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舟看着灯房里伫立着的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仍旧感到惊奇。
房中立着的花灯足有九尺高,虽然还只是用竹条捆扎而成的骨架,但仍旧可以看出来,那灯笼骨架扎的是一个人型。
韩昭这次中秋节要做的花灯,就是嫦娥奔月传说中的嫦娥仙子。
花灯大赛要想争夺魁首,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就是严记。严记灯铺传承多年,且财大气粗,有多个成熟工匠,要想打败他们并非易事。
但是此次花灯节的评选方式并非县衙老爷的一言堂,只要花钱到现场观看花灯的人,都可以投出自己最喜欢的那盏花灯。这样一来,只要能吸引到大多数人的注意,赢得他们的喜欢,胜算就大了很多。
而吸引大家的注意,也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做到极致的精巧,也可以推陈出新,搞个新鲜玩意出来,让大家眼前一亮。
严记灯铺有钱,自然可以在一盏花灯上花费千金,用成熟的工艺,娴熟的工匠打造出精巧的灯笼,如果再辅以金银装饰,再添奇珍异宝,花灯就更会添光添彩。
韩昭没钱,她的彩画灯笼就算高雅精致,在珠光宝气面前,也会显得朴素,略失光彩。
所以她要推陈出新,要出其不意,要做出一个大家都没看过的东西。
这次的嫦娥仙女花灯,精髓其实是在于灯笼里的机关。
她之前偶然从书上看到,跑江湖的手艺人会在木偶里安装机关,木偶就能自己动起来,手舞足蹈,以此引起路人围观,卖艺挣钱。
她当时心下一动,照着书上的图复刻了许多次,才把这个机关做出来。
如今这个仙女花灯的手肘和脖子处一共装了三个机关,启动机关后,花灯的胳膊和脖子可以转动。
待她把灯笼纸的颜料调好,整身糊上彩色的灯笼纸之后,就是一个飘飘欲仙的奔月仙子。
一轮圆月下,一个栩栩如生的嫦娥仙子,轻扬手臂,衣袖纷飞,她想,这定然能引起大家的目光。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韩昭在抓紧调试颜料。神仙妃子自然是彩秀辉煌,贴上去的每一块灯笼纸都要颜色饱满而透亮。
幸好她之前有娴熟的调颜料经验,红的、黄的、紫的、蓝的,一盆盆颜料被调制出来,放在灯房的地上。韩昭小心地拿过灯笼纸,一层一层把颜色晕染上去。
王大娘下工回来,见着灯房里连块能下脚的地儿都没了,再一看房中立着的那个巨大的灯笼架子,惊叹道:“天啊,你们这做的是个什么新奇东西呀?这么高,要这么多颜料呢?”
钱小舟硬憋住脸上的得意之色,道:“娘,你不懂,等做完了给你看,绝对让你瞪大了眼睛。”
韩昭提起颜料盆里浸色好的灯笼纸,摊平,才笑了笑,说:“王大娘,我们就差最后一步了,就快好了。”
王大娘又扫了屋里一片狼藉一眼,心里想着这是下了大功夫了,期待道:“行,那我就等着看你们做出来的花灯。”
说着忍不住咳了两声。自从上次熏完艾之后,她觉得身上不适感减轻了,也就没当回事儿,谁知这两天又开始时不时的咳嗽起来。
韩爷爷在院中歇着,听见王大娘不停咳嗽,好心地问:“小舟他娘,是受凉冻着了?”
王大娘止了咳,笑道:“兴许是吧,这几天早晚是有些凉,过几天估摸着就好了。”
老爷子听完也没作声,进了堂屋,转身出来时,手里拿了几个梨,“这梨你拿回去,加红枣、枸杞一块儿煮了,吃几个,专治咳嗽。”
王大娘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回头我让小舟上街上买几个梨去。”
韩爷爷道:“客气什么,也不值几个钱,不用推来推去的,就让小舟走的时候拎着。”
说完找了个筐,放进去,也不跟她瞎客气,又跟屋里的钱小舟说了句,让他走的时候记得拿梨。
钱小舟忙说好,王大娘又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
母子俩回家之后,王大娘就把梨炖上了。
秋天的梨润肺止咳,最是好用。王大娘吃了煮过的梨,感觉嗓子舒服了些,虽然还是时不时的会咳出几声。
钱小舟一脸担忧的神色,劝他娘道:“娘,我们去看大夫吧,有病不能拖着呀。”
王大娘不想去医馆,因为看病拿药都要钱,一幅方子,至少要十几文钱,如果要用到一些好药材的话,价钱就更贵了,更不用说看大夫的诊金。
他们娘俩刚挣上钱,她不想这么浪费钱,小舟娶媳妇的钱还没攒够呢,她得存着。
想到这儿,王大娘把剩下的梨汤也喝了个干净,不是很在意的对钱小舟说道:“都是些小毛病,这不已经吃梨了吗?等这几个梨吃完也就好了,你不用瞎操心。”
然而等韩老爷子送她的梨吃完了,王大娘的病也没有好,反而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满堂春又新招了几个绣娘,教导新绣娘的任务就落在了晓月和王大娘她们几个绣工好的人身上了,而且店里做一天就有一天的提成,王大娘舍不得这份工钱,强忍着身上的不适,仍旧每日上工。
