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成咧了咧嘴,周敬对他客气,他也不会没礼貌:“敬哥。”
考虑到偏远地区的学生,入学考试的时间其实压缩得很紧张,但再怎么样也是好几门考试,全部考完下来,每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家里倒是给了几个馒头,但都到县城里来了……周楚成转了转眼睛:“咱们就在县城吃饭呗,下馆子!”
下馆子?
光是听到这几个字,就足以让众人食欲大开,在乡下哪怕是再爱护儿女的人家,一顿饭能沾点荤油,那都是铁板钉钉的“败家”,想顿顿吃肉?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县城里头就是另一副样子,哪怕隔着一道中学校园的墙,外面还是有肉有菜的香味儿,顺着风飘进来。
本就饿了的几人,这下子肚子是咕噜咕噜叫了个不停。
许芝灵有些为难:“我就不去了,我没带粮票。”
这年头,国营饭店就不是一般人能去得起的,不仅得有钱,还得有票!听说里头的服务员一个白眼,再富贵的人家也不敢放肆――那些服务员可真是敢打人的。
少女粉面含春,说话娇娇怯怯的,周敬想也不想就说道:“我带了,我帮你给!”
说完还不等许芝灵回答,他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周晚捂着嘴巴“噗”了一声,知道堂哥对她小姐妹有意思,却没想到比她想象中还要痴情!
要知道周敬可是“老周家的骄傲”,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愣头青的青涩模样?
慌张起来一会儿弄眼镜,一会儿又摆弄怀里的书,也不知道瞎忙活什么。
许芝灵低下头,像是没听到这句话。
周楚成指了指斜对角的一家小门面:“不是国营饭店,去吃包子铺。”
“包子铺?”
软软香香的大包子,皮薄馅儿厚,光是想一想就流口水。
周晚不争气地咽了咽喉咙,第一个举手支持,许芝灵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她都要去,周敬耳朵哪怕再红,也要故作矜持地颔首:“我也去。”
四人一拍即合,决定先在县城吃一顿包子再回去。
第12章 县城见闻
周晚爱吃鲜肉,周楚成买了一斤鲜肉,半斤酱肉,另一边周敬买了半斤鲜肉,塞了两个到许芝灵手里。
到底不是国营饭店,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知道几人手里头粮票不够,半票半现钱的,倒也收了。
包子是一块钱一斤,在这个年头已经不便宜,要知道乡下一年到头的辛劳,恐怕也就换个十来张大团结,幸好周家有个能“挣外快”的周红军,在乡下,木匠手艺也是一门刚需,哪怕是再爱惜家具的人家,用个几十年的老木凳子也得打新的。
更别说还有些条件稍微好点的家庭,儿子娶媳妇还得打婚床,盖了新房子还得打五斗柜,木匠就没有找不着活干的时候,周红军也因此攒了不少私房钱。
不过,比起县城来,还是九牛一毛。
几人一边吃,一边在县城闲逛,光是门口挂着木牌,写着“接木匠活儿”,“会打家具”的就有好几家,还家家都不缺活干,就这么一小会儿,就有人匆匆忙忙地过来问,要么是箍桶,要么是修家具,生意看上去别说多红火了。
而木匠只是县城发展的一个小小的缩影,周楚成留意观察了一下过往的男女老少,最显眼的就是这些人身上的衣服。
他们几个大队上来的,身上穿着一样的绿色工装,在红旗大队上,这身工装常见得不能再常见,再背个小布包,踩一双解放鞋,简直就是家家户户的日常装扮。
可县城呢,已经换上了看上去更潮流的直筒裤,白衬衫,年轻女孩一些烫着大波浪卷,要么就是剪短成“**”,烫成四六开的偏分,洋气又时髦。
一个穿着红色长裙,外面披一件白色毛衣外套的年轻女孩踩着小皮鞋走了过去,一头飘逸的长卷发从众人身边掠过。
周晚和许芝灵两个大粗辫子显得格格不入。
时代在变,周楚成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穿着是变化最明显的标志。
他想起了系统“剧透”的那些剧情里,除了他这个炮灰的剧情,其实还有一些让人听了目瞪口呆的事情――比如说,票证会取消,现金才会成为未来的主流,再比如说,国营饭店甚至会被刚刚那样的包子铺给“掀翻”。
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在去年就开始吹了,不会有多久,它也会吹到这里来。
周楚成手痒痒的,把妹妹叫了过来:“你觉得刚刚那姑娘怎么样?”
“刚刚?”周晚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漂亮背影,“哥,你对人家一见钟情啦――哎哟!”
周楚成面无表情地在妹妹脑袋上弹了一下:“你没注意到她手上的手串?要不要做笔生意?”
