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她发现自己正在被谢长辞带往对方的寝居时,一股不好的预感逐节攀升。
如果说二人的居处有何不同,最直观的一点便是,对方这处是她那里的数倍大,甚至隔间还专门铺设了温泉。
怎么看,怎么像剑宗后山的清舍。
脑中的某些记忆忽地拨开了一层浓雾,正当简俏想趁机探寻时,整个人被大力掷在了床上。
好在身下被衾柔软,她只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
看也没看那人的神色,魅魔飞快起身,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回忆,哪怕脑中纷繁的记忆就要爆炸,只随着身体的本能,试图拔腿便跑。
但不幸的是,很快就被谢长辞一把捞住腰,重新拖至床上。
被异族配偶困于身下,这对每只魅魔而言都是奇耻大辱。
简俏又怒又气,怒的是对方竟然忤逆她的意愿,气的是自己被逼迫,因此在气怒交加下,一些不过脑的话瞬间脱口而出:“滚!我不要同你好了!”小腿亦绷紧了力量。
听到她的话,谢长辞平静无波的眼神陡然生变。
作为精神标记的施术者,他当然清楚自己种下的东西至今牢不可破,也就是说――魅魔目前仍未恢复记忆。
可即便在这样的前提下,对方却面目厌恶,表示要单方面斩断这段关系。
要和他一刀两断,她怎么可以?怎么敢?
“你病了,我不同你计较。”他一边轻声开口,一边镇压她的手脚。
这句话明明是在同简俏说,可更像是说服他自己。
虽然早就料到他不会答应,可对方的态度仍旧把魅魔气得倒仰,口中混账、混蛋骂个不停。
然而,令她绝望的是,谢长辞全程目光淡淡,甚至在她察觉口干时端来茶盏。
简俏忽地停了,这一刻的她好比一只装满水的气球被戳破,不一样的是,那些逸散而出的怒气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了另一种平静的怒火。
双手被缚在头顶,她听到自己以一种冷静到毛骨悚然的语气开口:
“我们当年真的成过婚吗?”
这一次的外出对简俏而言,并非无所收获,最起码她知道了自己的某段记忆极有可能被修改过。或许,正是这一丁点的不信任令怀疑的缝隙扩大,她开始忍不住思考: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谢长辞对她的好是真的,可限制她的自由也是真的。
那什么是假的?
在这样无意识的联想下,很快,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上心间:
会不会,就连他们的亲密关系也是这个人臆造的?
念头刚一出现时,就成功惊到了她本人。作为五感敏锐、第六感同样不输的恶魔,简俏其实清楚得很,有些话什么时候说得,什么时候说不得。
然而,理智终究比不上感情作祟,她还是戳破了某人竭力维持的假象,令双方处在一种极为难堪的境地。
早在种下标记的一开始,谢长辞就知晓,谎言终究有被拆穿的一日,而未戳破前的每时每分,都只是他偷来的。
然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连他本人也想象不到,他竟然能以一种极为镇定的口吻说:“当然。”
当然。
他们当然成过亲,拜过天地,哪怕这一切只在他的想象中。
“阿简是你与我的孩子,他很可爱,不是吗。”
谢长辞望入她眼中,一向冷漠的嘴角似乎因提及到幸福的事物,此刻微微勾起。
他几乎连自己都要骗过去。
可简俏偏偏不信,“是吗?夫君莫要撒谎。”说着,她甚至有意凑近那人耳侧,着重念了某个称谓。
如果屋内有第三个人,兴许会以为二人在耳鬓厮磨。然而唯独当事人知晓,这并非耳鬓厮磨,更像是一种藏不住恶意的挑衅。
望着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简俏终于没了耐心,她奋力挣扎起来:“让我走。”
同一时刻,心里的怀疑缝隙迅速扩大,如果他们连夫妻都不是……
顺着这一设想,魅魔几乎倒吸一口气,如果连这一条也是假的,她便更加没了继续待在异世的理由。
兴许是连上天都看不惯这一幕,在某一时刻,简俏惊喜地发现,桎梏自己的力道减轻了。不准备坐以待毙,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竟真的挣脱开来。
她甚至能看到谢长辞茫然的神色。
房间的门很早之前就被扣紧,简俏只能一步一步往隔间后退,同时用部分注意力查看身后。
为了能成功逃脱,她甚至毫不犹豫地使出了大幻术。层层叠叠的幻术在狭窄空间内排布开来时,是极美的一幕。
然而,和她设想中一模一样的是,对方甚至丝毫没有被影响,只是低着头怔怔地打量双手。
怎么回事?他究竟在看什么?
