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冷静下来,更要命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她一呼一吸间,原本如死物般的臂钏逐渐热了起来。
这代表什么,简俏很清楚:说明自己苦寻不得的接驳点就在附近,并且很可能就在一墙之外的地方。
本来是件好事,可偏偏发生在这个时候。
眼尾开始泛红,简俏只能拼命地咽口水。吞咽感会让她不至于当即入睡,但效果也仅是如此。
她半合着眼倚在身后的木板墙上,静静等谢长辞离开。
至于为什么不和他对上,硬要说的话,是简俏早早就清楚,对于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魅术和幻术,后者可以做到完全免疫。与其暴露自己,不如让对方以为她不在,自行离去。
许是有了抗性,那股倦意似乎也在渐渐消去,除了无聊,没什么不好的。
期间,哪怕腰已经很酸,魅魔都未挪动过。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听到脚步逐渐消失,似乎是往上行了。
意识到人短时间应该不会回来,简俏终于松了口气。她神色恹恹,起身拍了拍身上被沾染的灰尘。
在一片安心到极点的静谧中,那扇离她只有几步远的木门猛然打开。
开门之人似是力气极大,以至于令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冷汗生出,简俏最先看到的是一只修长冷白的手。
意识到现实无法躲避,她抬起头,顺着那只手缓缓移至来人面上。
惨白的月色下,谢长辞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找到你了。”
第61章 征伐
千算万算还是被发现了。
魅魔有些绝望。
当长时间处在奔跑状态中,身体的本能往往会沿袭之前的习惯。所以在看到对方时,除了受惊,简俏的第一反应是弓起了背,微微后撤半步。可手腕处传来的恐怖力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计划在施行前最先考虑的应该还有“环境”,只因后者才是前提条件。
电光石火间,她脑中倏地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她刚刚不该后退,这样只会更刺激到对方。
凭借对谢长辞的了解,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后果,简俏根本不敢想。她只能努力维持冷静,同时思索着怎么暂时将人引走。
简俏从来都是个极富有挑战心的性子,在她看来,寻找接驳点只是自己忽然起了兴,代表她接受了来自络迦的“挑衅”。
没错,就是“挑衅”。即使到了现在,她都没打算真的听江栩的话,从所谓提前布置好的接驳点离开。如果硬要为她的“出逃”找一个借口――只是这些时日谢长辞将她拘得太紧,引起了魅魔的反骨而已。
可如果非要让她解释给眼前的人听,简俏同样说不出口。
难不成说“我只是无聊了,想玩一玩”,抑或是“夫君你管的我松不了气,所以出门找点乐子”?
作为高感知恶魔,对于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没人比简俏更清楚。要是真说了实话,对她而言才是真的完了。
她垂眼想着应对法子,待想了个半明白后,忽地发觉周遭有哪里不对劲。
似乎……太安静了些。
此刻,那人正冷漠地盯着她。
抬眼就能对上剑修冷凝的眸,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划过被简俏迅速捕捉:
说出那句话后,谢长辞之所以一直没出声,会不会是在故意给她留下冷静的时间?
通过对方的神情,简俏不敢确定自己忽然冒出的猜想,唯一能笃定的是――
他生气了。
这样僵持下去并不是办法,简俏很清楚。
很快,不知联想到什么,魅魔决定赌一把,她努力放松来自肢体与心理上的抗拒,顺着腕上的力道往前靠近。
不知谢长辞做了什么,楼船上的数千张脸此刻安静极了,船客们变成了围观的“看客”。
竭力忽视四周投来的视线,然后再将不耐和没来由的惧意压下,魅魔这才露出一丝不确定的笑,“吓到你了?”
甚至放轻了语气。
见对方不答,简俏在心中暗暗咬牙,但只能继续装作惊奇的模样:“不会吧,真吓到了啊,那只是个玩笑而……”
话未说完,她忽觉天旋地转,原来竟是被对方径直抱起。
二人穿过人山人海,在船员“火辣辣”的目光中登上三层甲板。
似乎发现他们离开,那群看客亦是跟了上来。由于她们都长着同一张脸,简俏已经分不清谁才是最开始的掌舵者,只觉得恶心、发怵。
鼻尖是熟悉的雪松冷香,简俏一脸懵地挣了挣,当即感到怀抱一松,很快就像只袋鼠一样缓缓往下滑。意识到是谢长辞故意为之,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在下一个下滑前死死抱住了对方的腰,几乎用上了全部气力。
期间,黑衣剑修眼尾轻轻一扫,小臂微微用力往上托了托。
至于简俏,她在最初动了一下就不敢了,此刻正老老实实地透过剑修的宽肩看向二人身后“汹涌”的人潮。
简俏不清楚谢长辞要将自己带到何处。
初时,她以为他在寻小世界出口,可当臂钏越来越热,甚至到了滚烫的程度时,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他们正在接近的是什么地方。
谢长辞竟然把她带到了深渊接驳点!
