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般的泪珠子滚在枕头上,已经浸湿一大片。
顾毅刃把手搓热,手背贴着苏柳荷的额头发觉她有些低烧。他快速起身把炕烧起来,又在外面打了水,烧起一锅热水。
外面的动静并没有惊醒苏柳荷,她仿佛梦魇住了,浑身被束缚着无法动弹,只有无尽的伤感和孤独化成实体缠绕着她。
顾毅刃懊恼不已,是他给她的压力太大。假装做对象给他心心相印的错觉,他一时忽略了苏柳荷内心的不安。
苏柳荷在梦里又冷又害怕,止不住地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滴落,仿佛要把她溺死在眼泪里。
就在她挣扎不已的过程中,一个火热的身体靠近她。嘴里有温软的热流,带着苦涩的味道被她饮下。
重新躺下后,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可直觉告诉她,顾毅刃回来了。
她整晚贴着顾毅刃的身体,源源不断的暖意温暖着她的四肢百骸。她一时是快要枯萎的花,得了滋养。一时是孤独飞翔的燕雀,得到遮风避雨的城堡。
第二天她在炕上醒过来已经是中午,顾毅刃把户口材料领回来,香菜跟他说:“醒了,我把菜端过来你让她吃了。”
“好。”顾毅刃放下材料,第一时间进炕屋里看苏柳荷。
苏柳荷裹着棉被背对着他,死活不转身,手里攥着吃了一半的桃酥无处可藏。
顾毅刃叹口气,无奈地笑着说:“知道你眼睛肿了,过来我看看。”
苏柳荷配合地挪了挪,又挪了挪,到了顾毅刃面前把被子露出一条缝隙。顾毅刃看到桃儿般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香菜给端来酸菜汆白肉,还有一道荠菜丸子汤,能让苏柳荷下火开胃。
苏柳荷吃完东西,蔫蔫儿地吃了药没多大会儿功夫又呼呼睡过去。
也许见到吃到桃酥饼干知道顾毅刃还惦记着她心里踏实了,她一觉睡到隔天上午,再次睁开眼睛,精神抖擞!
“顾毅刃!”苏柳荷嗓子还有点哑,她第一时间没看到顾毅刃心里就慌,下意识地喊着。
结着冰花的窗户很快被人敲了敲,苏柳荷在影影绰绰的画面里认出顾毅刃,他在给院子扫雪。
苏柳荷很怕顾毅刃问她哭什么,好在顾毅刃并没有跟之前那样刨根问底,这让苏柳荷松了口气。
“报纸说后天会有暴雪。”顾毅刃打量着苏柳荷的气色,跟她说:“你要是病好了,咱们今天下午出发,晚上在襄市过夜怎么样?”
苏柳荷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我这就收拾!”
“我已经收拾好,你把你的人带上就好。”顾毅刃深深看她一眼,笑着说:“慢慢来,姑姑。”
苏柳荷:“……”
这时候叫姑姑?
真不是被气疯了?
既然要走,苏柳荷先到香菜家和宋姑娘家打了招呼。约好以后她们上京市找她玩。
苏柳荷又到马大姐家里,硬是给她孙女塞了两元钱压岁钱。来了才知道,原来那天顾毅刃是送人去医院,根本不是丢下她了。
返程的路并不好走,苏柳荷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跟顾毅刃聊聊,这玩意一口一个姑姑,苏柳荷真想毒哑了他。
***
“国道封了,要从省道绕过去。”顾毅刃在外面问路的功夫,肩膀上已经积下厚厚的雪花。
苏柳荷抱着热水袋在副驾驶,望着阴沉沉的天担忧。
越往前面走,风雪越大。可一但耽误了,至少过年期间是通行不了了。
车窗上结着雾气,苏柳荷帮着顾毅刃不停的擦。路旁偶尔能见到打滑栽在的客车,路边野鸡野鸭野男人通通看不见了。
原本能开到八十码的吉普车,现在只能开三十码。
有时候遇到积着雪堆的路,顾毅刃还得找老乡借铁锹,把积雪铲到路边才能通过。
“前面有村子,今天到不了河津,先过一夜。”顾毅刃从小路开下去,看到有拦路的村民。
“你们干什么的?”村民大叔见着顾毅刃穿着军装,开的车也是部队的,语气缓和了些说:“我们村子封了,外来人不能进来。”
顾毅刃跟他客气地说:“叔儿,我们是京市过来办事的。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住一晚,吃口热乎饭,我们给房费。”
“行。”大叔干脆地说:“军民鱼水情,来吧,就住我家里!房费就算了,帮我劈柴火。”
“好,谢谢。”顾毅刃开着车往大叔家里去,大叔在前面领路,村民们正在收拾外面的积雪,见到是军车纷纷抬头看了看,然后继续忙自己的活儿。
苏柳荷从后视镜里看到有别的车也想下省道到村里,守着村口的人说什么也不放,要不就要介绍信。
临时寻求落脚地哪有的介绍信,后车无奈只能继续往前面走。
“从前这附近发生过避难人员抢夺村子粮食的事。”
到了大叔家里,大叔引他们进到炕屋,解释说:“我爷爷那时候还有山贼专门进村子打探,害了半个村子的人命。现在社会主义好,但我们村子里的规矩还是规矩,遇到灾害天,陌生人不许进村。”
“对了,我姓颍我们是蚣彝汀D忝墙形蚨映ぞ托小!