提到生意,周晚顿时也不叫疼了。
两人从小到大,不知道做过多少所谓的生意――周晚的私房钱不少就来自于和她哥的搭伙。
她认真回忆了一下刚刚走过去那个女孩的手串……淡紫色的透明珠子,上面还印有白色的花纹图案,太阳一打下来,那透明珠子就亮闪闪的,衬得人皮肤也白,大队上和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子都还只有简单的红头绳,顶多就是多一条红绸子,别的装饰品几乎没有。
不是她们不爱美,而是公社供销社根本买不到。
但周晚扪心自问,如果她看到一副这样的手串……她会买吗?
答案毫无疑问是肯定的,周晚眼睛亮亮的,果断点头:“做!”
周楚成想要把握住时代的机会,读书要读,赚钱也不能少赚,周晚更是个小财迷,兄妹俩老规矩五五分成,两人一合计,剩下的钱全拿来“进货”,剩得只够买回乡下的牛车票,全用来买了同样的手串,塞了满满两大包。
一行人坐上牛车,和来时不一样,早上那是要考试,赶时间,回去时间没那么紧张,牛车虽然慢,但有一个天大的优点,那就是便宜,正好符合他们的出行需要。
只是位置就远不如中学送他们来的车斗那么宽敞,周敬还好,周楚成人高马大的往那一坐,位置都拥挤起来,幸好这一趟也就他们四个人,牛儿嘴巴里嚼着草,车夫喊了一声号子,车子就慢慢悠悠地启动了起来。
回去的路还远着,周敬原本还想夸堂弟几句,毕竟周楚成这段时间是真的老实,他这个当堂哥的看在眼里也觉得欣慰,谁知道一转眼,这人又不知道带着妹妹跑哪儿去了,等再出来的时候,包里头鼓鼓囊囊的,显然又是买了一大堆东西――而且绝对不是教辅资料。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周敬转过头去,决定无视周楚成的存在,然而脑袋转到另一边,却恰好又和身边的许芝灵四目相对,虽然只是座位坐在一起,但还是给他闹了个大红脸,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有意想移开目光,可内心又恋恋不舍。
回了大队,又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才能见上一面……他总不能天天黏在堂妹身边吧,不说周晚会不会不自在,周楚成第一个就要跟他干架了。
他妈也说了,这次联考班只要考上,就转过手来安排提亲的事情,不是要许芝灵和他马上就结婚,而是由父母出面,表示一下对女方的重视,这是大队上的传统,相当于过了明路,就当成未婚夫妻那样去处对象。
毕竟,不结婚要谈恋爱,那都是耍流氓!
周敬性格保守,既然家里还没去说,他也不好对许芝灵太亲近,可到底是年轻,自己喜欢的姑娘怎么看怎么漂亮,哪怕是树叶掉在她头发上,也显得那么俏皮可爱,更别说这一趟县城之行,周敬有了几次和她说话的机会,许芝灵有礼貌,还客气,一点不骄纵……她根本就没有缺点。
还有一点让他格外怜惜的是,许芝灵这段时间因为努力复习功课,身体不太舒服,今天有些安静,上了牛车就靠着背后的挡板睡着了。
要是他们俩处成了对象,他一定要好好呵护她――他们一起考大学,一起奋斗未来,没什么比那更美好的事情了。
周敬忍不住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对面的周楚成看了堂哥一眼,又看了看他旁边的许芝灵,从几人买包子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自家堂哥对许芝灵格外地上心,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是暗恋对象,甚至还为了这事儿专门跑到他家来,又是问他妹,又是找他妈商讨。
可许芝灵的态度却明显没有周敬那么热情,与其说她是年轻女孩面对追求者的矜持,周楚成总感觉她更像是在回避。
这个念头也就在他脑海里浮现了一瞬,总归不是他家的事,只要不是和他妹有关,他都觉得无所谓。
说起来,蒋渣渣这几天好像没有再找他妹。
是顾及着他妹考试在即不好分心呢,还是说这人心里又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
蒋南的日子并没有多好过。
他家倒是不缺各种票,但天高皇帝远,他下乡到红旗大队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就是握着金子也难换到好东西。
唯一的办法就是托人从城里买,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人闲着帮这个忙,更不用说每次托人,是既花了钱,还欠了人情。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
真正的问题在于,蒋南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土墙砌起来的房子,冬天冷,夏天热,偏偏又没有光照,一进屋子就黑得不得了,大傍晚的就得点上油灯才能看清,床铺会潮湿发霉,还会钻虫子进去。
蒋南从小就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可是他不能抱怨,尤其是在回城这个当口,所有知青都谨小慎微地收起了平时的脾气,指望着能快点回去,回回蒋南抱怨的话都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说不出口。
而且,说了也没人理解,就像周晚不理解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现在回城,在其他知青眼里,蒋南也是没烦恼的大少爷,反正缺什么,那边总会拍电报来。
甚至有人酸唧唧地在背后说:“要是我也有蒋南那样的好命,投胎到有钱人家里,回城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可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要回去占住位置,那个位置当然别人也想要,蒋家现在能帮他留住,不代表以后也能。
偏偏就在这件事上,他一次次地碰壁,光是跟周晚闹得不愉快,就已经有一两次了,事不过三,再这么下去,显然会破坏两个人的关系。
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前途,蒋南觉得自己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叫他的声音:“蒋南,蒋南!”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知青掀开门口的帘子探头进来:“外头有个年轻姑娘找你!”
