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适合两人目前的状态的距离。
她垂着鸦睫,语调有些生硬,低声道:“多谢萧公子出手相助。”
萧翊俯视着容妙此刻低垂着的头,还停留在半空的手臂有些僵硬,之后缓缓垂下。
他的喉结微动,低沉地道:“嗯。”
容妙眨了眨眼睛,将酸涩的感觉咽回去,她朝萧翊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伸手扶着门框,门外的碧水已经要迎上来了。
就在她要跨过门槛之际,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所以你是真的无所谓吗?”
容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语气平淡得就好像是在问今天吃了什么这种无聊的话题。
萧翊凝视着她的背影。
容妙没有等到回答,她扶着门框的手用力收紧后,渐渐地松开。
只听到她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她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迈开脚步往外走去。
就连遗落在房间里的帷帽也不打算回头去拿了。
还没等她走出几步,一只手突然出现在她的肩膀上。
灼热的温度好似深深熨烫在他手掌下的这块肌肤上。
容妙的身躯不由得一抖。
他的手掌用力地攥住她的肩膀,用力地甚至容妙都有些觉得发疼。
萧翊沉着声道:“我让李卫送你回去。”
原本眼睛微微亮起的容妙一瞬间又黯淡下去了,只听到她冷淡地道:“不必了,何大哥和碧水会把我平安地送回去。”
容妙背对着萧翊,清楚地感受到肩膀上的手掌收紧了一下。
她的眸光沉沉。
两人僵持着。
就连站在不远处的碧水和李卫这会儿也不敢上前打扰,只敢默默地站在墙角那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会儿上去不是纯纯给自己找事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等到容妙都有些不耐烦了。
就在她准备抖动肩膀,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抖下来的时候。
就听到耳边――
“没有无所谓。”
声音极低。
几乎是只有容妙能够听到的程度。
可听到这句话的容妙的杏眸渐渐亮了起来,就连脸上原本冷淡的神情都逐渐消失。
这句话对于萧翊来说,陌生到在他过往的二十年人生中都从来不曾说过。
容妙的唇角缓缓地勾起。
她转过身,抬头看着面前的萧翊。
两人的距离极近,她甚至能够看清萧翊眼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萧翊的黑眸沉沉,脸上情绪复杂极了。
耳廓隐隐地有些红了。
容妙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她抬眼直视着萧翊,问道:“什么没有无所谓。”
这句话虽然是问句,但是两人都清楚是他的答案是什么。
她不容许萧翊在这时候逃避,即便这种感觉陌生到让他有些不安。
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味。
萧翊对上她的目光,目光复杂,声音似乎听起来都有些艰涩:“你和王弘译,我没有无所谓。”
他的语气十分别扭,像是非常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容妙终于忍不住弯起嘴角。
终于,从萧翊的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盈盈的杏眸里倒映着此刻萧翊的模样。
萧翊显然在这时对容妙的视线有些敏感,他微微别开眼。
“好。”容妙眼中的笑意更甚,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
芙蓉馆内。
容妙将盒子中的首饰取了出来,透过明媚的日光仔细端详着。
上好的羊脂玉簪白皙剔透,在光下流动着温润的光泽。
她弯了弯唇角。
这一趟去得不亏。
浅褐色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愉悦。
是那种取得成功后的魇足。
桌上还摆了一摞诗词话本,什么都有。
显然是对之前王弘译送给她的礼物上了心,也不知道他将这些东西囤了多久了。
在她离开时,特意让李卫帮她搬上马车。
尽管容妙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她与王弘译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萧翊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眼眸中容妙却可以隐约地察觉到他的情绪。
容妙挑了挑眉。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之间总算有了突破。
