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净的小脸也染上几分怒气,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说道:“王秉那人……”
容妙有些艰难道:“……有些癖好,床第间总喜欢辱骂折磨女子。芙蓉馆几乎所有服侍过他的人,第二天或多或少都受了伤,甚至有些伤重的好几天都无法下床。”
容妙绞紧了手指,就连脸部柔和的线条都绷了起来。
她淡淡道:“芙蓉馆还算好的,毕竟钟妈妈在许多大人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王秉不敢闹出人命。而江宁府其他的秦楼楚馆――”
容妙幽幽地叹了口气。
容妙突然眨了眨眼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奇怪地问道:“但是那些夫妇要伸冤为什么会去醉仙楼,而不是知府府?”
萧翊看着容妙不解的眼神,沉声道:“因为那日刚好王知府在醉仙楼宴请常巡抚。”
容妙这才恍然大悟。
“对了。”萧翊突然道。
容妙抬头看他。
萧翊正色道:“接下来一个月你安心待在芙蓉馆,尽量不要外出。”
一个月。
容妙的眸光微动。
“是出什么事了吗?”
萧翊没有明说,但也叮嘱道:“到时候城里可能会很乱,不过别担心。”
萧翊顿了顿,“近期别和陈运杰还有王弘译走得太近。”
容妙像是丝毫不在意他口中所说的两人,她向前一倾,不由得抓住他的手指,紧张地道:“那你――”
“放心。”
她搭在他掌上的纤细手指蜷起,微微勾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容妙看着萧翊从容的神情,她抿了抿唇,轻声道:“……那我等你。”
萧翊冷峻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好。”
……
李卫禀报道:“主子,那些夫妇已经躲开王家的追捕成功北上了。”
萧翊微微颔首。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芙蓉馆,黑眸加深。
“之前那个和那些人接触的女子还要再查下去吗?”李卫问道。
“不必了,盯紧陈家和王家的人就好。”
萧翊淡淡道。
李卫飞快地瞥了一眼萧翊平静的神色,应道:“好。”
……
容妙垂着鸦睫,澄澈的眼中此刻幽光一片。
“想什么呢?”
坐在她对面的星月看着容妙出神的模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嗯?”
容妙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星月下意识应道。无意识握紧了黑子的手缓缓松开,坚硬的棋子硌在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星月稍稍抬了抬下颔,示意道:“到你了。”
棋盘上的局势正焦灼着。
容妙将视线投到面前的棋盘上,她快速地浏览着场上的局势。
她眸光一凝,她果断地将棋子落下。
啪嗒一声轻响,黑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
顿时,场上的局势瞬间明朗起来。
星月怔怔地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红嘴。
“……不玩了,不玩了。”星月微恼道,“又是我输。”
已经输了整整一晚上了。
星月心中悲愤,她怎么会这么想不开,竟然拉着容妙一块儿下棋呢。
她明明就是觉得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这么多天太无聊了,骨头都躺软了,所有才想找点事打发打发事件。
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开始下起棋来。
结果一整个晚上,她一盘都没赢过。
一盘都没有!
每次容妙一开始都是极为温和的下法迷惑自己,结果到了后半程突然画风突变。
像是温和无害的小白兔耐心蛰伏着,终于找到了恰当的时机脱掉了身上的伪装,狠狠地亮出了剧毒的獠牙。
一击即中!
每次输了之后开始新的一盘,她都努力吸取上盘的教训,提高了警惕提防着容妙,结果还是一不小心就中了圈套。
容妙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安静地将棋盘上的黑子拣出来,放回到棋罐中。
星月抱着怀里柔软的引枕歪在软榻上,她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容妙柔和恬静的眉眼。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容妙分拣棋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这会儿怎么不劝我了?”
