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桂香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就被妯娌挡了回去,王莲芳拍拍她的手:“我知道,要是我开这个口,你和红军肯定愿意让小敬住过来,但就像你操心小敬一样,我也会担心楚成和晚晚的学业。”
“这屋子就这么大,你们一家四口都还得隔一间出来才够睡,小敬来了,要怎么安排?”王莲芳摇摇头,“桂香,好不容易楚成才打起精神,有了点给妹妹当榜样的意思,你们大哥不说,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周家要是能一口气出三个大学生,咱们周家就算是列祖列宗都脸上有光。”
沈桂香这才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妯娌的做法,但还是和王莲芳说:“再怎么样,除了姑姑,还有叔叔婶婶在县城,要是小敬真的有什么需要,该跟我们开口就开口,千万别讲究那些有的没的!”
“那当然。”王莲芳也笑了,“小敬要是嘴巴馋了,还得仰仗你这个亲婶婶给他做点好吃的呢!”
妯娌俩相视一笑,都有些感慨。
周红旗,周红军,周红霞兄妹三个,当初都是一母同胞的亲人。
周红霞长得漂亮高挑,又会来事儿,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宋振兴,两人结婚之后,周红霞用夫妻投靠的办法,把户口转到了县城来,摆脱了农民身份。
她能结婚,靠的是两家哥嫂在地里不眠不休地干活,明明两家娃娃都还小,却硬是攒出了一叠粮票,给小妹换了一对城里流行的搪瓷缸,一床兄弟俩亲自找人做的厚棉被,仔仔细细纹了龙凤呈祥,没让小妹在夫家面前丢人跌份。
结了婚以后,周红霞回大队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有了儿子宋扬,更是一年才回娘家一次,连清明扫墓,也是妯娌两个帮忙打理,亲生女儿反而是不来。
“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沈桂香叹了口气,“都想着血浓于水,一家人要是都不彼此帮忙,那轮到自己有麻烦的时候,谁又会帮忙呢?”
只是没想到小妹不是这样想的,人住上了家属院,摆脱了从前的老身份,就好像连家乡的那些亲人,也一并变成了过眼云烟,偏偏她也不肯拒绝,还想在哥嫂面前卖一卖情分,想让周敬还认她是个好姑姑。
只是她把周敬想得太傻,也把王莲芳想得太笨。
“我想着,暂时先就在那落脚,最后几个月了,别闹闹腾腾的,影响小敬复习高考。”
王莲芳低声道。
“反正现在大队上也没什么说法了,我和你大哥也打算出来找找活路……我就不信,当初咱们都是吃得了开荒垦地,忍饥挨饿的苦,现在就吃不了别的苦。”
“等咱们在城里能站稳了,到时候再把小敬带出来,也和你们一样,租个院子!”
王莲芳和周敬来了一趟,帮周家人把东西都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回去之前,沈桂香还是按道理一人一份,给母子俩发了个红包,还鼓励周敬好好念书,“不要辜负你爸妈的苦心。”
虽说一直有人搭手,但新家搬进去还是有无穷多的事儿等着要做,家具要擦,地面要拖,垃圾要收拾,就连院子里以后要怎么安排,周家人都得讨论个章程出来。
还得给周围的邻居们送点小礼品,东西不金贵,都是红旗大队带过来的土特产,这还不能拖,今天就得送,不然闹腾了一整天,一家人又都是外来户,指不定人家邻居心里怎么想呢。
从来没和人这么近地住过,周家人心里也打突。
等沈桂香风风火火地和邻居们“交际”完,土特产分发了个干净,这边周红军带着兄妹俩也把家里勉勉强强收拾得能住人,就连最勤快的沈桂香也已经觉得受不住了。
“先放着吧,今天是收不完了。”
周晚和周楚成第二天还得上课,与其今天连夜地忙活,效率低,影响孩子学习,还惹邻居嫌,不如就把家务攒着,每天回来都做点,花个一周时间慢慢拾掇出来。
一家人累得前胸贴后背,新家的灶王爷还没拜,干脆也不开火了,周楚成一摸兜里的存款,干脆带着妹妹和父母,一家人直奔包子铺。
周红军开始还不乐意,觉得吃两口馍馍就算了,沈桂香差点给他一脚――累了一整天,谁爱吃冷面馍馍?
就像大嫂说的,钱,一家人吃点苦,没可能挣不到钱――但日子不能凑合着过!
周楚成回家之后老是嚷嚷这家包子多好吃多好吃,她可馋得不行了。
“行,咱们吃包子去!”
她也有话想问问儿子。
第17章 新衣服
沈桂香要问周楚成的,就是之前周楚成和她提过的,做衣服的事儿。
那时候沈桂香犹豫不决,主要就是害怕被当成投机倒把――儿子胆子大不害怕,可她从来没做过这事儿,心里光是想着要拿去卖钱,就有点不安心。
更别说他们一家人初来乍到,这四邻八户的谁也不认识,万一有心人去把他们举报了,那不是影响两个孩子的前途吗,听说还要记档案,连大学都不让录取的!
