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遇见那位夫人私聊冯又又,邀请她一起去,冯又又回答说,以前去过,不去了。
放下手机,她静坐片刻,走向阳台。
她真的来过。
“海鸥王国”是一个以海鸥为招牌的海鸟观赏园。
绿植茂盛,海风湿润,在各种敞开的彩色玻璃里,有不同主题的鸟类观赏活动。
她那次来,是以周佳佳的身份。
当时这里刚开业,请了周佳佳在的小演艺团来表演热场,小朋友们坐着大巴,叽叽喳喳的来到这座滨海城市。
她们俩钻了空子,两个“周佳佳”,上了两辆大巴车。
周佳佳演出,冯又又便自己在尚未开发完全的观鸟园里走。
她一直走啊走,走到了海边。
数不清的白色海鸥从远方飞来,在天空漫舞,她追着海鸥,跟进了海水里。
海水寂然无声,厚重而沉静,将她完全包裹,如还未来到这世界时一样安全。
没有人会找她,没有人在等她,她生出放任自由的想法。
过了很久,有渔民归家,在长长的夕阳里,拖着大渔网,咬着土烟。
小冯又又坐在沙子里,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看着天上的海鸥。
-
门轻响,贺不疑回来,进门没看见冯又又,快步往里,一眼见到阳台上她。
她坐在栏杆上,裙角被海风吹起,长发飘在风中。
贺不疑心跳漏了一拍,拉住她胳膊,一把拖了下来。
冯又又防备不及,伴随着惊呼,跌进他怀抱中。
“你知不知道多危险!”贺不疑厉声道。
冯又又被他花大价钱练出来的胸肌撞的头晕目眩,人也麻麻的。
危。险
什么危险
“这是、一楼啊。”
贺不疑微顿,还是将凶恶贯彻到底:“一楼怎么了,摔下去撞坏脑子怎么办!”
冯又又:“……”神经。
贺不疑的手臂牢牢箍在她腰间,肌肤的热度通过薄薄衬衫传递,好像回到那天晚上。
冯又又十分别扭,小声说:“能先放开我吗”
贺不疑把她放了,但依然拖着她的胳膊,用眼神把她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你爬栏杆上去干什么”
经他提示,冯又又心头咯噔一声,朝外地面看去。
可喜可贺,本月摔烂的第二个手机。
她爬栏杆上拍照,被贺不疑这个鬼迷日眼的拽了进来,手机跌在外面,内外屏全碎。
手机品牌方就住隔壁的隔壁,刚来就砸坏,是来和人家叫板的吧。
贺不疑皱着眉弄了会儿手机,放弃了,往旁边桌子一扔,“叫跑腿买个新的来就是了,反正没用多久,没什么东西在里面。”
他也知道没用多久!!
冯又又无力吐槽。
烂了就烂了,有什么好在意的,贺不疑顺手拍掉冯又又头发里被风吹来的沙子,“没手机就不要乱跑,在蓝思就跟着我。”
冯又又人麻了。
新手机最快也要明早送到,没手机期间,冯又又只能当贺不疑的小尾巴。
到了傍晚开餐时间,两人一起去酒店的自助餐厅用餐。
当地海鲜新鲜,简单烹饪,便鲜甜可口,冯又又喜欢吃,不好意思去拿第二趟,央求贺不疑帮他。
堂堂贺总,当了一顿饭的服务生。
吃的差不多时,友商大佬经过他们桌,与二人寒暄,冯又又听他们说话,再次听说晚上这个游艇派对。
从落地玻璃向外眺望,大海一望无际,冯又又看到晚上要用的游艇,停在岸边,那是一艘Ferretti的88尺机动游艇,服务人员已经在布置。
游艇晚上不会出海,停在岸边,游艇主人养了一条四岁的黑鳍鲨,非常聪明,会听口令,拍过电影,他邀请大家去看。
“我想看看大佬走后,冯又又小声提。
贺不疑略显诧异。
他本来打算,冯又又不去,他就也找借口推掉的。
“真的”
冯又又点头。
于是晚上,两人一起上了船,其实不出海的情况下,船上船下都差不多,船下有零散的客人在散步、伴着音乐跳舞,船上更热闹,有人喝酒打牌唱歌,这次论坛比较高端,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体气氛都非常好。
七八名嘉宾聚在一起看鲨鱼,等到他们走开,冯又又才走过去,隔着厚厚的玻璃看。
据说经过特别训练后,饲养员会在游艇出海时打开特制舱门,将鲨鱼放去海中捕猎,等到差不多时间,鲨鱼自己会游回来。
“挺能编故事的,”贺不疑道,“kris赵说,他出海的时候,救过被鱼钩扎穿的母鲨鱼,过了两年,带了小鲨鱼回来养。”
当地一直有黑鳍鲨救人的故事,ngo的海洋生物保护组织还特意跑来搞过活动,宣传人鱼良性互动。
贺不疑认为是编出来圈游客的。
冯又又将手指点在玻璃上,黑鳍鲨游过来,脸贴着,挤压成一小块饼,怪可爱的。