警惕中,简俏终于来到温泉所在的隔间,研究着有无遗漏的出口,不幸的是,这间也被封得很死,屋主似乎早就做好了防备,没有任何地道和暗门。
不会的,肯定还有出口没被她发现。
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水汽氤氲间,简俏抬起头,模糊了另一侧人的面庞。
虽然清楚这具使用最久的肉身时刻面临着崩坏的下场,可果真发生时,谢长辞还是有些难忍错愕。
他的身体到了尽头,如今终于撑不住了。
崩坏来临的预兆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力量的快速流失。
整个过程好比沙漏,最开始只是些微,可很快便如山洪奔泻,溃散开来。
红颜枯骨,同样,溃败前的肉身无论如何俊美出尘,化成肉泥的那一刻也是脏污的。
谢长辞其实不想让简俏看到这一幕。
可是,时机偏偏不巧。
于是,看着少女的眼神,他只是问:“能不走吗?”
说这话时,他没有像从前一样逼近,而是选择仍旧站在原地,连话语也轻柔得罕见。
闻言,虽然猜不到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简俏仍下意识冷笑,带着奚落的口吻,“你觉得呢?”
见青年面色陡然苍白,简俏只觉得快意。
像是狠狠赢了一仗,她看着那张i丽如旧的容颜,一字一句道:“谢长辞,别犯贱。”
第63章 留在这里陪我吧
说完,简俏就收回了视线,转而研究起房间的漏洞。
至于对方刚才的异样,被魅魔看在眼里,虽然不清楚谢长辞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简俏,对她而言应是有利的。
催动手中的灵气试了试,让简俏松了口气的是,这间多为木制品构建的房,没有什么隐藏的禁制。
在尝试过火烧大法失败之后,心念急转间,她摸了摸锁骨下方的黑色纹身,面容怔忪的同时又带了几分恍然。
简俏向来依赖幻术,后来更是修习了灵气,差点忘了自己是有武器的。
――和纹身相仿,武器实物态是一把外形诡异的长柄镰刀,平日里鲜少被简俏使用,此时拿来破窗倒是适合。
打定主意后,简俏当即将一人高的武器召出。黑色镰刀形如弯月,刀柄恰好够她握在手中。
屏风后,谢长辞微微垂首。
耳侧传来的轰鸣声,无一不在说明这具身体最先溃败的部位是什么。最开始是听觉,之后会是视嗅味触,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兴许是刚刚那句话的威力实在过大,连意识海深处的崔韶也在听到的一瞬间被勾出难言心绪。
他甚至犹豫着想要说点什么,但作为最了解谢长辞的独立化身,崔韶对之后的发展再清楚不过。
――谢长辞不会放手。
他“看向”外界的少女,眼底难得沾染上同情。
少女眸中有雀跃,似乎自以为找到了出路,正神采奕奕地破坏窗户,却不会想到早在谢长辞将人带进离恨山时,比之还要早的许多年前就布置好了一切。
可以说,整座府邸是谢长辞为困住异世生灵而特意打造的“金丝笼”。
在发现自己连一块木屑都没砍下时,简俏终于轻咦了一声。
她摊开手心,不厌其烦地又握紧,发觉经脉中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息都是充盈富足的。
原先游刃有余的神色很快自面上消失,简俏终于感到焦躁不安。让她感到没来由慌乱的,除此以外还有周遭几乎凝成液状的水汽。原本还以为是温泉散发而出,可很快就被推翻。
温泉是活水,但她在鼻端闻到的更像是咸腥的海水。
“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倾倒在地,就像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被触发,屋内很快又响起更多重物落地的声响。
下意识顺着声音源头望过去,直到眼前雾沉沉一片,简俏这才发觉不知何时竟然连天色都变得黑沉起来。
随着雾越来越浓,视野也跟着受限,魅魔只好将自己缩在角落,至于镰刀,被她缩小至三尺长,神情警惕地护持在身前。
“别犯贱。”
谢长辞自诩情感淡薄,可还是被她方才的那句话狠狠蛰了一下。
魅魔在很久之前就说过,全身上下她只喜欢他的这张脸。
她说的话,他也记住了。
谢长辞在原地没有挪动,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腿部血肉的开裂。
他本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可是目前至今发生的所有似乎都在表明:无论他们从何时开始,似乎最终都会走到如今日这般的结局。
或许,他该听进崔韶的劝解,就此收手。
人苦在不知足,得陇望蜀。可是,正如他从前不会想到,人后始终扮演看客的自己,也生了贪欲。
他无比明确,在她面前自己像只匍匐求爱的恶兽。
那些偷来的夜晚,将对方扣在怀里时,谢长辞就曾设想过对方记忆松动的后果,也早早有了心理准备。
她*想逃,却忽略了一点:
他不是拿她毫无办法。
