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客人要少些，但依然热闹，五号桌上围坐着六名纯种人。
大葵没见到菜头所说的木盒，但她清楚地看到，满桌的餐食，每样只动了一点，乍然一看，几乎还保持着出锅时的模样。
此时此刻，六名纯种人分作两拨，凑在一起讨论着面前的食物，时不时伸出筷子拨弄，也不知道在低声说些什么。
换作其他店员，或许并不会感到好奇，但是大葵参与过餐馆赌约，曾经亲眼见到过，云杭是如何检查品尝每样食物的。
眼前所见景象，很像当初猎兵食堂里，厨师们围在一起研究食物的画面，而且……
她发现那六个纯种人的脸庞都散发出极其相似的暗黄亮光，像是长期待在炉灶面前，受到油烟熏染而成。
一个结论在大葵脑海产生了：他们都是厨师！
“几位好，这是酱蛋，请慢用。”
她在旁边桌上传完菜，借着慢慢转身的机会，对那些厨师进行了直觉标记。
她不敢打草惊蛇，快步下到一楼，奔向后院的休息室，喊出驻守在餐馆的同族猎兵，去猎兵宿舍的站长办公室通知云杭。
“纯种人厨师？研究餐馆的食物？”
云杭听完就觉得，这八成是佣兵行会的手笔。
云新年轻，沉不住气，摩拳擦掌地问：“二叔，要不要去餐馆会会他们？”
云杭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靠向椅背，缓缓摇了摇头。
“会什么会？人家是来吃饭的客人，花钱买了食物就有资格处置，只要没闹得太过分，咱们也无权干涉。况且赶走一波还有第二波，佣兵行会想做什么从不遮掩，我想他们很快就会采取更加明确的行动，咱们往后看就知道了。”
不过他也没有消极应对，首先吩咐侄子云新，赶往中兴城的旅馆送信。然后收拾行李，打算亲自去餐馆守上几天。
云杭猜得很准，就在他住进餐馆的第二天清晨，一名中年男子领着十几个佣兵走进大门，点明要见这里的店长。
中年男子长方脸，蓄短须，衣着干净又体面，都是纯种人纺织村出产的时兴成品。他端坐在桌前，气度非凡，嗓音洪亮，就连身在后院的冬奇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是中兴总会的管事钟晓，级别为特高。这次过来是奉了会中高层的命令，从这里采购一批特殊食材，请你们的主事人出来，跟我商谈价格。”
看似和善的话语，态度却不容置疑，钟晓身后，十几个高级佣兵一字排开，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这些佣兵中有之前帮忙拓荒的青眼，她环抱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仿佛跟餐馆店员们从不相识。
眼见大厅里的气氛渐渐凝结，大葵压下心头的畏惧，鼓起勇气说：“请您稍等片刻，我们云杭站长很快就到。”
她穿过通道门，跑去后院喊人，又找冬奇拿了钥匙，开仓库煮药汤。
云杭立即去了前面。
特高级别的管事，在佣兵行会里的地位胜过高级佣兵，甚至在纯种人、异种人两个阵营中，都拥有很强的号召力。他没有怠慢，一进大厅就客气地打招呼：“你好钟晓管事，我是……”
“我知道，你是云杭站长。”
钟晓面色温和，却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我之间就不必说那些客套话了，还是谈谈采购的事吧。”
说着，他戴上手套，接过一名随从的铁盒，示意同行的佣兵离开，“你们去外面守着。”
云杭见他万分谨慎，也挥挥手，要店员们先回后院。
等到一楼大厅再无旁人，钟晓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盒，取出里面层层包裹的物品——旧世界的食材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被塑料膜精心封装着，平日里俨然保护得很好，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依然保持着原有的色彩。
“或许云杭站长小时候也听过旧世界的事情。”钟晓伸出手指，在铺开的照片前依次点触。
“大米。”
“鸡蛋。”
“面条。”
“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云杭端详着照片内容，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热血都涌了上来，“这、这是——”
“这是你们餐馆里卖过的东西，当然，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知道，你们餐馆一直在推出新的餐品。”
钟晓轻柔地收起桌上的照片，重新放回铁盒，等到盖子紧密封好，他才语气笃定道：“云杭站长，请回答我，是谁提供的食材？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跟外族人合作，所以是半兔族的冬奇、春奇，还是小晴？”
这段直截了当的逼问，对于云杭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想起过往与施晴接触的一切画面，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一片静默中，钟晓等待着。
