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了。”云行拉住他的手,“就是这里,稍等一下。”
话音刚落,周围灵君的身上齐齐浮出幽绿的光晕,仿佛先前三十五区那般,有一扇门在众人眼前凭空升起,但二区的门不像三十五区那样窄小又繁杂,面前浮现出的门扇比边界的城门更加恢弘宽阔。
卫轶不说话了,仰头默默观赏这道不似人间造物的门扉,心跳加速,莫名浮起几分紧张。
云行:“呦呵,少爷没见过?”
那扇门骤然开启,门后是一片漆黑的天幕,灵君默默等在他们身后,云行回头对祂们摆了摆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说道:“很快回来。”
卫轶被她拽了一下,然后随着她一脚踏进那片未知的漆黑天幕。
——没有下坠感。
卫轶伸出的脚轻巧地落了地,地面上是一层浮尘,这里的地面似乎是用什么金属拼接成的,这片几乎全部由无机物铺满的空间毫无生机,四面望去只有零星几棵枯树的遗骸还有点活气。
云行没用土灵清理这里的意思,她带着卫轶径直向前走,绕过面前一栋高耸的楼,像是真生活在这里很久似的,弯弯绕绕,在一处民居前停下脚步。
这里的建筑都做的方方正正,没任何花哨,只唯有最前方他们绕过的那栋建筑有些被设计过的痕迹,四处都一个样子,卫轶甚至都不知道云行怎么认出来的。
她推开门,门上一层灰尘簌簌掉落,卫轶眯起眼,就见她进了门,回过身张开双臂:“嘿!远道而来的朋友,欢迎你!”
第102章
卫轶手掌在鼻子下扇了扇,待那些被云行扬的漫天飞舞的尘埃落地,才透过她身旁露出的缝隙看到几分屋内的场景。
那间屋子很大很空旷,家具上也同外界一样落了一层薄灰,卫轶没仔细分辨这所房子外边如何,这地方几乎没有特征,只知道建的挺高,甚至不能一眼就辨认出一共建了几层。
第一层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相当宽敞的沙发和一条长长的茶几, 茶几下铺了一层地毯,已经用得很旧了, 原本应该是偏白的颜色, 现在看起来有点发黄发灰,估计保养的一般。
一些奇形怪状的小沙袋围着那张茶几摆着,花花绿绿颜色不一,有点像是孩子们玩的沙包的放大版,墙面也不太干净,被彩色的笔涂得东一块西一块,有些涂得不错的地方被人精心贴上了画框,但这般艺术的行为没让这空间变得精致多少,反而让这原本风格就不统一的地方更加凌乱三分。
云行好像还真在这里住过很久似的,浑身冒出放松和熟悉,她装模作样请卫轶进来,礼仪做的很齐全。卫轶脚步刚刚踏进这个美轮美奂的垃圾场,云行那边装文明人就装的已然入戏,按理说他这时候应该配合她一下,奈何一双眼睛费了功夫左看右看也没找出能让他寒暄赞美的点。
他咽口唾沫:“呃, 好大胆的配色。”
云行绷不住笑出声。
她挥手移去屋内的灰尘,上前按了下沙发又按了下旁边的豆袋,令人震惊的是它们表面的布料竟然奇迹般生还,她尝试坐了一下,问题不大,于是邀请卫轶也来玩一玩试试看。
卫轶小心坐下,背后没有支撑,他一下子陷进软绵绵的布料里,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才尝试直起脖子对云行那边张望,眼睛里有点难以置信。
云行手臂撑在两侧,抬起上身:“有意思吧?这个东西很久以前流行过一阵,其实早就过时了,但我还挺喜欢。”
“我家一开始只有我在住,后来陆陆续续多了很多人,我嫌换家具麻烦,这个制作又简单,干脆来一个人就给他们多做一个这东西——能当玩具、座椅、午睡床,是不是很实用很有创意?”
卫轶点头,他问:“很久以前?”
云行说:“是啊,应该要很久很久了吧。”
“……”卫轶欲言又止,“你多大?”
云行:“呃这个怎么说呢我目前心理年龄肯定不超过三十。”
卫轶从鼻子里长长出了口气,对这个答案摆在面上的嗤之以鼻,他闭上眼睛意味不明地“啧啧”两声。
什么也没做,他就这样默默躺了一会儿,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突然之间变得十分安静,云行也不说话了,呼吸的很慢,睁着眼睛玩着手指发呆。天花板的一角有一小片干巴巴的污渍清理不干净,身下坐的布料是玫红色的,忘了这个死亡色调做出来原本是要给谁。
外面一片寂静,整个空间已经只剩下他们这两个能活动的东西,嘴巴停下来就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卫轶突然扭过头:“你不是有事情要做吗?”
