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动静也引起掌柜的注意,在掌柜爬上楼梯时,厢房门终于打开了。
程时茶先走出来,她身后跟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杨志。
掌柜上前一步,想要对杨参将嘘寒问暖一番,不料杨参将声音嘶哑说道:“酒水钱先记账上。”
掌柜客气推拒一会儿,随后在杨参将不耐烦的目光中只好“无奈”记了账。
他望着裹得严实远去的杨参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摇摇脑袋将疑问抛之脑后。
“喂,你来北疆做什么?”身后的杨志闷闷道。
程时茶一手执着剑,她将一头长发高束脑后,骑装衣摆晃动间是一双黑色小靴,看起来人蓄无害。
只有杨志知道,那双小靴子是如何蛮横无理死死踩住他的咽喉。
想到这,咽喉处又起了炙热的痛感。
他勉强压下这股痛痒的感觉,心中忿忿不平想道这恶毒的女人不会是想破坏将军的计划吧?
于是他清清嗓,又理直气壮道:“咳咳咳,问你话呢!”
“你话太多了。”
程时茶走进客栈,杨志正想走进去,却被掌柜战战兢兢拦住,只好站在客栈外紧皱眉头思索。
她什么意思?竟说本参将话多?!
本参将话真的多吗?
这时身边一片哗然,杨志回过神,想到刚才的心思,一张俊脸黑沉如铁。
他侧身望过去,是一个商队,商队里很明显有一半的人皆是骆雪国的人,他们高鼻深目,穿着毛皮衣服,神情兴奋打量着四周。
杨志无趣移开视线,他不明白将军为何要放任骆雪国的人进出定北县,但他相信将军自有用意。
天色逐渐昏黑,街道上人流稀少,杨志迟迟没能等到程时茶出现。
他懊恼跺脚,只觉自己在客栈外等了某人半天的行为太过愚蠢,怀疑自己是否是被下了蛊。
那人又没承诺要他等着,就算是要他等,他凭什么听她的。
况且那人对将军如此心狠,来北疆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招。
杨志不再犹豫,转身就要回军营,却耳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立马回头,挂上了不耐烦的表情,“你怎么……”
耳畔的狼牙因为突然的动作晃荡着,在他脸侧轻轻撞击,杨志却没心思理会。
他面前是正准备打烊的掌柜,哪有什么叫“程时茶”的女人。
掌柜弯腰恭维道:“杨参将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杨志冷哼一声,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你们军营在何处?”
杨志猛地回头,他眯起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程时茶只看了小参将宽大帽头里的脖颈一眼。
杨志心跳漏了一拍,他磨牙,料想这女人单枪匹马对军营做不了什么手脚。于是他仰头,脖子瞬间传来刺痛,他僵了一瞬,冷冷道:“还不快点!”
他率先迈开腿。
两人一路无言骑马来到定北县不远处的军营。
此时已是戌时初,军营里点了火把,有不少将领带着手底的将士到不远处的练武场操练。
守在军营门口处的小兵正在打瞌睡,迷迷糊糊间好似看到了杨参将,他打了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对杨志道:“见过杨参将!”
小兵看向杨志身后的程时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杨参将带女人回军营,他就说,谢将军和杨参将不近女色,绝不是他俩有一腿!
杨志不动声色挡在程时茶身前,他拉着程时茶的袖口走到一处盲点,对她说道:“你看够了就回去。”
程时茶来的路上仔细察看了军营附近的地形,心中有了计较,恰好军营门口走过一列士兵,她一眼便看见里头有几个在茶楼里遇到的小将。
她对杨志道:“你们军营里混进了皇子的人。”
杨志却不信,若是军营有那么好混入,只怕军营早已成了筛子。
见程时茶脸色不似开玩笑,杨志这才郑重起来,他按着程时茶指的方向揪出了那几个小将。
至于那几个小将到底是不是旁的阵营派来的,自然有人查探出来。
揪出细作后,程时茶欲要离开军营回定北县,才走了一步就被人喊住。
小参将别过眼,不自在道:“看在你是将军长嫂的份上,我送你回去吧。”
他心想这女人身手虽然厉害,但独自一人回去路上遇到骆雪国的军队那就不好了。
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对将军交代。
看来杨志还不知道她早已和离离开谢府的事。
程时茶敛眉,音色平淡,“不必了,今日多谢杨参将。”
面前的女人突然客气起来,杨志还有些不?*?习惯,随后听清了程时茶话中的拒绝,他暗恼不已,从喉间滚出了一声简短的冷嗤便甩袖走了。
月色清寒,边境地上抽了嫩芽,程时茶一人驾着马疾驰在空旷的荒漠上。
在她身后,有人口是心非骑马远远跟着,直到看见她赶着最后一刻入了城,方才转身离去。
京城,大理寺。
大理寺丞正翻阅卷宗,不久便发现柳寺卿手执案卷,魂不守舍望着前方。
他立马直起腰,能遇见柳寺卿失神的机会可不多。
他唤了柳元之几声,“柳寺卿?柳寺卿……”
柳元之回神,声含歉意道:“李寺丞对不住,柳某方才走神了。”
“无碍。”李寺丞摆手,最近京中案子多,柳寺卿恨不得住在官府,太过忙碌也不怪乎会失神了。
官府门口突然出现一道身影,李寺丞眯起眼睛,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忙起身打招呼:“久仰平北将军大名。”
谢玉阶甫一走入,架阁库内顿时逼仄迫人。
李寺丞叫苦不迭,身为文人他最怕跟武将打交道,奈何圣上下令让平北将军与大理寺一同处理国库贪墨案,他不得不面上应付应付。
只不过,这平北将军身形怎的看起来臃肿了几分?