大叔先简单介绍了自己,然后指着火炉说:“你们晚上睡在这里,吃饭的话有干粮就自己做,没有干粮就拿粮票我给你们做。”
顾毅刃从苏柳荷兜里取出粮票,跟蚨映に担骸按我们一口就行。”
苏柳荷也是这个意思,那么小个炉子煮个饭得半夜熟了。
蚨映そ庸粮票,走到门口后知后觉地问了句:“你们什么关系?睡一个屋里没问题吧?”
顾毅刃笑了笑说:“这是我姑姑。”
这个狗屎粑粑,苏柳荷又想毒哑他。
晚间吃的是豆子饭和芥菜丝,好在还热乎。苏柳荷细嚼慢咽吃完,在热炕上一烘,很快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外面传来喧闹声。
苏柳荷揉着眼睛起来,听顾毅刃说:“山体滑坡了!快跟我走!”
苏柳荷裹着棉衣下地,趿拉着鞋出门。冷风吹过来她顿时清醒。
村里传来喧闹声,不少人打着包裹拖家带口地往另外一座山上跑。
顾毅刃开吉普车载了满满一车人,沿着山上的公路缓慢前行。空气里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许多被炸起来的细小尘埃钻到鼻腔里,苏柳荷坐在车上忍不住打喷嚏。
“用围巾裹着脸。”顾毅刃来到避难所,这是六几年为了躲避空中袭击,响应号召“深挖、广挖”的地下避难所。
里面已经有隔壁村的人占据,他们比蚣彝屠氲媒,更早知道消息。
顾毅刃想着村里的老弱妇孺,又要开车往下接人。
苏柳荷发现,他已然有了军官的面貌,指挥调度冷静严肃,气场能压过一些刺头。
苏柳荷跟着他走了两趟,再到避难通道这边,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
蚨映じ屑に们救助蚣彝偷拇迕瘢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们。
顾毅刃拿着附近村落的地图,指着上面一处标记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蚨映つ霉来看了看,认出来说:“是猎户屋,还要再往山上走才行。这样的天很难走的。”
顾毅刃问他:“车能开到什么距离?”
蚨映ぜ他真想继续上山,指着一处说:“可以到这里。另外这边有山泉水,冬天不会被冻住,是热乎的。”
苏柳荷惊讶地说:“难道是温泉?”
蚨映げ恢道什么是温泉,但能知道意思:“对,就是温乎的泉水。”
顾毅刃和苏柳荷先坐车到一半的距离,又顶着风雪往上走。石阶上有不少厚厚的冰,苏柳荷一连摔倒两次。
苏柳荷刚爬起来,想跟顾毅刃说自己没事。结果看到顾毅刃在前面蹲下来,把身上的干粮包扔给她:“上来,我背你。”
苏柳荷也不扭捏,天色昏昏沉沉,明明是白天比傍晚还黑。她不能浪费时间在扭捏上,乖乖地攀上顾毅刃的后背,抱着他的脖颈。
顾毅刃起身往上走,脚上的军靴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其他时间里只有身后滚滚落石的倾泄声。
人在天灾面前渺小的可怕。
“看,刚才的村子没了。”苏柳荷指着远处山下的一角,原本村落的房屋只是一个个白点,现在全被黑色滚石和泥浆覆盖。
顾毅刃低声说:“害怕吗?”
苏柳荷说:“不怕。”
顾毅刃说:“那能把胳膊放松点吗?我要喘不过来气了。”
“啊?好。”苏柳荷讪讪地松了点胳膊,听到顾毅刃短促地笑了笑。
她气恼地把头撞在他背上,结果自己的脑门先红了。
猎户屋是山庙改建的,泥塑的菩萨被推到,身上覆盖着厚实的白雪,看不清原来的面貌。
里面安置了一张短炕,前门和后门关不严实,被风吹得叮当响。
对着墙壁的桌案上放着一坛玉米碴子,还有一缸水。
顾毅刃检查过,都是比较新鲜的。应该是时常过来打猎的人们维护的好。
苏柳荷拿着扫把扫地,顾毅刃把庙里不用的桌椅板凳顶住门,免得被风雪吹开。
角落里的木板床前有个小炉子,顾毅刃用火柴点起来,将自己大衣里面的衬衫脱下来铺在床上:“你上来休息,待会喝点热水。”
苏柳荷往乖乖坐上去。
顾毅刃看她做作的姿态,失笑道:“你好好看着我。”
苏柳荷细声细气地说:“我是好好看着的。”
顾毅刃走过去,蹲在床前说:“别用眼尾瞄了,都快斜视了。想看我就大大方方的看,我愿意给你看。”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看着顾毅刃伏小做低的哄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苏柳荷张了张嘴说:“对不起。”
于此同时听到顾毅刃也说:“对不起。”
俩人齐齐愣在原地。
顾毅刃喉结滚动,深邃的眼睛注视着苏柳荷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苏柳荷垂下头,咬了咬下唇艰难地说:“我没有信任你,对你是一种伤害。”
顾毅刃循循诱导地说:“然后你以为我会丢下你?”