直到莫掌柜发现她脸色不好,劝她回家休息,并保证她本月的基本工资仍旧照常发放,王大娘才想着回家歇一歇。
钱小舟下午回家取东西的时候,意外发现他娘竟然在家里躺着,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满园春啊。
王大娘被钱小周的声音惊动,起了身。钱小舟疑惑地问:“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大娘撑着发晕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掌柜的看我不舒服,让我回来歇会儿。”
钱小舟一看他娘难看的脸色,瞬间变了神色,“娘,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王大娘还想拒绝,可这次钱小舟异常坚定,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出了门,告诉韩昭一声,借了她家的板车,回家带着他娘,径直往宝清堂去。
第30章 孝顺儿问病宝清堂
宝清堂是安宁县最大的医馆,虽然诊金相比于其他家的医馆略微高一些,但坐堂大夫胡大夫医术高超,是有目共睹的。
王大娘坐在板车上,钱小舟稳稳地拉着板车,到了宝清堂门口才停下。
停好车,他搀扶起坐在板车上的王大娘下了车,正准备踏进医馆门,从里面忽然窜出来个人,险些撞着王大娘。
钱小舟有些恼火,侧了下身子,扶住他娘的胳膊,不满地嚷道:“哎,你这个人怎么走路的?不看人啊?”
撞人的男子一听这话也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嘿,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严二也是没想到,来医馆替他爹请个大夫也能碰到不想见到的人。
话说严记灯铺自从报名参加花灯节比赛之后,严掌柜就闭门潜心钻研,想为花灯大赛打造独一无二的花灯出来,这次中秋节的花灯就由严大带领着数名老工匠一起制作。
然而工匠们做出了一款又一款的花灯,严掌柜却始终不满意。
严大知道父亲精益求精。想稳坐安宁县花灯第一的名头,但这诸多挑剔,渐渐让他觉得父亲是在质疑自己的手艺,嫌隙渐生。
老爷子日日操劳,耗费心血,这些天就感到身体不适,家人劝他来医馆看大夫,他却两眼一瞪,怒道:
“我年轻的时候通宵做花灯,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们意思是说,我老了,当不了家了吗?”
一番话指桑骂槐,让严大没了话,严二只能上门把大夫请回家。
安宁县医术最好的医馆就是宝清堂,严二就来了宝清堂把胡大夫的出外诊金交了,恭恭敬敬地请到家里。
现下胡大夫已经在马车上坐着了,严二刚踏出宝清堂的门槛,就遇到了钱小舟。
这几个月以来,钱小舟替韩昭出摊卖灯笼,严二已经见到了好几回,略一打听就知道这个小孩姓甚名谁。
没想到,韩昭一个小灯匠,竟然都开始收学徒了,严二不屑地想。
如今冷不丁地碰到,对方还一副恼火的样子,严二自然把对韩昭的新仇旧恨顺理成章地转嫁到了钱小舟身上,张口就嘲讽回怼道:
“呦,这不是那个韩家的小灯匠的小徒弟吗?怎么不跟着你那小师傅学做花灯,瞎跑出来溜达什么?撞着你大爷我,你赔得起吗?”
这恶人先告状的话语让钱小舟气愤不已,抬头挺胸,就要跟他较量一番,却被王大娘用力摁住了胳膊。
孤儿寡母多年,王大娘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这种纨绔呈口舌之强,可讨不到一点好处。
她虚弱地劝阻道:“小舟,我们进去找大夫吧。”
钱小舟被他娘按住,强制忍耐住怒火,但仍心有不甘,恶狠狠地回道:“韩昭哥做的花灯,比你们家的要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们就等着花灯大赛上认输讨饶吧!”
严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就凭你俩?做梦呢吧?你也不上去打听打听我们严记花灯是什么名号?”
钱小舟冷冷讽道:“你们家的花灯不过就是些死物,谁稀罕看!”说完,不再理他,紧紧闭上了嘴,扶着他娘就进了宝清堂。
严二被落在身后,反唇相机:“怎么?你们家的花灯就是活的?说什么天方夜谭呢?”
见人走远了,严二还不依不饶地在嘴里嘟嘟囔囔地骂道:“什么死的活的,我看你老娘才是快要死的,你个晦气玩意儿!”
直到家仆来催他,说:“胡大夫在车上等着呢,少爷赶快走吧。”严二才一撩衣摆,离开了医馆。
钱小舟扶着他娘进了宝亲堂内室,一番询问才发现胡大夫就在方才离开了宝清堂。
他着急起来,央求掌柜的:“掌柜的,我娘她都病了好几日了,您给想想办法吧!”