云行“嗯”了一声。
“你知道怎么做的话就先把事情解决,我不问你的事,我只是很担心你。”
他这么说,云行没反应,反而“啪”一下躺下去翻了个身,像个等着风化的咸鱼,半晌才道:“我知道,没关系,我就是……我也不知道啦,就是突然想再等一小会儿,不会逃走的。”
卫轶不明所以。
她侧躺着,用手扒拉调整了一下身旁布袋里的塑料颗粒,从饱和度相当无敌的玫红色里露出一双平静含笑的眼睛。
“其实我自己也不确定该往哪里找原因。”云行说,“卫轶,实际上我有点失忆,最开始说的那些烂借口都太烂了,你肯定也能听出不对劲。”
“以前的事情我记得一些,但都不连贯,画面啊剧情啊断断续续,靠这些勉强猜个大概而已。你问我好几次,我没有格外想瞒着你,只是现在我做的这些事很多是下意识的反应,你问起来我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有时候我其实挺心虚,我心里有好多奇怪的想法和结论,其中估计有许多都是对的,但是偶尔又连我自己都觉得并不可信。”
她躺在这个丑沙发里,突然感到莫名平静,这里被一片奇怪的磁场笼罩着,叫她心头有种故事进行到尾声的不妙预感,没来由地老老实实开始剖析自己:“就……怎么说呢,心情有点复杂,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懂,对今后要做什么要面对什么也毫无预设,实话说我很想随便找个地方过平静地生活,然而又很清楚如果什么都不做绝对不行,感觉如果这辈子老老实实躺平的话,死了应该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大骂特骂……”
卫轶点头,听得一脸关切:“你是不是快到易感期了?”
云行:“……”
云行:“……alpha多久来一次?”
“不是,”云行坐起来,“不是,少爷,我抒发感情呢,我这情况至少不全是激素影响的吧,分明大多数是客观因素,我对天发誓这不能算情绪问题。”
卫轶把双手枕到脑袋后面,看着天花板,他心想难怪云行爱犯贱逗人,果然很有意思。
“所以呢,说来说去,你的决定是?”他对云行眨眼。
云行:“事已至此,来都来了。”
卫轶:“那去做呗。”
云行:“能预感到后果不好,很犹豫。”
卫轶又问一遍:“所以你觉得?”
云行扁嘴,突然捂着头嗷嗷叫了两声,在那边独自抽风了一会儿就往卫轶身上压,卫轶抽出手接住她,听她把头埋在自己颈边哼哼。
“……她们在等我,”云行一向欢快的语调低落下来,“她们信任我,她们竟然还对我抱有期待。”
卫轶问:“谁?”
外面守候的灵君、多年封存的书籍、三十五区伸出的手、我的孩子、我的学生、我的同僚,云行说:“可能是我的朋友们。”
卫轶拍拍她的背:“行了,乱七八糟听不明白你这些关系。别撒娇了,决定好了就去,去哪里都可以,我都可以陪着你。”
“说不清就不告诉我,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卫轶问,“现在要我陪你吗?”
云行摇了摇头,而后又叹气,像是赖床讲条件似的,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我不确定我猜的对不对……再陪我五分钟。”
她趴到卫轶胸口,被他很自然地圈在怀里抱住,勉勉强强充了个电。说是五分钟,她只在心里默默数了六十秒就重新抬起头。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说不上这样算是健康还是不健康,她心情整理得很快,抬起头又立刻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话题拾回原处:“这里只是客厅,后来没什么人来拜访,干脆改成了活动室,我们可以再看看别的地方,我对这里记得还挺清楚。”
卫轶点头。
云行把他拖起来。
她就这么带着卫轶参观起来,像个介绍样板房的房地产销售。
真转起来卫轶才知道里面实在是很宽阔的,比他家的某些建筑也不遑多让,就是各种东西摆的很乱,看得出在这里生活的人大都相当随意。
里头有些让卫轶惊叹的东西,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小机器藏在这个家里,云行对此很遗憾,也不知道这是过了多久,电子产品坏了百分之百,不能给他展示自己的宝贝咖啡机。
卫轶总归没见过它们原本的功能,他伸手,好奇地动了动一个白色的盒子,盒子旁边有个小把手,把手扭起来就滴答滴答发出美丽的乐声。
云行:“喜欢就送你了。”
与她在一起时间久了,卫轶从善如流,动作自然的将它揣进兜里。
他们顺着楼梯一间间看过去,偶尔也见到一些紧闭的门,云行解释那是别人的房间,这些都跳过了,只带着他参观了各种各样的功能区。
这楼有四层高,他们一直走到顶层,客厅有一部分天花板直接挑高到最上面,最上面吊着一盏很长的灯,据云行介绍当时这个灯能切换光效,甚至能散发出回转的七彩光晕。
于是卫轶脑内模拟了一下,发现如果真是七色光打下来,那先前一楼的风格就完全能说得通。他又重新观赏了一遍下方那错落有致的摆设,接着仔细瞧了瞧他身上云行买的一整套衣裳,心说她这审美其实还挺可靠,发挥比较稳定。
云行哪知道他心中正在为自己的土味大灯辩解,面前又是一扇紧闭的门,用的木料很厚实,刷着一层质量相当不错的漆。她这次没跳过它,干脆将门推开:“这里是我的房间。”
卫轶闻言好奇地探过头,云行拉着门站在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他走进去,语调轻松:“这里可以随便看,喜欢的就摸走,不喜欢的尽量给我留着,累了就躺在床上休息一下,你找一找,床头书架上有一些蛮有意思的书。”
卫轶又伸出手,却不想云行将房门“砰”一下关紧,木质的门扇活了一般骤然蠕动起来,与门框牢牢交融为一体。
卫轶骤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门外传进模糊的声音:“你自己玩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她转过身,外面原本明亮的天幕骤然昏暗下来,埋在墙壁里的灯“滋啦”间闪烁连通,中央大灯重新亮起,有光填充上来,下方却仍一片幽暗,仿佛深不见底。
云行站在楼梯边向下望过去,只觉一阵冰凉的风吹上来,她收回想迈出去的脚,牙疼似的“啧”了一声,耳边传来一声低语:“怎么了?”
