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手中是一条长棍,像个衙门差役守在城门口,她眼睛抬起,看向云行,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警告道:“外面很危险,你是想出去?”
“要出去,外面怎么了?”
那人接过她递来的银币,摇头道:“城门示警了,应当是中城出了什么事,或许是有厉害的异者在附近失控暴动,我们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没人去探查,只知道很危险。”
“这样。”云行像在思索,她一手叉腰,卫轶走到她身后,眼神询问她是什么想法,这情况怎么办。
云行两秒就做好决定,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所以可以出去吗?”
“你坚持的话,”那人向后退了一步,“我劝你不要,但我们并不对所有人负责。”
云行笑,拉起卫轶的手,一步也没犹豫,径直穿过城门:“多谢。”
“真奇怪,”卫轶被她拉着随她向前走,离开巡城者的视野,回头向后方的城门看了一眼,“我曾经听说过边界区的城墙与内城的不同,但是从没有真正见过有城门示警,会是什么事。”
云行甚至没听说过城墙会示警这种设定,不过她对此不感兴趣,随意道:“我也没见过,不清楚。”
中城依旧是一片平静,与卫轶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不同,并不是一进去便有十足的危险埋伏其中等着袭击路上来往的过客,他们深入其中,明处树木虬枝盘曲,暗处则是阴影幢幢,走了很久也不见有什么异常发生。
卫轶很在意方才那段散发白芒的城墙与巡城者口中那段话,他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云行却似乎并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只是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便带着卫轶闷头向前走。
卫轶不太愿意跟上她的步伐,坠在她后面像个秤砣,拉着她的手向四面看,口中猜测道:“是他们所谓的暴动过去了吗?这里没见到有异者活动的痕迹。”
云行摇头,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卫轶拉不动,她便索性顿住脚步。停顿的突然,表情也同时变得略微凝重,卫轶疑惑捏捏她的手,一句“你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就见云行猛然后退靠近过来。
她回过头,两人脸贴脸,相据不过几厘米,卫轶惊了一跳,眼角似乎蹿过一缕朦胧雾气,未等脑子反应,就听云行在他耳边“喝”的大叫一声,然后摆了个鬼脸出来。
卫轶右手还被她抓着,浑身一震,也忘了刚才问的什么,立刻就要挣开:“你滚!你要死!”
“哈哈哈,别紧张,”云行搂着他,弓起背将他带到怀里,顺势将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亲了亲他的耳垂像在安抚,“不识好人心,瞧你紧张,放松一下。”
卫轶不知道她这是莫名其妙的又有了什么毛病,犹豫一下,最终大脑得出的行动指示还是一如往常,抬手给了她一捶,云行糯米糍似的,一拳下去更黏糊了,抱住他的头:“稍等一下。”
“你干……唔!”他拍打云行的肩膀。
只这几秒,四周便好像隐约有几分雾气升腾而起,云行突然换了个不相关的话题,扳正他的脸问他:“当初在三十五区,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也自己有办法出来?”
“三十五区会吐尸体。”卫轶这下终于注意到周围的白雾,他将云行的胳膊扒下来,舔舔嘴唇,“异者吃进去留在那,人类吃进去吐出来。 ”
“好吧,那不行。”云行放开他。
两人一时沉默,卫轶也压下心中各式的猜测,先顾及眼前,不再问什么了。四面寂静,远处不知哪里却隐隐有歌声传过来,声音轻柔,似在哼唱,他喉咙滚动一下,这声音像小爪子,随着这声音逐渐靠近,他身上开始有寒毛倒竖,于是重新拉上云行的手,两人站得更近了些。
雾气越来越浓,云行鼻子里轻轻出了口气,嘴里“啧”了一声,直接继续大步向前走。那声音四面八方游转,似乎也跟着他们在移动,且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暖黄光晕逐渐浮现,仿佛离散的萤火,又仿佛暗处幽亮危险的兽瞳。
卫轶胳膊上渐渐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脚步有些僵,他开始回忆他们上次是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云行掌心的热意传来,她对他眨眼:“没关系,问题不大。 ”
话音未落,一扇门在二人身后凭空显现,一只柔软冰凉的手猛地抓住了卫轶的脚踝,寒意从脚下窜上身体,云行依旧拉着他,两只不同的手就此默契停住,并没有拉着中间卫轶开始角力的意思。
“踹她一脚。”云行指挥起来,然而卫轶还没行动,那些散有荧光的门仿佛能听懂她的话语一般,光芒闪烁,门扉接连不断出现,一扇一扇几无缝隙地贴到他们眼前。
如同被困进一个半球形的穹顶之中,一时间四面都是柔软的歌声,杂乱,却不再是远近高低各不同,一只只手臂从其中伸出,叠在一起像一堆钻出虫眼的蠕虫。
云行伸手,“啪”一声与她正前方一只正伸出的手掌相击,这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击了个掌,然而那手臂动作竟突然停下来,云行像是碰见了邀请串门的热情亲戚,说出来的话仿佛儿戏:“有事,没带礼物,不进去了哈。”
或许云行在卫轶见不到的地方做了什么,但不论如何总归让这句话管用极了。停摆的手臂像是有传染性,僵直自它为中心向外扩散,开始时蔓延的速度很缓慢,渐渐传播的越来越迅速,像逐渐快进的多米诺骨牌,半分钟之内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便不见有任何手臂摇摆。
歌声停止,卫轶手心出了一层冷汗,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的这些东西散去,化成光点随着浓雾缓慢消失。脚上那只手也骤然碎成微小的光芒碎片,握过的地方有点痛,留下仿佛一圈被腐蚀才形成的红痕,他抬脚稍扭,那处皮肤愈合的有些缓慢。
卫轶心中仍然打鼓,他看向云行,觉得有些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你这是……?”