贺不疑煞风景:“想吃人啊,吃不着。”
冯又又:“……”即便和鲨鱼比,也还是贺不疑这张嘴更利。
她扭头瞪他一眼。
有人过来了,笑声说话声传进来,冯又又转头走。
贺不疑比她高,腿比她长,悠悠的跟着,在过弯的地方,她停下来让别人先,贺不疑从身后凑过来,低头贴着她耳边,啧声说:“你还是刚认识的时候听话,现在凶的。”
下了楼梯,从二楼到一层,甲板上人很多,有人敲着酒杯在甲板大声说话,大家都被吸引,冯又又避着人,去末端那边更小的平台上。
末端没有人。
有音乐、海风。
冯又又靠在栏杆边,能看到人群聚集,欢笑着起舞。
谁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伙人起了哄。
是什么呢
偶尔她也会有一点好奇。
贺不疑对着海用了会儿手机,其实不是新信息,但他总在琢磨。
鲨鱼救人
他无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冯又又,跟着她的目光去向人群,再流回她脸上。
反复数次。
长久注视拥有温度,冯又又茫然问贺不疑:“盯着我干嘛”
贺不疑握着手机,斟酌着道:“你想要一只吗”
“什么东西”
“黑鳍鲨。”
啊养一只鲨鱼啊为什么说的跟养一只狗狗一样。
“饲养条件有点苛刻,我能解决。”他当然能解决,有过商业杂志用很中二说法描述贺家,说他家是海洋霸主,小小鲨鱼自然能拿下。
“为、为什么”冯又又震惊。
贺不疑不言。
他脸上很少出现这种犹豫的表情。
前面还在“吃人”,转头问她养不养……冯又又脑中念头一闪,她抓住了什么。
她看看他,片刻,“那些酒店工作人员……”
贺不疑轻轻的“嗯”。
那些人不是来和太子爷刷脸的,而是因为社区重点预警机制,对这间房间的住客特殊关注。
蓝思是一个纯人工打造的旅游社区,拥有非常完备的运行制度,曾经在这里有过“高危行为”的游客,都会被记录在册,此后每次出现,都被高度关注。
冯又又在这里疑似自杀式落水,渔民上报社区,查明身份,叫来家长。
那次回去之后,冯老师就果决的离了婚。
噼里啪啦声将两人的对话打断。
甲板那边开始放电子烟花,是一个搞3D影像的人带来的设备。
烟花很漂亮,小范围的放,隔着船的主体和人群,他们只能看到一个侧面。
“你想去那边看看吗”贺不疑低声问她,“你站我后面。”
冯又又说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去,静默无声。
走到人多的地方,贺不疑为让她安心,向后攥住她的手,握在手掌里,牵着她走。
冯又又抬起头,只看见他平直的肩膀、高大的背影,再往上,是黑夜中流萤一般的烟花。
看毕烟花,避开热闹人群,两人下船去了海滩。
海岸线幽蓝,明月静悬。
用赤脚踩在细细的白沙上,会有一种被包裹的错觉。
冯又又单手提着鞋子,低着头,在前面走。
贺不疑落后一步,手插口袋,步履随意,侧头看海,时不时也朝她背影掠一眼。
沙滩上留下一长串大大小小的脚印。
“我是追鸟的时候,遇到涨潮,才掉到海里,不是我自己进去的。”
虽然被海水淹没的那一时刻,的确产生了放任自流的想法。
大脑兴许会抹去濒死一刻的记忆,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怎样上的岸。
可能是海水将她推上了岸,但渔民兴奋说,这片浅水域有黑鳍鲨族群,一定是鲨鱼将她送上来的。
她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鲨鱼。
“回去我查到,原来鲨鱼是不会生病的,他们身上有一种特殊的蛋白质,能够抵御所有病菌,而且他们是游动的,新陈代谢会将病毒全部带走。”
“很神奇吧。”
如果也有超强的免疫力,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受到伤害。
如果也有新陈代谢的方法,让陈伤流动,随时间远去,从身上剥离。
在空旷无风的雪地里,无论如何都念不顺的绕口令、每隔三分钟被塞入口中的冰冷雪球。
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陌生人诧异垂落的目光里,嗫嚅说不出口的话语、突然扇来的响亮耳光。
还有在狭小平凡的两室一厅中,任何一个角落都无法躲开的铁尺。
是鲨鱼就好了。