他可以给云杭接受的时间，但也有限。
一刻钟后，他提醒：“云杭站长，请给我答案。”
然而，这句话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云杭暴喝道：“够了！”随着起身的动作，他的拳头嗙一声砸向桌面，瞬间砸穿了整个木制面板，劲风席卷冲开，坚固的餐桌摇摇晃晃，遽然碎裂开来！
饶是钟晓见惯了大师级、宗师级的佣兵，也被半牛族的强悍体质震撼到了。
云杭吸气收拳，忍着冲动压低嗓音：“你不是为了食材，而是为了找人！告诉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滚！”
猩红的眼瞳横亘在前，他直接开了爆攻天赋，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仿佛钟晓再多问一句，就会被打趴在地。
外面的佣兵听到动静，走到门口查看情况。
就连店员们也悄悄推开通道门，借着缝隙往大厅里张望。
钟晓一脸泰然，仿佛毫不在意云杭的威胁，“云杭站长，食材的消息已经惊动了我们总会的高层，你能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现在好商好量，或许还能谈个双方都能满意的结果，可要是……”
“住嘴！”云杭年纪大了，脾气已经温和许多，但他实在受够了钟晓那副眼高于顶的态度，直接给他加了直觉标记。
“这里是我们半牛族的补给站，不欢迎你！带上你的人赶紧滚！”
钟晓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都是年轻人，何必火气那么大？”
忽然有道低哑破碎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好似磨砂纸在长满锈花的铁器表面缓缓擦过，与钟晓洪亮的声音相比，显得极为刺耳。
两人抬头望去，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高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猎手打扮，病恹恹的，脸上带着些颓丧。
在他背上有个年迈的老人，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一张枯树皮似的老缩皱脸，灰灰白白，像是发霉掉皮的老屋墙面。
一条黑色长布从老人的头顶披下来，包住了他整个肩膀和脖颈，仿佛要挡住什么东西一样，用带子紧紧系住了，扣结顶得很高，就在他乌黑的嘴唇下面，偶尔会因为年轻男人的走路动作，直接滑到他的嘴里。
钟晓打量着老人，视线落在了那双枯瘦的黑手上……指缝里长着蹼，原来是半蛙族。
云杭莫名觉得老人有些眼熟，可惜岁月流逝，早已摧残了对方的容颜，他辨认不出了。
“老先生，请来这边。”他收敛情绪，客气地让座，“晚辈见识少，不知道您是——”
老人呵呵一笑，笑声沙哑，像是破窟窿里漏出的管道风，“我只是一个……快死的老头子。”
通道门后，大葵去仓库拿来两个草垫，顺手递给云杭，云杭叠放到椅子上，好让这位老人坐得更舒服。
老人弓着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倾斜姿势趴在桌上，打量着旁边的钟晓，“我记得，你们行会有位管事，叫竹铃。”
钟晓脸色一变，瞬间露出敬畏的表情，合手向他致礼，“老先生认识我的师父？”
“原来是她的徒弟。”老人顿了顿，像是想到了过去的事情，许久后才问：“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钟晓老实回答：“九年前。”
老人低声笑，犹如病重的老狼费力喘息，“九年……都走了，只有我，老不死……”
他缓了许久，才重新看向钟晓，说：“你回去吧，告诉小岑见到了我，他知道怎么做。”
“老先生！”钟晓听到话里的名字，顿时眼神闪烁起来，但很快，他就俯低脸庞，老实应答：“是。”
这位特高级别的行会管事来得匆忙，走得也快，跟云杭对视一眼后，便带着铁盒走出了大门。
没多久，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十几个佣兵也跟着离开了。
站在老人身边的年轻男人这才自我介绍：“云杭站长，我是半蛙族的温志强，请问小晴在餐馆里吗？”
又是找小晴的？
云杭望向空荡的门外，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她去中兴城了，大概六七天之后才会回来。”
温志强有些遗憾：“那可惜了。”
老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下次。”
“嗯。”温志强点点头，和云杭告别：“站长，我们先走了，等小晴回来了，麻烦派人去对面的陶器店通知一声。”
说完，他就重新背起老人，向外面走去。
云杭送到了门口，凝望着他们的背影融入人群中，消失在了陶器店的大门里。
那个老人究竟是谁……
或许，他永远都想不起来了。
走在中兴城里的时候，施晴忽然受到了图鉴之灵的提醒。
奇遇任务的进度提升了，从50%推进到了70%，然而她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任何半蛙人的身影。