一道冷彻的眸光扫来,最终定在她面上,魅魔喉咙一哽,不知作何表情,只清了清嗓,偏过头去,“我们不回去吗?”
简俏低头看向自己的脚,怀疑现在谢长辞没把她扔了的唯一原因就是她没穿鞋,但很快就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句话说得很不合适,简直就在明示对方:看吧,她知道眼前的传送点并非秘境出口。
但多说多错,事到如今,简俏竟然发现自己能面不改色地瞎编:“还是说,这是你找的出口,那我们快些出去吧。”
她语气欢快,似乎很开心能和他一起离开。
然而,谢长辞眼神冷幽,没有一刻如现在般清醒。她总是这样,把惯用的伎俩使在他身上,信手拈来。或许他早该明白,对付骗徒最好的办法是令其再也无法行骗。
心中杀意翻涌,可男人低下头说出口的却是:“你找它找了这么久,不走吗?”
尽管话语的主人竭力保持平静,可听在耳中仍带着微微的颤意。
意识到自己没听错,简俏睁大了眼,大惊:“你……”
按理说,这应该是对方第一次见到深渊的传送手段。明明接驳点对云沧来说是极为陌生的,谢长辞这家伙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魅魔没急着回答,只闭眼飞快地回想。此刻过往回忆如同一间反复的可查阅图书馆,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翻破了每一册的封皮,都没检索到自己曾在对方使用过这张底牌的记忆。
是她的记忆缺失了,还是他知道的太多?
简俏睁开眼,意识到自己早就被看破,也就没了演戏的念头,于是一张俏脸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半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憋闷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心念急转间,魅魔倏地想到一种可能。或许江栩没撒谎,络迦的确被谢长辞抓去过一段时间。
在他消失的那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第二个问题紧接着赶来:谢长辞抓络迦作甚?
难道是络迦那软骨头招供的?
不对,还是不对。
她微微摇头,虽然她平日厌恶络迦,却不觉得对方能把这种程度的机密说出口。深渊对待叛徒,并不仁慈。但凡络迦聪明些,都不会这样做,更何况,依她对对方的了解,络迦和谢长辞似乎很早前就结过梁子,所以,问题再次回到最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魅魔神色的变化皆被另一人看在眼中。
见她终于主动去了那层伪装的“面具”,谢长辞心间的怒气竟然奇异地消散了些许。
同一时刻,简俏也终于想到了某种可能,目光复杂地抬眼看他:“你动了他的记忆。”语气从怀疑,再到笃定。
微怔后,谢长辞想说些什么,忽地觉察到怀中的少女在奋力挣扎。
“你能动他的记忆,是不是说明,也能动我的?”
她很聪明,很快就想到了这点。
“谢长辞,说话!”
谢长辞没有回,可他的沉默似乎给出了答案。
简俏明白过来,怒气瞬间充斥心头,“你混蛋!”
她气得咬上他的脖颈,因为用了力气,很快在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青年没有反抗,只用沉沉的碧眸瞥向四下里的无数“船客”。很快,在他的威慑下,那些被魅魔忌惮的船客比来时还快退了回去。
待原地只剩他们俩时,察觉魅魔松了口,谢长辞眉眼冷峻,垂下眼来俯视怀中人:“不走的话,就跟我回去。”
少见地,简俏见识到对方独断专横的一面,还未待她冷笑着出言讥讽,眼前蓦地一黑,下一刻就被捏着下巴以吻封缄。
馥郁的异香抢夺了魅魔的全部注意力。
最初,剑修冰冷的指骨冻得魅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唇舌勾缠间,双方都没有闭眼,而是在对视中抢夺主动权,柔软的口腔成了征伐之地。期间,简俏屡败屡战,实在生气,正欲搜寻机会再次咬对方一口,这次却被精准避开。
结束时,她没有急着动作,而是闭着眼,缓缓平复呼吸。不和那张惹人生厌的脸对上时,简俏难得冷静下来。她感觉得到,方才他们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失控,甚至,她还认识到一个啼笑皆非的现实:
谢长辞再如何表现出冷漠,都掩盖不了他好像很缺乏安全感的事实。
――没错,这人把她困在这里,反倒是他们之中更加不安的那个。
何其可笑。
但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声了。