苏柳荷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顾毅刃有心跟她好好聊聊,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说:“没亲嘴之前,以为咱们凑合在一起不会分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亲嘴以后,知道――”
他压低声音,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知道我想要得到你,不光是你的人还包括你的心、你的情绪、要你始终如一的爱着我,所以你害怕了?”
苏柳荷抓着衣摆,羞恼地说:“我只是担心你把亲情当成爱情。”
“又是这句话。”顾毅刃忽然住着她的手,按向自己的心脏说:“心脏不会说谎的。你看我的心跳,光是面对你我的心就要疯了。”
炙热的大手摩挲着她的手背,珍重中包含着呼之欲出的爱欲。
苏柳荷并非感觉不到。
忽明忽暗的炉火勾勒着俩人的身影,一时寂静的室内只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
“说什么疯了,我不喜欢听。”苏柳荷小声说。
顾毅刃突然靠近,单手捧起苏柳荷的下巴说:“你要是不喜欢听,我就证明给你看。现在你和我并没有喝酒,都是清醒的。”
苏柳荷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腕:“你想怎么证明?”
“亲完我就能分辨对你是亲情还是爱情。”顾毅刃眼眸里满满都是苏柳荷的倒影,他一字一句地说:“请和我接吻。”
这的确是证明心意的好办法。苏柳荷瞬间像是置身在火海里,别过脸,心口不一地说:“你别胡闹。”
顾毅刃掰过她的下巴,坏心眼地说:“我亲了?”
苏柳荷没说话。
顾毅刃又说:“我真亲了?”
苏柳荷恼火不已,亲就亲――
“唔…”
唇舌迫不及待地纠缠起来,苏柳荷双手抓着顾毅刃的手腕,艰难呼吸。顾毅刃舔舐侵略着,清醒之下的吻,比那夜更让她燃烧。
一吻过后,顾毅刃伸出手揩掉樱唇边的银丝,拇指在她唇上揉按而过。
苏柳荷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要疯了。
若不是风雪的声音遮盖住人为的喘息,她简直能从地洞里钻进去。
苏柳荷还等着顾毅刃证明他对她是爱情而不是亲情,可吻过后的顾毅刃眼神清朗,站起身就往外面走。
苏柳荷诧异地喊:“你要干什么去?”
顾毅刃的回答是重重关上的门。
苏柳荷彻底要疯了,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抓着头发,不知道顾毅刃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该不会真的一个吻便分辨出对她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刚才的吻难道享受的只有她吗?
炉子里传来柴火噼啪声,苏柳荷从没想过结束的突如其来。
她已经学着面对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的心意。难道就因为拒绝过顾毅刃一次,这次就要遭到如此决裂的分别吗?
……
水壶里的水快要烧干,火炉里的柴火也要烧尽。
苏柳荷坐在炕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苏柳荷。”门外陡然传来顾毅刃的呼喊声,他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边,捧起她的脸又亲了一口。
苏柳荷僵在原地,亲完过后的顾毅刃,跟两个小时前一样,关上门再次离开了。
苏柳荷化伤心为羞愤,根本不知道顾毅刃闹得哪出儿。怎么能亲个嘴就往外跑,她很吓人吗?
她追出门,发现顾毅刃并没有走远。
在鹅毛大雪里,他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跑步。看着脚下的痕迹和他满头大汗,应该是一直都在这里跑步。
见苏柳荷出来,顾毅刃飞奔过来,一把托起苏柳荷在原地转了个圈:“苏柳荷同志,我有答案了,不是亲情是爱情!”
“你小点声。”苏柳荷伸出小手要捂着他的嘴,顾毅刃不给她机会,单手抱孩子似得托着她,另外一只手抓着她乱动的小手,按在心脏上。保持这个动作,他把人送进屋放在炕上用军大衣裹住。
顾毅刃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光着膀子翻身上炕,跪在苏柳荷面前哑着嗓子说:“我确定不是冲动。我在外面跑了三十公里,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跟你亲嘴,现在我还是想跟你亲嘴。苏柳荷,你告诉我,这样的难道不是爱情吗?”
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心脏上方的肌肤几乎将苏柳荷的意识燃烧殆尽,他紧紧抓着苏柳荷的手腕,不想让她逃避。
刚才在外面一想到会有别的男人对她抱有这样的想法,他是真的要疯了。
他目光一寸寸从她身上掠过,这些年晃过他眼睛的秀发、脖颈和腰肢,还有瓷白滑嫩的肌肤与光洁的小腿,以及那些不能说出口的隐秘部位和宣泄的梦境,他低哑着说:“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把命抵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