前面街上倒是有一家盐石店，挂着半蛙族的标志：一截五根手指连在一起的木雕手。
怪异的是店里工作的没有半蛙人，全是半虎人。
梁风低着头，沉声提醒：“别停下，加快脚步！”
从东走到西，这片区域的半虎人太多了，明明是不受任何势力管辖的待定区，看样子，已经快要属于半虎族了。
赤花和森森也不太舒服，有些犯晕。
半虎人的身上都长有特殊的黑金纹痕，不止一处，多在上身，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会长出一块。他们以这种纹痕为美，还制定了特殊的评价标准，长在额头为优秀，长在眼周脸颊为良好，长在嘴唇下巴上较差。
但对外族人来说，这种纹痕带着一定的视觉迷幻效果，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多看几眼就会头晕眼花。
赤花和森森都还年轻，一路上不断碰到半虎人，他们没能及时转移注意，就受到了负面影响。再加上半虎人拥有独特“声啸”天赋，哪怕只是正常说话，也会对经过的外族人产生震慑作用，他们脑袋嗡嗡，更加犯晕了，走路也摇摇晃晃，就跟醉酒似的。
施晴念力强，很快就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她一左一右拉住身侧的同伴，跟在梁风梁雨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中兴城里卖的东西很多。
有裁缝铺子，卖成衣、卖佩饰，货源来自半羊族和纺织村，还接佣兵们的定制生意。奇怪的是，半羊族的店铺里也有半虎族看守。
有家具作坊，卖桌椅床柜、散装帐篷，还帮忙预定建筑材料，说是没有现货。
有特殊装备店，除了卖普通的刀枪棍棒之外，还卖甲胄类的衣鞋。
施晴在一家装备店里见到了一种新奇武器，利用突变生物制作而成。
武器本体是一条粗如小臂的蠕虫，寄居或者说被锁在了金属枪.管里，子弹是铁砂，从它长着毛刺的口器里填入，然后扣动扳机，里面会有特制的，染着特殊药物的撞针扎入蠕虫体内，刺激它肢节收缩，从肠腔中往后也即枪口处喷射出铁砂，击伤敌人。
这种武器中短射程，价格极其昂贵，一把五万晶，平时还要用人或动物的血液喂养蠕虫。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蠕虫最多活上一年，就会彻底死去。
对此，来往商旅都是好奇的居多，下单购买的几乎没有，武器店的老板和店员也不介意，闲着无聊还会热情地介绍解惑。因为他们走的是高端路线，店里的货物大多是服务佣兵的，后者根本不差钱。
一路考察，施晴长了不少见识，也发现了中兴城的危险。
整片城市旧址，有很多遗迹多、价值高的地段都被纯种人或者异种人占掉了，剩下的待定区没有势力管束，非常混乱。
走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人家肩膀，很可能就会被拖进巷子里割喉。
身上的行李包装得太满，很可能会被一帮游贼拦路抢.劫。
没有同伴的单身旅客更不能走来这里，非但很容易受到上述所说的伤害，还可能会被饿疯了的流浪汉吃掉，会被从事潢色产业的人骗走接.客，会被奴隶贩子绑架卖到不见天日的地方。
虽然现代文明社会也有类似的暴行，但末世的黑暗显然更多更浓重，消息闭塞的废土世界，能让人消失的手段太多了，没有亲友惦念，没有正义降临，一旦沦落到那种可怕境地，或许死亡才是一种幸福。
不过这里同样是蕴藏着巨大财富的销金窟。
而且施晴接到的第八个主线任务，只有在中兴城才有可能完成。
【主线·经营任务（八）】
任务内容：单日内，累计招待80位佣兵。 （当前进度0/80）
任务提示：主人可以在当前店铺，或者开设新的店铺，以佣兵为目标举办特别活动，吸引他们前来消费。
所以除了开办酿酒坊之外，施晴还打算开个酒馆。
这些计划并非一时兴起，早在冰封期之前，她就考虑过了，待在族里的时候也跟妈妈商量过好几次。
只是现在，她需要等待中兴总会的情报。
回到半牛族的旅馆后，施晴就没再拉着外勤成员出门，大家躺在房里安稳地休息了一天，直到云新带人赶来旅馆，这份少有的宁静才被打破。
“小晴，佣兵行会动手了，他们派了六个厨师到餐馆来研究食物，怕是别有居心！”
听到云新所说，同一房间的赤花心生担忧，“小晴，要不要你先跟云新回去看看情况，我们待在这里拿情报。”
施晴仔细问了事发状况，得知对方只是点餐研究，并没有采取其他举动后，她定了神，“佣兵行会的势力确实庞大，但也正因为这份庞大，他们有时候反而会有种节制的傲慢。补给站毕竟是半牛族的，我想他们不至于一上来就开战。拿到情报再回去，时间应该来得及。”
而且她出门前特地拜托过云杭，以云杭的品性，绝对会帮忙。
更何况，她人就在中兴城，如果形势真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就凭佣兵行会里那么多双眼睛，大可以找到她的位置，直接派人过来。
“再等三天。”施晴下定了决心，没人能够改变。
三天后，是领取情报的日子。
施晴带上从老独眼手里换来的“一千晶”钱票，去了中兴总会。
这种钱票是总会钱庄开出来的特殊凭证，方便交易支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