可今天住进来,她给邻居们送土特产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完全是想多了。
“咱们这条巷子全是纺织厂的工人,还是有编制的,个个都在家坐着打毛衣,看我敲门进去也一点不避讳的,那毛线头子就这么大喇喇地放在桌子上,生怕我看不见似的。”
沈桂香现在想想,都觉得那个场面太出乎意料:“看我眼睛往那边盯着,人家还主动跟我说这是给孩子冬天打的毛衣,问我要不要一件,冬天穿着可暖和了……只要三块钱,不用票。”
投机倒把,敢这么明目张胆的!
她吓了一大跳,反而是邻居们笑嘻嘻的,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投机倒把,“现在政策变啦,鼓励咱们劳动创造财富,这在车间里做衣服也是做,出来做衣服也是做,怎么做不得啦,一件衣服够小孩几天的定量粮食呢!”
其中一个姓谢的女人和沈桂香年纪差不多大,就住在周家隔壁,对她送来的土鸡蛋、土鸭蛋特别喜欢,私底下偷偷和沈桂香说,要是手艺过关,沈桂香也可以在她们那拿单子做,到时候挣钱大家分一分就是了。
沈桂香有点意动,趁着吃包子的机会,就和周楚成商量要不要答应下来。
周楚成就给他妈分两方面去剖析这件事。
毋庸置疑的是,沈桂香是有这个手艺的。大队上以前旧的劳保手套,都是沈桂香拆下来,一个一个给改成能穿上身的衣服裤子,打补丁更是不在话下,周晚的书包从小背到大,靠的就是沈桂香出神入化的打补丁手艺,一点看不出是缝缝补补过,反而像是特地设计过一样。
如果自己做这个生意,那是挣得多,不用和人分。
但,单打独斗有单打独斗的劣势。
“缝纫机首先就要花一笔,买了缝纫机,还得有线,有布,这些都得找路子稳定地买,不然客户下了单子,妈你这边却因为材料不够做不出来,缝纫机放在家里就是亏钱的。”周楚成说道,“为什么纺织厂那些人敢这么大胆地做,就是因为她们不愁路子,纺织厂一年到头谈那么多销售单子和原材料订单,她们只有嫌弃材料多的,没有担心材料少的。”
沈桂香迟疑:“你的意思是……我就跟她们做?”
“先做做看呗,就像妈你担心的那样,咱们一次性做买卖没那么多顾忌,可要是真做起了长期的生意,那就要考虑考虑会不会被当成‘投机倒把’。”周楚成鼓励他妈,“而且妈你也没接过单子,正好咱们跟着这些阿姨,这个流程也能记一记,以后用得上。”
沈桂香点了点头,她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他们是外地人,无论在哪里,外地人都是最难融入的一群人,沈桂香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可眼看着周楚成和周晚都得在城里至少待到高考,她还是得维系维系邻里之间的关系。
不说多亲近,至少不能处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
大队上,女人们拉近关系的方式就是一起闲聊唠嗑儿,村口凳子一摆,一下午的闲话说完,那关系就突飞猛进。
城里不兴?*?这套,她跟人家也不熟,凑上去反而奇怪,一起做活就不一样了,哪怕是问个钩针走线,慢慢地也就彼此熟络了。
这边沈桂香下定了决心,过了两天,就又提着一大包土特产登门拜访了邻居一家,迅速地给自己在城里找到了第一份“工作”――织毛衣。
但周楚成对这些就一无所知了――县城中学开学,他又成为了系统奴役的对象!
这系统还鬼灵精得很,之前他考上联办班,它就一声不吭,也不提奖励什么的,等学校这边正式上课了,它又跟鬼影子一样冒出来了,起手就是要他把历年的高考真题全给限时做一遍――别问真题哪儿来的,问就是它自有方法。
为了让学生们增加考上大学的几率,年级主任王德英是发挥完了一身的主观能动性,又是说服校长,又是和各科科任老师们苦苦相求,最后还搬出了周楚成这周家三个学生的事例,总算是让县城中学的资源,又从指缝里头多漏了一些给联办班。
联办班功课本来就紧张,周楚成都想不通怎么县城的老师能发下来那么多卷子和功课,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呢,系统那边新的任务又下来了,偏偏周楚成还不能选择不做,他只要一偷懒,系统就跟个幽灵似的在他脑子里一个劲儿地说――
【哎,周晚真可怜,要是她哥哥愿意好好用功的话,她现在都能喝麦乳精,吃上商品粮了】
周家搬家之后日子就拮据了不少,虽然是没克扣两个孩子的口粮,但是要想跟城里孩子一个待遇那是万万没有可能――周家两口子自己都还在寻摸着挣钱,家里现在完全就是在吃之前工分兑换的存款,这节骨眼上系统的话简直就是戳周楚成心窝子。
能怎么办?继续肝呗!
可周楚成也提出来了系统的不公平,既然在系统的评判标准里,逆袭就算是完成它的要求,那他考上联办班,把他妹从蒋渣渣手里暂时拽过来了,这不就是逆袭吗,这不已经改变剧情了吗?怎么系统一点奖励都没有!