而不是一直处在捉摸不清的暧昧状态之下举步不前,容妙早就已经厌倦了这种状态。
这种长时间不清不楚,却又模糊不清的状态让容妙如鲠在喉。
若是时间充裕、情况明朗,容妙指不定还愿意陪他继续维持这样的状态下去,可是如今局势如此复杂棘手。
所以今日此行就是为了逼萧翊表态的。
从一开始的直接,到后来的失落,甚至于最后那个看似不经意的摔倒――
都是精心策划好的。
不过还好萧翊接住了她,就算她当时已经做好了就这样摔下去的心理准备,以博得他的愧疚怜惜。但是那么坚硬的地板就这么直挺挺地摔下去,身上指定也得受点轻伤,万一摔到脸就更糟糕了。
容妙将玉簪放回盒中。
今日总算兜了这么大的一圈,终于是让萧翊将心中一直不肯言明的好感稍稍吐露出来。
容妙压下眼睫,忍不住轻笑出声,眼中满是玩味。
有的时候试一试铤而走险,或许能获得意料之外的效果。
不过――
容妙当时就注意到了。
萧翊和李卫的鞋底都沾了湿润的泥土。
可是城里这几天都没有下雨,而且他们今日的午饭还是在未时吃的。
她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微微有些鼓胀的肚子,胃里那些硬塞进去的饭菜还没消化。
她压下鸦睫,在心中暗暗思忖着。
容妙猜的不错,今日清晨宵禁时间一到,城门刚开,萧翊就带着人骑着快马低调地出城去了。
京城派来的增援到了。
两千人马驻扎在距离江宁府外五百里的城外休整。
人数过多,不敢贸然让他们现在进城。
距离上次夜袭平昌侯的庄子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了,两个月风平浪静的时间,总算是稍微放松了平昌侯那个老狐狸的警惕。
只是尽管平昌侯那边已经稍微放松了警惕,还是要行事小心些,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萧翊已经下令让这些人扮作往来的农民、商户等,分批进城,免得引起注意。
必要时刻,一网打尽!
不过……
窗外的明月被乌云笼罩,只能透过间隙撒下点点月光。
萧翊手掌搭在桌案上,手指曲起轻叩着桌案。
桌案上燃着一盏油灯。
他高挺深邃的眉骨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深邃的眼眸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显得神秘晦暗。
昏暗的光影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比起平昌侯与王知府贪墨之事,或许晋王才是最为关键的人物。
萧翊的眼眸一动,视线下移。
平铺在桌案上的密信上写着言简意赅的一行字。
一月后,生擒平昌侯等一干人员押送京城候审。
萧翊眸光愈深。
一个月的时间――
半晌后,他才拿起桌上的密令。
油灯上摇曳的火光中飘起阵阵袅袅青烟,白纸黑字化作灰烬,再不见踪影。
在他的眼瞳中倒影的火焰不断跳跃着。
……
京城。
傅宣恒翻阅着萧翊命人抄写的近一年平昌侯府在各大钱庄的兑现记录。
相比起萧翊更具攻击性的深邃轮廓,傅宣恒长得更像是一个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
傅宣恒面无表情地一页页翻阅着,上面的数额巨大到令人觉得触目惊心。
真是些忠心耿耿的朝廷命官。
“呵。”
喉间传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他的薄唇弯起,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傅宣恒随手将手中的账簿合上,轻轻扔回桌上。
“备辇,去永寿宫。”
永寿宫中。
太后半阖着凤眸悠哉地躺在躺椅上,腰上枕着柔软的引枕。膝上还盖着张薄毯,薄毯从她膝头一直蜿蜒到地面上。
才是初夏,永寿宫里竟已经摆上了冰鉴,冒着森森寒气。
瑞兽鎏金香炉吐着袅袅的馥郁香气。
保养得当的脸庞依旧白皙细腻,只有眼下几道细微的细纹暗暗诉说着她的年纪。
躺椅后站着一名宫婢,正力度适中地替她按摩着太阳穴。
她的红唇微微勾起,涂着鲜艳丹蔻的手指搭在躺椅上,跟着琴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
真是好不自在。
一名年轻的宫婢端着膳房那边刚炖好的燕窝静悄悄地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到太后身边,正准备将红木雕花刻金托盘上的那一盅燕窝放到旁边的小几上。
只听得咣当一声。
那名宫婢的身形一晃。
她一不小心被薄毯绊住了脚,手上的托盘顿时倾斜,整盅的燕窝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琴声戛然而止。
燕窝将薄毯和地上铺着的厚厚的地毯洇出一片深色。
她的瞳孔猛地紧缩,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的身躯颤颤巍巍得犹如凛冽冬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太、太后娘娘恕、恕罪……”
她将头死死地贴着地面,顾不得脸上会沾到地毯上残余的温热燕窝,战战兢兢地道。