两人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月光静静落下,海水幽蓝,一天一地,如神之双眸,垂爱世人。
贺不疑抚摸她披散的长发。
冯又又低下头,额头轻轻的碰着他的胸口。
“可以抱你吗”他问。
“……嗯。”
贺不疑将她抱过来,大手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
那不是男女之间的拥抱,不带任何的狎昵和绮思,那更像一条大鱼保护另一条小鱼。
“我最讨厌她,我根本不想要她。”所以周鸯去世的时候,她不去见;要她修全家福,她扔垃圾桶。
她就是非常讨厌她。
没有一丝一毫余地。
贺不疑还是第一次听冯又又这么直接、坚定的表达自己的主观意见和情绪。
讨厌自己母亲是被允许的吗“为你好”是一个免罪理由吗她不考虑这两个问题。
而他意外的觉得不错。
她不是鲨鱼。
但她,也不再惶惑藏于拥挤吵闹的大巴中,做一个没有自己姓名的小女孩。
他想,他也许真的应该尝试一下宁长舒的建议。
贺不疑轻顿,把想了有阵子的事情往外掏:“冯又又,我和你说件事,你听了可能会觉得唐突,但你不要急着拒绝我,因为――”
“好。”冯又又很干脆,“我答应你。”
贺不疑微怔,“真的谁和你说过了”宁长舒联系了她
“嗯夜色里,冯又又脸微红,像蒙了一层绯色薄纱。
“贺、贺不疑,和你认识的三年对我来说也是珍贵的财富,你是我遇到最好的老板、战友,也还……还算比较正常的一个人,一个人的喜欢太辛苦了,我愿意,和你试一试。”
“”
第22章
“试什么”
冯又又面红耳赤:“恋、恋爱。”
“”
冯又又天赋点点的很单一,花费智力的事情她脑子都转的又快又好,涉及复杂社会运转、人情世故的问题时,多少有点烧cpu,经常把自己绕进去。
而贺不疑,脑子虽然没有冯又又那么逆天,但他机型平衡,思考问题能全面调度,想不明白了也懂得关机散热,很少会运转状态异常。
因此,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在面对这类问题的时候,冯又又的输出结果会把他的CPU干趴下。
“……”
她是怎么想的
是什么让她得出了这种结论、并且确信到了默认的地步
距离他们上次为这个问题拌嘴才过去了多久,这期间是发生了什么
想不明白。
想不通。
“冯又又,贺不疑觉得这简直难以言喻。
冯又又:“嗯。”
“你――”
贺不疑比她高一个半头,从他这个角度,微垂视线,能看到她低下头时的发旋、通红的耳根、披肩长发下的脖颈。
“嗯”
视线再往后去一段,是一片幽蓝色汪洋大海。
就是,让她被标记成危客的那片海。
十岁,小学生,还没学会绕口令,先学会跳海了。
“……”
冯又又见他许久不言,小心的抬起眼,看了看他。
那是小动物到新家时,初次嗅闻大家伙时,所发出的探视、好奇的目光。
贺不疑被迫将话逼了回去。
换个地方,他想。
“先回去他说。
路上,冯又又被白天游客留下的挖沙子小桶绊了脚,向前一栽。
贺不疑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
站稳之后,冯又又将手缩回去,小声、结巴的说“谢谢”,并且之后一路都把手紧贴身体,没有碰到他。
还自以为做的很不着痕迹的那种。
贺不疑将之尽收眼底。
面无表情。
碰个手而已。
她知道谈恋爱要干什么吗
所以她在瞎“答应”个什么劲
海景别墅就在十分钟步程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
刷卡开门,叮咚。
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哒哒哒。
饮水机出水,嗡嗡嗡。
……
在两人不声不响、沉默相对的期间,这些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传入耳中。
贺不疑倒满一杯温水,顿了一顿,问冯又又:“要吗”
冯又又悄悄的觑他脸色,小范围摇了摇脑袋。
喉结滑动,咕噜咕噜,贺不疑将一杯水饮尽。
因为经常锻炼,他脖子和锁骨连接的线条非常清晰,微扬头颅喝水时,会让人觉得很性感,能上杂志封面。
但冯又又此刻更关注他脸上的细微表情。
他有点怪。
冯又又不太明白,被暗恋对象同意告白之后,应该是这个表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