倏忽间,嘈杂无序的声响尽数消失。
一片静谧中,难以遏制的寒意顺着脊椎尾部攀起。
骤然安静没能给身处其间的简俏带来安全感,耳侧隐隐传来一阵O@的摩擦声,在眼皮剧烈的跳动下,她清楚自己接下来最好把眼睛闭上,可不知为何,就像是被蛊惑了似的,魅魔缓缓抬头,直至和一张看不清原本模样的面对上。
说起来是脸,其实更像被一片巨大的黑影完全笼罩。
k说:“留在这里陪我吧。”
熟悉而平静的嗓音宣示着对方的身份。
在简俏的视野中,那人原本高大的身躯此刻一分为二,裂作两半,似乎下一刻就会有熟透的浆水冒出。然而,没有红色浆水,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柔韧粘腻的触足。
触手们欢欣舞动,她甚至能看到那层蓝紫色的薄膜。
直面超出认知的骇然一幕,简俏脑中一片空白,理智告诉她应该闭目,可不知为何,或许恐惧于此刻接管了她的身体,致使她只能亲眼目睹着这一切。
许久后,她才听到自己从喉咙里冒出的滞涩言语: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话时,她的身体没有一刻停止发抖。
原来,那些黏湿水汽和微不可闻的摩擦声并不是错觉。
对于她堪称冒犯的质问,谢长辞不发一语,只俯身吻了吻她的指尖。
闻着海水的腥味,简俏没忍住挣扎起来,可惜的是,手只缩了一小下便被对方攥住。随着脑中愈发尖锐的疼痛,从前那些早就松动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水阀。
在痛意的刺激下,简俏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逐渐想起许多被有意隐藏的东西,比如昔日的剑冢之行。
从意识海里查阅记忆的过程像是翻书,但对如今的简俏而言,她每翻一页都会承受难以想象的刺痛。
昔日简清的话仍在耳畔。
“免疫大幻术的只有极少数,这类存在通常有个共通之处:不受法则管辖。”
“这类存在”……
她喃喃自语地念着这段话,难得低头苦笑。
顾不上思考谢长辞费尽心机只为给她洗脑,简俏如今想的只是:原来简清的这段话最重要的不是“不受法则管辖”,而是那语焉不详的意指对象。
似乎对于“这类存在”而言,就连提及它们真正的名讳,都会招致不幸和无尽的恐怖呢喃与呓语。
来不及思考更多,或许是直视了黑影,简俏的意识乱成了浆糊,只想闭上眼,任由无边困倦将她拖入深不见底的海下。
见她被吓得面容发白,谢长辞蹙着眉,加快了修复速度。
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能维持到现在,全靠着粘液修补。甚至在对方看不到的角落,他的下半身全被粗大的触足代替。
多了无数条触足就像是多了很多只手,因为是身体自带,谢长辞没有片刻犹豫,任由着它们将目标缠绕、托举至眼前。
面对送上门的食物,谢长辞忍住进食的欲望,不动声色地将人接过,用额头抵上了对方的额头。
当那对冰凉的手攀至脖颈处时,简俏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令她意外的是,谢长辞竟真的只是为了固定,以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精神力交融的快感强于**百倍,是以简俏当即便听到了对方自喉间溢出的低沉喘息。
和修士间尖锐的精神攻击不同,意识海是温暖的。像是敲碎了最外层的蛋壳,剩下的只有柔软的内里。
因为双方相差甚巨,谢长辞不得不谨慎。他忍住了横冲乱撞的冲动,循着上次的轨迹将意识裹缠在魅魔的精神力上。
吉光片羽中,他甚至能看到对方自小到大的部分记忆,这部分记忆如同吉光片羽,在他“眼前”飞速掠过。
但和上次梦中的悄悄造访不同,这一次的承受者满心排斥。
对于如浪潮般的汹涌快感,简俏却觉得羞辱万分。
她甚至生出了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冲动,但现状残忍,此时的她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神交状态下,她难得窥得了对方的意图,没有深渊生物能接受被屡次洗脑。恶魔间有一个共同的认知:比起被六翼大天使修改意识,不如带着为数不多的尊严去死。
她不知道的是,二人如今的行为在云沧被称之为“神交”,神交过程中,无论是何种念头,只要已经发出,都会被另一人捕获。
是以,谢长辞一言不发地加重了裹缠的力道,比先前还要浓烈的欲望铺天盖地,成功将魅魔的意识海再次抛起,又快速坠下。
一抛一落间,现实中的简俏神志恍惚,像一条干渴的鱼抿紧了唇,一张俏脸烫得惊人,再也生不出任何自伤意识,只能随着对方汇入愉悦的海洋。
拍下暗示后,谢长辞冷静抽离了意识,主动中止了这场无边快意的神交之旅。
从入侵意识海到撤离,只是一瞬间,他就巩固了精神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