李寺丞没有多想,只当是平北将军疏于锻炼筋骨的缘故。
谢玉阶此次前来大理寺,本想好好跟柳元之商讨贪墨案的事,毕竟大皇子也是他目标中的一环,可他眼尖看到了桌案上放置的一把佩剑。
那佩剑线条利落,剑鞘一尘不染,底下还垫了块柔软的绸布,佩剑的主人显然有好好爱惜。
要是以往,这样普通的剑,谢玉阶不会多看一眼,可那佩剑与某人的佩剑样式极为相似。
谢玉阶听到自己语气异常平静问道:“那是谁的剑?”
一旁的李寺丞没有听出他声音中的不对,只摸了摸花白胡子笑道:“那是柳寺卿的,平日里总会随身带到大理寺。柳寺卿可宝贝得很,不肯给旁人碰一碰。”
喉咙像是被塞了颗小石子,谢玉阶说不出话。
他目光近乎苛刻看向柳元之。
家世低微,家底薄弱,身形不够健壮,长相也不出挑,就这样的人,凭什么?
察觉到谢玉阶的目光,柳元之毫不避讳直视过去。
他没漏掉谢玉阶阴毒的目光,也没漏掉谢玉阶腹部的凸起。
虽然不知道谢玉阶为何会记恨上他,但想来跟之前的纠葛有关,于是他轻笑一声,反击道:“某人几日不见便长了冬膘,实在令柳某叹为观止。”
他口中的某人,自然是指谢玉阶。
气氛剑拔弩张,就连一向迟钝的李寺丞也感受到了不对,他无意卷入其中,赶忙低头装作忙碌的样子。
柳元之的话让谢玉阶从陌生的情绪中惊醒,他下意识捂住肚腹,反应过来后黑着脸放下手。
他这才清楚地意识到,柳元之纵使有千般万般方面比不上他,可他起码没有像他一样身形残缺,还怀上了旁人的孽种。
谢玉阶绷着面皮轻嘲道:“你懂什么。”
柳元之只低头看卷宗,不再回应,似乎此时的谢玉阶并不值得他拿对敌人的态度对待。
腹中又开始隐隐作痛,谢玉阶手背青筋崩起,他心中无比后悔,早知那日就不该反悔喝下保胎药。
孽种就该在那日彻底流掉!!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肚腹里的孽种像是为了惩罚他,引来了猛烈的疼痛,一瞬间让谢玉阶瘫倒在地。
他勉强压下痛楚,盔甲下的锦袍已被冷汗浸湿。
走之前,谢玉阶只阴冷看了柳元之一眼。
他已拿到贪墨案的确切证据,只需借柳元之的手将大皇子拉下马计划便完成了一半,可现在……
谢玉阶走后,李寺丞后怕道:“柳大人,平北将军不会要报复我俩吧。”
柳元之道:“清者自清。”
第26章 “我已怀了我那‘好嫂嫂’的孩子。”
早朝时圣上脸色一日比一日黑沉,就在他忍不住当庭询问进展时,平北将军走出队列。
留在京中已久的谢将军此刻面容冷峻,唇色苍白,春末要比春初来得暖和,可他仍旧穿着厚实的狐皮大氅,笼住了整个颀长的身形。
他双手交叠放于身前道:“臣要弹劾大理寺卿勾结户部侍郎贪墨国库,得手后畏罪杀害户部侍郎及其长子,欲要私吞库钱。”
话落,朝中一片哗然。
大皇子飞快看了柳元之一眼。
圣上面上看不出喜怒,他问谢玉阶:“谢卿可有证据?”
谢玉阶早有准备,他神态自若道:“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圣上移步偏殿。”
圣上沉吟点头,在内侍的搀扶下走入偏殿。
没过多久,圣上再次出现时,眉梢带着怒火,不由分说下旨将柳寺卿打入天牢。
脚步声经过,谢玉阶余光瞥见柳元之被侍卫押着离开殿内,他的嘴角勾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口中的人证,指的是林卿,至于物证,则是从柳元之府中搜查出来的成堆黄金。
人证物证俱在,柳元之要想翻身,难如登天。
下早朝后,大理寺卿贪墨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不说朝中官员看法如何,单说京中百姓对柳寺卿贪墨一事颇觉难以置信。
众人皆知柳寺卿衣食住行一向节俭,私底下绝不收受贿赂,就连住的宅子都是圣上赐下的,这样的人如何会贪墨国库呢?