掌柜的一看,王大娘病歪歪的倚在椅子上,面色焦黄,确实气色极差,忙安抚道:“小兄弟别着急,我们宝清堂不止胡大夫一个医生,许大夫也可以看病的,他是胡大夫的爱徒,跟着胡大夫已经学了好几年了,医治寻常病症不成问题的。”
钱小舟再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听掌柜的话。许大夫正在后院配药方,就被掌柜的请来了前堂坐诊。
他一身青灰色的衣衫,年纪比较轻,看上去就没有胡大夫那么医术高超、有经验的样子,钱小舟隐隐有些担心。
但是他诊脉问询也有模有样的,闭目点头,又一副深沉稳重,胸有成竹的样子,钱小舟犹疑的心就渐渐地放回肚子里。
许大夫问完病情略沉思,写了一幅药方,交给钱小舟,嘱咐道:“按这个方子,先抓七副药,每日煎服,病人不可劳累。七日之后,若病情好转,再来找我调整药方。”
钱小舟连忙接过药方,交给店里的小二配药去。
小二手脚麻利,一一取出每味药材,称重、分装、包扎好。
钱小舟交完诊金和药费,拎着一摞包好的药材,又对许大夫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才领着他娘,又出了宝清堂的门。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钱小舟安顿完他娘之后,就推着板车到韩昭家还板车去。
韩昭听到动静,知道钱小舟回来了,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关心地问道:“王大娘怎么样了?”
钱小舟停好板车,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汗。这一下午虽然天气不算严热,但跑来跑去也给他累得一身汗。
他回道:“看了大夫了,听大夫的意思是累着了,已经拿了药回来,这段时间就让她歇一歇。”
韩昭听完之后也略微放下心来,大夫这样说,应当就是没有大问题。
心下又思索:花灯大体已经完成,就剩下灯画部分,自己一个人也能完成。王大娘病了,需得一个人照应。
于是开口道:“大娘病情重要,你就在家好好照顾她几天吧,这边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
钱小舟也正有此意,韩昭这么一说,倒省得他开口了,当下也不跟她客气,点头道:“行,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找我。”
他提步想走,忽然又想到在宝清堂门口遇到严二点事情来,犹豫要不要告诉韩昭这段遭遇。
转念一想,两人也没有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又闭了嘴。
韩昭看他脸上纠结的神色,以为他是在担心王大娘,又安慰了几句话。钱小舟就彻底翻过了这茬,回家给他娘煎药去了。
黑夜降临,严府里的灯房里却灯火通明,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早已经做好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组合花灯,流光溢彩,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将严氏所有的制灯手艺集合于一体。
严掌柜站在光彩耀眼的花灯前却眉头紧皱。
下午胡大夫进了严府,给严掌柜把脉后称是急火攻心,开些疏肝解郁的汤药,保持心情愉悦即可。
等胡大夫去开药方后,严二就把在宝清堂门口和钱小舟那番对话像讲笑话似的,说给他爹听。
末了还嘲讽一句:“我看的那小子是白日做梦,花灯还分什么死的活的,她做的还能飞上天不成?”
他这无心之语却像惊雷一般,炸在严掌柜心头。
从年初开始,他就略有听闻韩家的花灯。如今连她家的一个小学徒也敢对严记的花灯出言不逊。
他心下犹疑,恐怕后浪真的青出于蓝,后来居上。
又想起自家做的花灯,感觉怎么都差了一口气。当下又跟严大吵了起来,一口气上不来,吓得众人又慌把胡大夫请了回来。
胡大夫一番施针点穴,严掌柜的气才顺回来。
严大怕他爹再气过去,就恳请胡大夫留府暂住几天,待中秋节过后,等严记夺得魁首,他爹这心病自然就好了,那时再走不迟。
严府出手阔绰,且病人也无疑难杂症,胡大夫自然应允。
严掌柜被救回来,还是放不下心来,环顾灯房,叹了口气,心底仍有隐隐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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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小舟第二日就去了满园春,帮他娘跟掌柜的告了几天假。
掌柜的自是嘱咐他,让他娘安心养病,店里的事儿,等病好回来再说。贺小姐知道这事儿,也让莺儿带了一些药膏吃食探望一回。
然而许大夫的药吃了几日,钱小舟瞧着他娘的脸色却并没有什么好转,仍旧病怏怏的,有气无力。
王大娘喝下药,也觉不出什么好坏,一时觉得精神头好些,一时又觉得身子重得挪不动。
直到五六日后,药快吃完了,早上钱小舟去他娘那屋,却发现他娘在床上躺着,已不省人事。
钱小舟慌了神,忙跑到宝清堂叫大夫。胡大夫依旧不在,只有年轻的许大夫。
他连拉带拽的把许大夫请到了家里。许大夫一看王大娘的脸色,再一搭麦,立刻变了脸色,哆嗦地说:“这,这得赶快请胡大夫过来,再晚就治不了了。”
钱小舟急了,“胡大夫在哪儿?”
“严府!快去严府请!”
第31章 临抉择孝义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