一只手搭上云行的肩,好像有人从黑暗里爬上她的身体,云行扒拉了一下肩膀上无形的手:“差不多得了啊,出场形式怎么这么变态,我早就认出来是你。”
第103章
地面一层终于被灯光照亮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和摆设全都不见踪影,暗淡的晶核泛着绿光幽幽浮在中央,下方不再是花里胡哨的起居室模样,像依宁区那个封闭空旷的地下室,满是沉寂神秘的气息。
云行扶着墙壁缓缓向下,祝月星松开手,不再像个背后灵似的贴在她的后背。她轻巧地落地,半透明的身体踏上地面没发出半分声音:“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我很荣幸。”
原本直角的楼梯变成了螺旋的样式,仿佛随着这片灯光亮起,这处空间也跟着换了一副天地。
祝月星走在云行身侧:“想起来多少东西?”
云行说:“一点点, 记忆还不太连续。”
她垂下眼睛,手指在墙壁上划过,在莹亮的墙壁上留下一道轻盈的涟漪:“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祝月星问:“最后比较有印象的是什么呢?”
她原本与云行并排,问题问出后脚步变快了些,背着手,走到云行身前引路。她的影子看上去非常瘦,露出来的手腕几乎皮包骨头,云行说:“我也不太确定最后的印象是什么,但最后一段比较清晰的记忆是你把我绑起来为我注射什么东西……”
祝月星回过头:“好糟糕的记忆,是不是在外边乱捡东西吃了。”
云行指了指下方那块悬浮在空中缓缓转动的晶核, 如实回答道:“乱吃了,吃了两块。”
祝月星看了看晶核,点头叹气,又继续回身引路:“知道了,很混乱吧,现在有什么格外疑惑的事情吗?”
“有的。”云行也将手背在身后,没有一直走到楼下,而是随着她的脚步进入了一扇半开的房门。门里依旧是豆袋沙发,两个,颜色十分艳俗,她清楚这是一片与外界绝对隔绝的空间,于是压抑心中的问题像竹筒倒豆子,一个接一个的从嘴巴里倾洒出来:“我为什么会沉眠,又为什么会醒,醒过来世界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我还是我吗,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
“……也别一下子问这么多,记不住。”祝月星走去旁边,摆弄了一下机器,“你想喝什么?”
云行:“澳白。”
祝月星给她端了杯水回来:“没了,将就一下,不好意思。”
“嗯……我们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她坐在云行的对面,双腿叉开,弯着腰,撑着下巴,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水和水杯是半透明的样子,“我给你注射了那东西的卵中提取的物质,虽然没研究透彻对方具体的生理结构是什么,但我们很幸运,当初提取的东西很关键,要比喻的话你可以理解成它的脊髓。”
“你很快觉醒出了那些魔法一样的能力,我们取了你的血,又在小范围做了一些实验,以你为蓝本做出来了新的'疫苗',并将它们分发给各地的幸存者。有了这些东西的加持,人类面对天灾终于勉强稳住了种群数量,重建与各项研究的进度也开始突飞猛进。”
“人类也都同你一样,逐渐觉醒了各式的异能,后来被系统化的归类为金木水火土五灵与另列一栏的生灵——不知道现在称呼有没有改变,但人类实在因为突然变强的个体能力安稳了一段时间。”
云行问:“你欲抑都会先扬,我知道,有副作用的,出了大问题,是吗?”
祝月星说:“对,但我们的第一代没有任何缺陷,这让我们确确实实沉浸在进化为'高级生物'的喜悦里很长一段时间,副作用是从新降生的下一代开始显现的。 ”
“开始时谁也没有注意,只觉得生了几个笨孩子而已,直到有吃饱了撑的骗经费的队伍——当时是这么想的,他们做出了一些统计分析和模拟,仔细看过去,才发觉确实大有问题。”
“恰好当时地球的活动重新暴动,过程很复杂,其中斗争对你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上层对各种应对方案吵了很久,最终决定先不顾一切捣毁这一切的本源——就是那个寄生虫,由你来将功补过,牺牲自己,拯救全世界,你留个虚名,你的孩子们也仍然可以安详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