“啊,”云行一手扶住腰侧,眼睛根本不向他这边看,“我说我是野人嘛,都是原住民,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很熟的。”
“你不要……!”
云行手上用力将他拉得更近一些,手指竖在唇前:“嘘,以后再详细告诉你。”
大雾散去,卫轶被她点住,这才注意到事情并未结束,随视野回归的是一片窸窣声响,漫天光门消失,接替而来的不是原来那条已经被众人踩的土壤暴露的小路,而是漫山遍野会爬行移动的、数不尽的遗骨残躯。
异者密密麻麻挤满了树木的枝干,层叠稠密排在一起,像蝽产在树上的卵,地面上也有异者一层层冒出来,腐臭味随之向周围笼罩飘散。
云行长长吐出口气:“从哪儿找来的,这对我很管用吗?”
她说的很快,语气平淡,声音小的仿佛刚从牙缝里挤出来,卫轶没回话,这不像是与他交流,更像是自言自语,云行做这种事也是常有,并不稀奇。
云行说话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面前的场景让她感到不适。
「不认识他们吗?」系统声音愉悦,「或许以前是你的同僚。」
一把火自她脚下烧起来,而后又无情向周身席卷,火焰掠过的地方传来一阵噼啪声响,噼啪声响随着一阵难闻的气味飘来,烧的毫不犹豫,并未因为系统的话起什么波澜。
云行依旧是那副语气,平静道:“太密了,看着难受,死人就老实待在棺材里。”
卫轶接话,深表赞同:“是的。”
系统说:「呵呵。」
云行说:“同上次一样遇到我的力量会重生么?我或者可以直接帮忙火葬,应该不会出问题。”
第101章
不知这些异者是因为什么被引过来,云行放弃思考,直接准备以力破巧——何况对方也不算什么“巧”,充其量不过系统找来恶心她的东西而已。
这些破旧的身体不知道在中城游荡了有多长的时间,即使被旺盛的能量填充也逐渐开始破败腐朽。他们的目标很集中,四面八方皆向着中央的卫轶与云行涌动,或许像丧尸追求生人的气味,也或许是他们行动的掌控权被掌握在系统那个烂东西手中。
异者也会分属性扎堆吗?她当初醒来时碰见的是一群密集的木灵异者,他们不知从哪里就突然冒出来,将她周围堵得水泄不通,当初实在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跑出去,然而系统却言之凿凿信誓旦旦能打赢。
云行偏向后者。
她的火烧向周围,没有因为系统方才的话升起任何手软或不忍的意思。
异者们果然如她所想被击倒又重新站起, 云行才不管那许多, 靠近了就再把他们推远,一波不成就再来一波, 反正失忆的她也没办法通过这堆断肢残躯认出谁是谁,就算能认出也就权当是帮助这些在此备受煎熬的前同事免费火化早登极乐,想来应该也没人会因此责怪她。
火焰以她为中心如同海浪一般向外荡开, 又旋风一样向各处席卷, 他们稳稳地站在原处, 是海浪的中心,旋风的风眼。
卫轶紧握着云行的手,那双手的主人面对这样的情形似乎依旧没有多少紧张感,手是温热的,很干燥,让他也从中感到心安。
云行与系统的联系说紧密也紧密,她不断释放着攻击,既是要借此自保,同时也凭这方式试探。系统能将声音或者说思想直接传递到她脑中,能以她为媒介吸收外界能量传回它的本体。然而它们的关系好像又没有那么不平等,系统无法管制她——至少云行目前的结论是这样,它从最开始就无法逼迫自己是迎战还是逃跑,如今甚至将这些东西召唤过来恶心她,这效率还不如直接封了她的号。
周围不断有异者彻底停下动作,也不断有异者还在动弹就化为飞灰回归天地,云行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似乎像往常一样还是走那种无脑进攻的路子,卫轶安静等待,某时却突然左右张望起来,他表情有些茫然,而后又略带惊讶地睁大眼。
“等一等。”他将云行的手紧握一下,如今周围只剩十之二三的异者仍然还在移动,在他感应的边界却突然有什么东西开始联络他,向他传达着一些嘈杂的、意味不明的消息。
果然很快便重有一阵清风吹拂而来,云行远眺,视野中又见有隐隐的光斑。
手上的攻击减弱了,她评价道:“友方皮肤形式有点雷同。”
而后身旁那群异者便不动了。
远处的光点一个个冒出,连成一条绵延的防线,它们逐渐靠近,像是渔家收网,卫轶耳中的声音愈发清晰,他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畔。
[到我们这边来。 ]
[到我们这边。 ]
[到这里。 ]
卫轶对云行说:“有灵君来了。”
云行一打响指:“走。”
传递消息的是个熟人,云行这是第二次见祂,祂像个瘦长鬼影,身上是一片斑驳凌乱的线,祂与一群矮小的荧光团站在一起,仿佛一个误入童话世界的恐怖故事,显得格格不入。
她胸膛中央是一枚翠绿的晶石,第一次见面时云行攻击的起劲,后来相处了一会儿,叫祂乔阿婆,现在她缓步走上前,轻轻摸了摸祂的手。
“……云乔?”