……难道是周晚?
“我马上来。”
蒋南应了一声,抬脚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想起来还没整理仪容,又在门背后挂着的那张小镜子上仔仔细细地捋平衣领上的褶皱,将头发往后梳了梳。
可到了知青驻地门口,见到的却不是周晚,而是另一个年轻俏丽的面孔。
“蒋知青。”许芝灵有些怯怯地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没打扰到你吧?”
第13章 搬家!
――工分制度马上就要取消了!
工分,在大队,在公社,在所有人的眼里,是规则,是铁律,是不可能改变的,和天上月亮星星一样的存在,没有工分,那就没有饭吃,工分多,那就能过个好年,这是再朴素不过的想法。
然而这个存在面临打破。
红旗大队这个穷沟沟在春风吹来的小尾巴上,也终于学习到了重要文件的精神,要改革开放,要迎接更自由、更繁荣的发展时代,大队长开完会回来,就见天地在大队部里坐着抽旱烟,听收音机,反反复复温习那些重要讲话,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抠出来细细品味。
大队长这个领头羊尚且如此,下头的村民们就更是找不到主心骨了,有心的不等过年就杀上鸡鸭,拎上一筐鸡蛋,要找大队长探探风向,也有胆小的,生怕时代的一粒砂降落了下来,就像是一座山一样把人砸死,心里怎么想怎么都不能接受。
但无论大伙儿怎么想,工分没了用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没了胡萝卜,就是生产队的驴都不肯拉磨,何况是人,上工时所有人的积极性肉眼可见地往下滑了一大截,沈桂香在的劳工队更是唉声叹气,不知道未来路要往哪走。
周红军却有点内幕消息。
因为他是个木匠,大队上算工分的时候,手艺人的算法其实是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别人是按做农活,他们则是按做手工活算工分,一个公社能有两三个木匠,十里八乡也都彼此认识。
这回工分制度取消,首先捕捉到风声的,就是他认识的一个老木匠。
“说是以后咱们也不用困在一个地方,只要有介绍信,想上哪儿去做活儿,就都能去。”夫妻俩说体己话的时候,周红军就把这事儿和老婆沈桂香说了,“有些胆子大的,现在就已经开介绍信出去了,大不了就是后头的工分不要了,前头攒下来的工分还能换粮食,到时候卖了换全国粮票,一点问题没有。”
老木匠也打算出去,还一点不近,打算南下往沿海那边去找找路子,毕竟连大领导都说了,那边要大力发展,总不会缺机会,两个儿子,一个继承了他的手艺衣钵,跟着他一起走,另一个老木匠要送去读大学。
老木匠这么果断的决定,多少影响了周红军,他内心也有些活动,之前女儿周晚是在公社中学读书,都是乡里乡亲的,离得也算不上远,都习惯了她每天去回,可要是两个孩子考上了联办班,那就是要在县城念书,回来的路就远了。
他完全可以开封介绍信,去县城里接活儿。
周楚成和周晚回来可都说了,县城里现在可繁华,比红旗大队不知道有钱到哪里去,他可是粗木匠细木匠都能做,总不能挣不着钱吧?
等到晚上,再接上两孩子一起回家。
周红军觉得自己想法可好了,谁知道念头刚一说出口,就被老婆给赏了个白眼,沈桂香知道丈夫一贯抠抠搜搜的,没想到他连做事儿也这么抠搜――都已经听人家话说到那份上,还是这么畏畏缩缩。
要是能进县城,还接什么孩子,“咱们直接搬到县城去!”
周红军被老婆的大胆给吓了一跳,拨浪鼓似的直摇头,他们都是乡下人,怎么搬得了?就是买房子的手续也办不成啊!
沈桂香恨铁不成钢地点丈夫脑门:“你傻的呀,谁说要买――我们租,租房不行吗!”
周红军讷讷道:“可我们也没钱啊。”
“你也说了,前头咱们攒的工分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大队长就是想,他也不敢这么做,否则不给大伙儿把皮扒了。”沈桂香分析道,“那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就是你刚刚说的,换成粮食和粮票,还有一条……就是折成现钱。”
周红军点了点头。
“对咱们乡下来说,现钱没意义,你拿着钱又花不出去,但是粮食那是命根子,他们肯定会选粮食和粮票。”沈桂香道,“地里粮食不可能供得上那么多人换,只能排队,如果这时候咱们说不要粮食,要现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