星月无奈地笑了笑,“你打小就有主意,就算我劝,你也得听啊。”
“更何况,”星月顿了顿,“……若是你有法子能够离开,也总比留在这里好。”
容妙收棋的手一顿,她抬起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星月。她将手中的黑子轻轻地掷进棋罐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语气淡淡地陈述道:“王秉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声线平稳毫无波澜。
却成功让星月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她瞪圆了凤眸。不顾会牵扯到身上未好全的伤口,她忍着疼痛急急地道:“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容妙收回视线,继续分拣着棋子。
“你快说啊,”星月焦急道,“你别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
“只是让王知府知道了王秉做得那些破事罢了。”
星月皱紧了眉头,“可王秉都在江宁府作恶多少年了,王知府也不见管过。”
“那是因为王秉做得事对他来说无伤大雅,就懒得管了。”容妙轻笑道,“如今王知府力争上游,一个给他拖后腿的不肖子孙自然是开始碍眼起来。”
星月严肃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
容妙悠悠地道:“我只不过是给王知府小小地添了个堵。”
“不过如今王秉只是被关起来了,但是我收到了风声,等过段时间估计整个王家都会――”
按照萧翊所说,一个月城中会大乱。
看来他是准备要动手了。
平昌侯勾结贿赂王知府,他如果要抓平昌侯,没道理不抓王茂时。
更何况从他今日试探自己时,也同时透露出了自己正在关注着王茂时的事情。
只是容妙唯一担心的就是……
容妙收紧了手。
星月见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紧张担忧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下来,“你心里有数就好,等到你以后离开了芙蓉馆之后,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王秉就算再不济,也是王知府的孙子。和知府作对,你也不怕你的这颗小脑袋搬家。”
星月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容妙略显敷衍地应了声,她抬起眼看向星月,反问道:“那你呢?”
星月怔了怔,“我怎么了?”
“你就没想过离开芙蓉馆?”
星月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别开了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你看我如今这个模样,除了芙蓉馆还有别的好去处吗。”
“芙蓉馆也不错啊,至少不愁吃不愁穿。比起其他青楼动辄打骂克扣底下的人,芙蓉馆可好多了,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来呢。”
她和容妙不一样。
她早就不干净。
容妙听着她此刻这番看似洒脱豁达的说辞,目光却十分尖锐地捕捉到她尽力藏在引枕下微微颤抖的手。
“我们去京城吧。”
容妙认真地看着她。
“去京城重新开始,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在江宁府的过往。”
星月的身躯猛地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容妙认真到极致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她附着在外表上的伪装,灼伤了她自卑到骨子里的灵魂。
她的声线颤抖着,哑着声道:“妙儿,妈妈不可能让我们走的。更何况就算妈妈答应了,你有想过得多少银子吗?”
光是买下容妙,就要一个天文数字。
尽管她不如容妙那么值钱,但是在芙蓉馆也能为钟雁芙创造不少价值,她也不会轻易让自己走的。
花那么多钱买下一个容妙是值得的,但是买下她――
容妙微微蹙起眉头,“这你不用担心。”
她当然也想过花费的这个问题。
“你既然说整个王家可能都会遭遇不测,那么你心中的人选就必定不会是王弘译了。”星月定定地看着她,“是陈运杰,还是那个萧翊?”
“陈运杰掏不出这么多钱。”容妙没有正面回答。
星月微微眯起眼睛,“那就是那个萧翊了,那你怎么确保他能够掏出这笔钱?”
容妙的眸光沉了沉,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也未必掏得出这笔钱。”
虽然萧翊出手阔绰,但她总是会做着最坏的打算。
“那你――”星月不解道。
“但是我可以让妈妈不需要这么多钱,就肯放我们走。”
容妙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
容妙直视着星月,一字一顿地说道:“总有一种东西,能比钱财更重要。”
……
容妙推开门,就看到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的王弘译。
王弘译的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紧扣着。从紧绷的身躯就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一定不是很好。
等到容妙走到他身边,抬眼轻轻地看了眼他此刻格外冷肃的神情。
“怎么了?”容妙温声道。
王弘译这才意识到容妙已经来了,他原本有些阴沉的面孔和缓下来。
他重重地吐了一口郁气,“没什么。”
容妙看着他此刻的面容,轻声道:“我都听说了,好像是有人闹事了?”
王弘译扶在窗框上的手猛然收紧,沉默了片刻,咬牙道:“都传到你这儿了?”