这时,太后不虞地睁开双目,凤眸垂眄着被洇湿的地毯,精致修剪描绘过的柳眉微微蹙起。
她垂睨着此刻匍匐在地上簌簌发抖着求饶的宫婢,眼中是带着厌烦的冷漠。
只见她微微抬起戴着镶红宝石的金护甲的手,轻轻地挥了挥。
镶嵌在护甲上的红宝石像是染着鲜血一般猩红深邃,黄金制成的护甲此刻在日光下也仿佛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身边的人立刻动了起来,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宫婢擒住就要往外拖。
被架住的宫婢惊恐地抬起头忍不住求饶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饶命啊……”
太后嫌恶地看了眼被弄脏的薄毯,一把将膝上的薄毯挥到地上。
“晦气。”太后不悦道,“好好的毯子和地毯就这么毁了。”
太后身边的高嬷嬷立刻吩咐道:“来人,将东西都收拾干净。”
吩咐完,高嬷嬷躬着腰仰视着依旧躺椅上的太后,询问道:“娘娘,那贱婢……”
只听到太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杖毙。”
“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殿有人通传。
第32章 傅宣恒走进殿中。他讶异地看了眼一旁瘫在地上涕泪纵横的婢女。傅宣恒温润如玉的面容带……
傅宣恒走进殿中。
他讶异地看了眼一旁瘫在地上涕泪纵横的婢女。
傅宣恒温润如玉的面容带着几分笑意,温和地说道:“这人是如何触怒了母后,竟惹得您如此生气?”
只见太后稍稍坐直了身子,轻轻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把上贡的地毯弄脏了,准备让她回去好好闭门思过一天。”
傅宣恒微微挑了挑眉,瞥过地毯上的污渍和堆叠在地上的薄毯。
“太后仁心,不愧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太后弯着唇角,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哀家身为一朝太后,都是分内之事。”
傅宣恒敛眸,瞥了眼身后还瘫软在地的婢女,缓缓说道:“太后仁慈,还不谢恩?”
直到这会儿,那名婢女才终于反应过来,连连磕头道:“多谢太后,多谢皇上……”
一下下结结实实的闷响,她像是不知道疼一般,用力地磕着头。
哪怕隔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她的额头都不可避免地开始红肿起来。
傅宣恒笑道:“谢朕做什么,是太后宽宏大度。”
太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婢女,语气中是难以察觉的厌恶,淡淡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皇上今日来永寿宫是有什么要事吗?”太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的傅宣恒。
傅宣恒温声道:“朕今日是来向母后请安的。”
太后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对此不置可否。
“皇上朝政如此繁忙,还特意来永寿宫请安真是有心了。”
永寿宫此时祥和一片,顿时流传出一段母慈子孝的佳话。
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终于结束了和谐的交流。
傅宣恒站起了身,笑着推辞了太后要留他用饭的提议,“御书房那儿还有许多奏章尚未批阅,朕就不在此叨扰母后了。”
太后也跟着站了起来,语气遗憾地道:“皇上你都这么说了,哀家也不好留你。”
“不过就算是勤于朝政,也不可废寝忘食啊,总要劳逸结合才行。”太后苦口婆心地劝道。
傅宣恒聆听着她的劝告,点了点头,虚心地赞同道:“太后教诲的是。”
太后瞧着他此刻的模样,眸光微微一闪,突然轻叹一声,接着劝道:“哎,也并非是哀家多嘴。皇上你如今登基两年了,膝下的子嗣还是就那三两个。”
“子嗣繁盛,才可稳固国本啊。”
傅宣恒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变,有些无奈地道:“母后,您也知道朕登基也才两年,奏章是堆积如山。匈奴又闹得厉害,要不是五弟在晋阳那儿帮我镇守着,我只怕是头疼得很呐。”
太后的凤眸微微抬起,眼底的细纹隐隐浮现,语重心长地说道:“哀家也知道你不容易,宣朗这个做弟弟的为皇上分忧也是应当的。只是后宫皇后和齐妃她们几个闹到哀家这儿来,哀家也是没法子。”
“皇上国政再过繁忙,也不该空晾着后宫不去啊。”
太后都这么说了,傅宣恒也只能妥协道:“是,谨遵母后圣谕。”
太后听着他这句打趣般的话,忍俊不禁道:“你这孩子――”
……
傅宣恒离开了永寿宫。
他靠着椅背,微微阖上眼睛。
和煦的表情收敛了起来,他的眉心紧锁着。
“皇上,该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