只因餍足的某人抱着她走向相反的反向,很快来到一处不知何时出现的光晕前,与此同时,她听到来自头顶上方的低沉嗓音。
“回去后,我们再慢慢算账。”
确认没听错,简俏面色发白。
谢长辞很少骗人。
这意味着――回到府邸后,他会如约实施惩罚。
第62章 她说:“别犯贱。”
离开“门”的过程就像穿过一层透明的涟漪。
简俏再睁开眼时,头顶上方依旧是寒月高照,四遭水气茫茫。
洛水境小世界无数,穿过一个芥子空间之后,又紧接着一个。
虽知在谢长辞眼皮子底下跑不了,却不影响魅魔心里的幸灾乐祸。
鼻端是咸腥的海水气息,很快,一声声低沉的吼叫响起。那声音竟像是来自书面之下。
简俏低头去瞧,果然看到了数只庞大的影子。
――海兽。
脑海中忽然冒出陌生的词汇。
她皱眉思索,只觉得这洛水境不愧“水”之名。
简俏甚至怀疑他们下一个要进的仍是与水有关的芥子空间。
似乎因太久没见过外人,闻到血肉的芳香,这些海兽只停滞了片刻,便再也等不及地蹿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扑咬而来。
它们在水下时还好,如今甫一出水,身上可怖的“增生物”便尽数落于人前。
看着好似一粒一粒紫黑色“葡萄”的肉瘤,简俏只觉胃部翻涌。她撑起眼皮,瞥了谢长辞一眼,发现对方的神色仍旧平静无比。
“不然把我……”
原本的计划是骗对方将自己放下,可她刚张了张嘴,就感到头脑发沉,过了许久,意识朦胧间,简俏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以一种非人般的恐怖速度行进着。更准确地说,是某人带着她往门的方向疾行。
谢长辞竟选择了避战!带着她跑了……
跑了……
简俏目瞪口呆。
面颊两侧有清风划过,而头顶上方依旧是深蓝的苍穹,过快的速度令简俏不得不伸出双手攀住剑修的脖颈,直至将头埋在对方肩窝里,才难得能觅到一丝安心。
待又越过一扇“门”时,简俏早已说不出话来。
她身体脆弱,此时胃中可谓是翻江倒海,只恨不得吐在始作俑者身上。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可惜的是,胃里空空如也,连清水也无,甚至那个她想戏耍的人此刻也低下头,正毫无表示地观察着她,躲也不躲。
简俏忽地觉得自己有点傻,和谢长辞待了这么久,竟真的将对方当成了人,忘记了他连基本的羞耻心都没有的事实。
丝丝缕缕的绝望缠上心头,她紧紧抿着嘴唇,细密的睫毛垂着,一副拒绝和对方对视的模样。
这样诡异的安静一直保持到二人离开洛水境。
当见到高大的黑衣男子怀中抱着人自一分为二的祭台后走出时,人们纷纷睁大了眼睛。
至今还留在外界的,大多是普通人,或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敢冒险的稳妥派,是以在他们眼中,谢长辞和简俏算是第一批完好无损出境的。
神秘的仙人遗迹惹来了七洲的共同觊觎,其中不乏昆仑。
因此,当有昆仑弟子见到通缉令上的人时,“铮”的一声,本命剑便出了鞘。
听到沸腾人声的一瞬,聪明如魅魔,当即意识到他们已经回到了外界。
正常人或许松了口气,可简俏偏偏想笑,她心里藏了许多恶毒的话,亟待发泄,却因好面子而不想被看笑话,只能继续缩在对方怀中。
谢长辞轻松环抱着人,眼神冷彻如寒风,在发觉有数道敌意的目光投射而来时,他不闪不避地微抬下颌,眸中有警告之色,引得昆仑的弟子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按耐住了攻击的意图,眼睁睁看着二人消失。
被那对如铁铸的强壮臂膀箍了整整一路,简俏一直忍着没说话。
可当看到熟悉的朱红色门扉近在眼前时,还是没忍住,下意识地呕了一声。
胃向来是情绪器官。
唯独令简俏没想到的是,自己当即被掐住了下巴。
同一时间,一道漠然的声音响起:
“嫌我恶心?”
那人的手比死人还冷,激得简俏颤了颤。
没有回答,她只是摇了摇头:“放下,我自己会走。”
说话时,魅魔下意识地蹙眉,偏过头,就像他是什么碰不得的脏东西。
谢长辞沉默着前行,不仅没依言将人放下,反倒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像极了死死抓住猎物不放的捕食者。
其实算不上疼痛,可简俏却觉得愤怒。只因见到这处府邸的那一刻,她便成了笼中鸟。甚至就连剑修身上,那股从前令她着迷的异香,在此刻也沾染了掠夺性。
她闭上眼睛,试图保持长时间的屏息,但没了空气供给,身为脆皮魅魔的她很快丢盔弃甲。
越是着急,越是要保持镇定。
简俏是这么告诉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