西市里有摊主愤愤不平道:“绝对是那谢将军冤枉好人了,柳大人怎会贪墨国库?”
“若不然就是那谢将军受人蒙骗!老天没眼啊!好好的清官受人污蔑!”
“要不是柳大人,我家的秘方就要被吴大人远房侄子抢走了!”
有人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反驳道:“当朝官员哪有不贪的,柳寺卿生活简朴,说不定是他心虚呢!”
“况且谢将军驻守边疆几年来战功赫赫,怎会冤枉柳寺卿,绝对是那柳寺卿有问题!”
那人说完,这才发现众人皆沉默一片,再也不敢多言,灰溜溜遁走,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从娘家探望回来的何嬷嬷路过此处,也听到了众人的争执,不禁摇头感叹那正直清廉的柳寺卿怕是要就此零落成泥了。
平北将军,看着就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脑中闪过几段画面,何嬷嬷随后想到自己之前隐瞒的事,褶皱的面皮忍不住抖动几下。
怕什么来什么,因为走神,她无知无觉走进了一处荒僻的巷子,身后传来冰凉入骨的声音。
“还请何嬷嬷随本将到府上走一趟。”
何嬷嬷心口一滞,凉意爬上后背,她猛地回头,就见穿着大氅的平北将军站在巷子口。
因为背着光,平北将军的脸隐没于黑暗中,但何嬷嬷却觉得那张脸病态得可怕。
她颤巍后退几步,眼珠子骨碌转,打算寻着空隙溜走,不料天旋地转间她就被踩倒在地上。
视线上边,是走过来的平北将军,那双鹿皮靴停在了何嬷嬷脸边。
“你给本将好好想想,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敢问是哪晚?如果是圣上给梁王设宴那晚,公主的确是申时末离开皇宫。”
何嬷嬷自从成了长公主乳母以来就备受人尊敬,哪曾受过这等屈辱,因而她一口咬死长公主是申时末离开皇宫的。
背上力道加重,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何嬷嬷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了关于平北将军那手段血腥酷烈的传言。
她立即改口道:“方才是老奴想岔了!”
何嬷嬷先咽下那口腥甜,接着喘着气道:“那晚是程姑娘让老奴派人送您回府……”
随着何嬷嬷的交代,谢玉阶周身气势愈发迫人。
“老奴也是迫不得已欺瞒了将军,还望将军饶了老奴一命。”
说完,何嬷嬷偷偷向上觑了谢玉阶一眼,然而脸侧哪还有那冷面将军的身影,她后背的力道也消失不见。
何嬷嬷赶忙爬起,捡起滚落地面的木篮子,头也不回离开了小巷。
谢玉阶离开巷子后,下意识扶着肚子走进轿子,待他反应过来,又黑着脸放下手。
随从疑惑道:“将军可要坐轿子?”
自从将军回京城不久,也不骑马了,破天荒坐了轿子,他们这些随从一开始还很惊讶,到后面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去天牢。”谢玉阶甩下轿帘,那轿帘布料厚实,晃动幅度不大,将轿外的冷风挡得严严实实。
谢玉阶看到轿帘,心里烦躁不已,他想到何嬷嬷的话,胸中燃起怒火,怒火中还夹杂着些羞恼。
摸着日渐圆润的肚腹,他硬是从唇边挤出一声冷哼。
到了天牢,谢玉阶穿过昏黑的廊道,一路来到柳元之的牢房前。
被下了天牢的柳寺卿席地而坐,神情并没有谢玉阶想象的慌乱。
但谢玉阶只关心一件事,他开门见山问道:“佩剑是谁的?”
柳元之打量谢玉阶的神色,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反问道:“谢将军不是心知肚明吗?”
柳元之笑了,“可那又怎样,我与程姑娘的事,轮得到你这个前小叔子过问?”
其实程时茶对他是如何看待的,柳元之不确定,也不敢过问,对他来说,能一直默默注视程时茶,便是莫大的幸事。
但看到谢玉阶一副理直气壮宛如捉奸的样子,不禁让柳元之头一回出言讽刺。
谢玉阶只觉柳元之面上的笑很是刺眼,心中那股无名火越燃越旺,让他瞬间昏了头。
于是他上前,双手附在肚腹上,脸上漾开了挑衅的笑,“那你是要失望了。”
柳元之笑意僵住,他的眼眸浮上惊愕,“你什么意思?”
“我已怀了我那‘好嫂嫂’的孩子。”
话一出口,谢玉阶就后悔了,可他看到柳元之瞬间嫉恨的表情,心中就升起莫大的快感。
就算你得了那女人的心又如何,没有孩子终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