周楚成唱念做打起来,就不是系统能比的了,系统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又给他补发了一次奖励。
拿到奖励的那一刻,周楚成哭笑不得。
哭,是因为系统这兔崽子竟然给他发了整整十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限时三个月做完,做不完就变成每天多做一百道题的惩罚。
系统还体贴地告诉他:【不要想着找答案哦,这个年代是没有这套教辅资料的!】
笑,是因为系统还没丧良心到家,虽然周楚成被坑了个底朝天,但周晚却拥有了一身新衣服。
上身是的确良的立领绣花衬衫,衬衫下摆扎进裙腰里,下头是一条格纹及小腿的西瓜红长裙,脚下踩一双黑色的小皮鞋,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周晚当时就换上在家里转了五六个圈圈,惊喜得抱着周楚成一个劲儿地喊哥。
“哥,你太厉害的,这一套你到底哪里搞到的呀!”
周楚成就享受他妹绕着他团团转,又是崇拜又是震惊的目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山里头的小鹿似的,被系统那十本限时必须做完的“五三”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糟糕心情都亮堂了不少。
“找了人去国营商店买的。”
“那得要多少布票呀……”周晚停了脚步,忧心地皱起眉头,“哥,你不会钱全花了吧?”
“那点钱无所谓,放着也是放着。”周楚成当然不能说真话,他也解释不了系统的东西是哪儿来的,“你喜欢就行,这些都是小事儿。”
第二天上学时,果然周晚的新衣服就受到了全班女同学的艳羡,午休的时候一个劲儿地追问她哪来的。
等周晚说是哥哥给她买的,这羡慕的眼神就更多了。
那可是的确良的衬衫,还有小皮鞋呢!
配上周晚那白皙的皮肤,还有一头又黑又长又顺的头发,就跟电影里头的女明星一样,让人看了都移不开目光。
羡慕都羡慕不来!
“我也想要这么好的哥哥!”
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还疼妹妹,这样的哥哥上哪儿找去?
就在众人艳羡不已的时候,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女同学从外头跑了进来:“周晚,门口有个女孩儿找你!”
周晚到了门口一看,惊喜地发现竟然是好友许芝灵。
“芝灵!”
两人好一段时间没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考试那天许芝灵人不舒服生了病,发挥失了常,最终联考班许芝灵并没有考上,她也放弃了继续读书的念头,留在了大队上,后来周家匆匆搬家,周晚这边又急急忙忙入了学,两边一时就断了联系。
“在大队上还好吗?”
许芝灵笑了笑,目光有些黯然:“……不太好。”
原本她父母觉得不上联办班也无所谓,反正家里的钱都是留给弟弟的,她这个文凭足够在大队上混个什么记分员,管理员之类的工作,十六岁就能开始拿工资给家里,说出去谁家不羡慕,可偏偏许芝灵运道不好,前脚联考班没考上,后脚……大队上那些职位全裁撤了。
“说是现在搞什么包产到户,以后都用不着那些了。”
包产到户,说白了就是要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不能再像以前做工分那时候一样,有人磨洋工,有人出实在力气,但大家最后都拿同样的工分,吃一样的大锅饭,包产到户的包是承包的包,谁愿意承包,谁就负责这块地,盈亏自负。
要是伺候得精细,产出得多,那到了收粮食过称的时候,自己留得也能多,要是偷懒不好好打理庄稼,那就一年全亏进去,谁也不帮忙兜底。
许家当时就翻了天――要是这样,许芝灵是高中,是初中,哪怕是一个大字不念也没任何关系了,她就只能当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完全没用处了,许芝灵她爸当时就发了飙,骂女儿是个不争气的赔钱货。
“一天天供你上学花了那么多钱,怎么就连个联考班也考不上!”
只字不提之前是他们口口声声说,高中文凭不重要,联考班花钱,许芝灵要把钱留给弟弟。
许芝灵她妈也焦头烂额,这公社中学说解散就解散,现在大的废了,小的还得想方设法给弄到城里去读书,她妈算是想明白了,这农村要什么什么没有,就得跟周家人一样,削尖了脑袋也得跑进城里去,不然凭什么周楚成忽然就转了性,还不是为了前途,为了钱!
她妈大手一挥,大女儿留在乡下也没意义,自己去城里找个工作。
“城里……城里不好找工作呀。”周晚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听说知青大规模返城,现在城里的工厂好多都接收不过来,要一家一家地慢慢安排,好多人都还在排队,临时工的位置都有人抢。”
“是啊,我也知道不容易找。”许芝灵自嘲一笑,“但我有什么办法呢,要是我不来,我爸恐怕要拿柴刀把我那张床都给拆了当火烧。”
“芝灵……”
“晚晚,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从来不用发愁什么事情。”许芝灵看着周晚那张漂亮又白净的脸蛋,“你爸妈都心疼你,把你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你对象也喜欢你,为了你连回城的事情都能推迟……就连你哥,以前那样子的人,现在为了你这个妹妹,也愿意奋发图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