。
  “好了,我真的不疼,也不会留疤的。”见他僵得久了,露微自己拽回了衣衫,再看这人,却已满眼泛红,“有件事,我后悔了。”
  谢探微发力攥了攥拳,才勉强压下胸口闷痛,“什么?”
  “就是,你还是食言吧,不用教我学马了。”露微只是为了让他分心别事,“阿h的身手我一辈子都学不来,来世再做赵将军吧。”
  谢探微自还不及说到江h临走之言,也未必不知露微此时心意,苦笑一叹,轻吻了下她的眉心,“怎样都依你。”
  他的神色终于如窗外的天色一般,渐渐清明起来,露微放了心,但不觉想来,这一夜间定是多事的,问道:
  “阿耶知道了吧?你有没有劝他不要着急?可知道是谁的马了?当时伤了许多人呢。”
  此事已成咸京要闻,谢探微没想瞒她,只先将她扶靠枕上,自去外间端了备好的饭食,喂她吃着,才细细说起。
  露微听来余事犹可,唯是众人都惊讶的那一件:闯祸的惊马竟是御马。“御马都养在皇城西苑的马坊,由太仆寺典牧署专门管辖。若能现身坊间,应该是陛下赏赐,那典牧署定有记录。”
  谢探微点点头,为她揩去嘴角溢出的汤汁,“陛下已命阿父和京兆尹共同核查,阿父也已派了冬至去盘查那条街上的情况,或许能寻到一二证人。”
  露微于此并操不了更多的心,便不再问,安静用完了饭,想要更衣去厢房见父亲,谢探微犹豫了片时,却是未曾答应。
  “你睡着时,阿耶已来看过你,兄嫂也在。只是你现在去,纵然我肯,阿耶又岂能安心?”
  一句话倒是说准了关键,露微本已不愿再劳师动众了,“那么,叫人去传话,说我好了。”
  谢探微可喜她听劝,再无不能满足的,很快换了丹渥进来服侍,还是亲自去向尊长请安,“微微,好好等着我。”
  ……
  腿脚弯曲着趴了一夜,心情也紧张了一夜,谢探微走出门外,迎面吹了一阵清凉的晨风,才觉真正身心舒展。又不觉回望房门,嘴唇微抿,呼吸间松松一叹。
  “长公子,秋风带寒,当心伤身,多穿一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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