尽管他们驱散了民众,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爷爷那日痛骂了三叔和王秉一顿,甚至还说出要将王秉逐出族谱的气话。
最后还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爷爷下令将王秉关在院中,以后不许他再擅自出门。
容妙微微点了点头,“我也是昨日才听到的。”
“我本来还担心你昨日没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容妙抬眼看着他,眼中满是关切和担忧。
王弘译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原本处于焦躁的神经都慢慢放松下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没事,只不过是王秉那混蛋――”
王弘译拉着她就走到桌边坐下来。
“王秉现在被关在家里了,这样也好,这下他也不能出来骚扰你了。”王弘译锁着眉头道。
容妙垂眸看了眼王弘译仍紧紧握着的手,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她疑惑地道:“他是犯了什么事了,居然闹得这么大?”
王弘译低头看了她一眼,难以启齿地道:“你就别管,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好吧。”容妙笑了笑。
她从他的掌中抽出了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那你就别生气了,都已经过去了。”
她状作不经意地道:“终归还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兄弟?
他这会儿真是宁可没有这个兄弟!
“不说他了。”
王弘译现在一提到王秉这家伙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容妙十分配合地道。
王弘译侧过脸看了身侧的容妙一眼,眼神柔和了下来,放缓了声音说道:“我本来是想着这次将你提前从芙蓉馆赎出来的,但是都因为王秉那家伙,爷爷正在气头上。”
他一把握住容妙的小手,认真地道:“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赎你出去。”
容妙对上他认真的视线,心里突然咯噔一跳,面上仍是温柔不减。
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好,你也不必太过着急。反正距离七夕还有一阵时间,还是等这次的风波平息下去再说。”
……
王弘译没能待太久,他这次就是为了特意来看容妙一眼才来的,看完之后又匆匆离开了。
看起来这次闹出的风波还不小。
容妙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沉了沉,她却根本没能感受到计划成功后的满足。
而是觉得头疼极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尽管她并不后悔当时为了从王弘译口中套取信息而做出主动靠近他的举动,但是同时也成功让王弘译误解了她的心意,竟然想要提前将自己从芙蓉馆赎出来。
虽然她认为妈妈并不会轻易答应王弘译这个要求,但是――
不过好在,时间一向过得很快。
在这期间,容妙只要确保能够拖到一个月之后。
“容姑娘?”
还没等容妙收回视线,就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叫她。
容妙迅速将脸上的神情收敛起来,疑惑地顺着声音望去。
是李卫。
容妙下意识地看了眼李卫的身旁。
萧翊没来。
“李卫,你怎么来了?”容妙问道。
“是主子让我来给你送东西。”李卫如实说道。
容妙看了眼李卫手中的东西,眸光微滞,笑道:“怎么又给我送钱,我身上够用了,你拿回去吧。”
李卫赶紧塞到容妙的手里,“姑娘就收下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送你,还是送银子最实在。”
“上次我被那卖布料的店家坑了,结果被主子痛骂了一顿。”李卫心有余悸道。
容妙有些忍俊不禁,她还真是难以想象萧翊骂人的样子。
她好奇道:“萧翊他还会骂人?”
李卫叹了声气,声情并茂地说道:“主子虽说是不会骂人,但是那眼神简直就跟带了冰碴似的。冷冷一眼扫过来,比臭骂你一顿还吓人。”
容妙掩着唇轻笑。
“对了容姑娘,刚刚那是王弘译吗?”李卫朝着王弘译刚刚离开的方向看了眼。
容妙的手指收紧,面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对。”
李卫认真地告诫道:“容姑娘最近还是少和王家还有陈家的人打交道。”
容妙眼眸一动,“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卫有些含糊地说着:“反正最近跟他们往来不好。”
容妙若有所思道:“难怪前几天萧翊来找我时,也特意叮嘱过我这一个月少和他们来往。”
李卫忙不迭地点头。
“但是……”容妙有些为难道,“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他们来找我,我也无缘无故地把他们拒之门外。到底是什么事啊?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毕竟芙蓉馆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李卫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他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有些苦恼的容妙。
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周遭,才终于下定决心地透露道:“上头下令,一个月之后就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