她不太确定,声音很小,语带犹豫地叫了一声。
黑影要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
“呀呀呀不不不算了算了……”
云行当即被烫到似的,不太有出息地向后抽回手。
那些小小的光团也围绕上来,云行挨个摸过祂们的头顶,像个忙绿的狗咖主人,语气有点心虚:“不好意思哈,你们这样的我可真认不出来了哈… …”
卫轶在旁边抱臂观赏这个略奇怪的场景,闻言还以为她是不认识灵君的品种,给她补充知识道:“你见过,祂们是参星婆婆。”
于是云行靠近过来,也奖励似的在他头上摸了一把。
卫轶拍掉她的手:“滚蛋。”
云行:“好嘞。”
原先那群异者已经在这些灵君的能力下变回一堆安静的尸体,不知只是陷入了沉眠还是彻底被压制下去,云行有些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又觉得无所谓,总归这也不是如今的重点,她直接对乔阿婆提问道:“对不起,我印象不清,你们有什么想要我知道的东西吗?”
乔阿婆躬身,握住她的手,轻轻点头。
“……对不起。”云行又道歉,“你还记不记得中心城的第二区在哪里?”
黑影轻轻将手放开,转了个方向,又一次为她引路。
上次的路途越走越平坦,这次的路线越走越偏僻,她周围伴着一堆及腰高的光团,恍惚间心神有些放松,仿佛一只牧羊犬随着一堆绵羊走在空旷的草原里。前方一个光团像是挺高兴,蹦蹦跳跳脚步微微弹起,另一个光团突然猛撞向祂,险些将祂撞出队伍去。
云行跟着如梦方醒,嘴上“啧”了一声,将那两个矮小的婆婆一左一右抓回来。
“好好,我没事,谢谢你。”她按着两人的肩膀,对一个说完又拍拍另一个,说了句同样的话,“你也是,谢谢你,我没事。”
她说完又将两人放开,看那两个家伙心情很好似的又回到原处,觉得有点好笑,卫轶没懂她这是突然做什么,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云行解释:“怕我不高兴,在帮我放松。”
卫轶“喔”了一声表示了解,参星婆婆的能力是幻境,作用在人身上时一般都给予美梦。就像云行说的,会帮助安抚旅人的心情,只有很少的情况——比如说上次在北城中意外见到的那位,选择将噩梦附加在周身。
环境几度变幻,乔阿婆在前方脚步不停,他们这队人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本以为最多不过几天时间,后来这路程长的卫轶都觉得有些心惊。他们在这片原始森林中径直穿行,也又几次遇到扰人的异者,都被云行粗鲁的解决。灵君们面对这些总是安静又肃穆,有时赶在末尾也会阻止云行出手,他们一直这样走着,卫轶觉得这里几乎要接近虚海——中城与南城的边界。
队伍在移动中渐渐变大了,沿路有灵君不断被吸引过来,卫轶看见长居流水的鱼姥姥上岸,见到山巅游荡的玄祖落地,云行对此不觉怪异,待祂们与平常人类也没什么差别。
云行摊手:“看吧,我就说是熟人啦。”
卫轶觉得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这事情不该是这样说的,这阵仗太大,云行有事瞒着他。
是否给alpha一点个人空间,应该给alpha多少个人空间是每个omega必修的课题,他还没想好从哪里开始拉扯两人的战线,就被云行搂住肩膀拖到身边。
“我带你看看我的家。”云行眉语目笑,她挺少时间笑得这样浅,不知道为什么,卫轶觉得她现在心情有点不好,便没推开她,偏头蹭掉她面颊的碎发,轻吻了一下她的嘴角。
云行:“?”
她反倒一反常态后退了,周围的灵君也停下脚步,接着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卫轶被这情况惊了一跳,有点不知所措,但好在云行很快又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回到他身边,她清清嗓子,手掌半握成拳抵在唇前:“……这么多人呢。”
卫轶觉得她心情稍微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