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莫掌*柜不知道县衙来人是为何事,可跟官府打交道,笑脸相迎,小心为上,总归是好的。
小捕快也只是为人跑腿,见莫掌柜态度甚好,也没有拿腔作势,把手中的请柬往柜台上一放,道:“中秋节县衙要举办花灯大赛,想必你们也知道这个消息了,我今日就是来送请柬的,你们店要去多少人?”
莫掌柜的表情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料到,县衙办比赛,竟然还会特意邀请她们这种商户去看,未免过于隆重。
只愣了不过一瞬间,她就又扬起笑脸,道:“县令老爷为我们老百姓着想,中秋节还搭了个台,让我们看花灯,我们自然是都乐意去的。”
官老爷的场那是必须得捧。
“行,”小捕快点了点头,“一个人头一两银子,你们店多少个人?”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册子,一幅准备在上面记上什么的样子。
莫掌柜愣住了,疑惑地问:“什么一两银子?”
小捕快一仰头,理所当然地说:“看花灯的钱啊,一个人一两银子一根签,用来投票,喜欢哪个花灯就投给哪个花灯,你们店有多少个人,就交多少银子。”
“这,这……”莫掌柜彻底哑口了,这才知道,原来县令老爷特意搭个台子,就是为了变相敛财。
看什么花灯,竟然要一两银子!绣娘们辛辛苦苦绣一个月,才能挣一两银子,谁舍得把这个钱花在看花灯上呢?
可要是直接拒绝,无异于打县令老爷的脸,日后被穿小鞋,惦记上也是麻烦事儿。
莫掌柜有些左右为难,抿了抿嘴唇,一脸为难的表情对捕快说:“官爷,我也只是个替人家看店的,这店里东家现下也不在,到底有多少人去看花灯,我也不能做主。这样吧,等我问过东家之后再回你,成吗?”
也许是莫掌柜的态度太过谦恭,小捕快也没有多做为难,收个银子而已,又不是去拆家抓人,没必要凶神恶煞。
小捕快把册子又揣回了怀里,对莫掌柜道:“行,那你最迟明日就得交上,我明日会再来一趟。”
临走前又补充道:“别人家都交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莫掌柜揣摩着这句不知道是警告,还是提醒的话,心想,这必须得跟贺小姐说了。
贺兰君也收到了花灯赛的请柬,比满园春的还早一步。
早一些时候,县衙的人把请柬送到了贺府,贺老爷接过了请柬,再听捕快这么一说,就知道这个花灯是不看也得去看。
但秉持着节俭持家的原则,贺老爷只交了五两银子。
他们一家三口,贺兰君肯定会带上莺儿,他和夫人再带个仆人就够了。能少花钱就少花钱。
贺兰君一开始从贺老爷那知道,要花银子才能去看花灯比赛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有些担忧,韩昭能不能如期做出花灯。
等到莫掌柜跟她说,捕快到街上,挨家挨户让商户们出银子去看花灯比赛的时候,她才被县衙这番明目张胆的敛财操作给惊到。
安宁县的商户少说有百余家,像她家这样,不仅有一间店铺的也不在少数。
县衙这样要完家里的,再要店里的,一户人家要两遍,吃相够难看的。
“小姐,我们店里要报几个人上去呢?”莫掌柜也知道这必须得去,但是去几个还得贺小姐来定夺,毕竟花的是店里的银子。
贺兰君凝眉沉思,心里反倒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去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根签,用来投票,选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盏灯。也就是说,韩昭拿到的签越多,她得第一的机会就越大。
想到这,她跟莫掌柜说:“我们店里的人全都去。”
莫掌柜“啊”了一声,惊讶道:“全都去,那得十几两银子了,这花灯赛可真金贵啊!”
贺兰君点了点头,肯定道:“对,全都去。”顿了下,又道,“不过,到时候投签,你们得听我的安排。”
莫掌柜一听这话,就知道贺小姐的这个安排另有隐情,但她也不便细问,况且小姐这是真的实打实的花银子,请大家去看热闹,遂笑道:“行,那我这就交银子去,顺便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三日时光很快逝去,转眼就到了中秋这日。
阖家团圆的日子,贺兰君和贺老爷都没有出门,陪着沈夫人一块过节。满园春和贺家的几处铺子也都关了店,放伙计们各自回家团圆去。
往年,中秋节总是贺兰君最期待的一个节日,在一个丰收的季节,可以尝到各种鲜美的瓜果,好吃的点心,饭后还可以赏月,无疑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可是今年的中秋节,她却有些坐立难安。
自从那日韩昭抱着布从贺氏绸缎庄跑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
韩家的花灯摊也几日没有出摊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做好花灯,今晚能不能见到?
揣着这些疑问在肚里,贺兰君的团圆饭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幸好因着今晚要去看花灯,团圆饭就比往年要结束的早了些。吃完饭一行人就往灯市去了。
灯市的一头被县衙封上了,只有拿着邀请函的人才能通过,关口处的人比照着名册给进来的一人发了一支木签。
里面的人竟然不比白日这条街上的人少,县衙垒好的台子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看来县老爷的钱没少收。贺兰君在心里暗暗地想。
她们往前走,到了满园春门口和莫掌柜她们汇合,顺着人流也来到了台子附近。
贺兰君睁大眼,在人群里寻视,想找到韩昭的身影,可是,人多,且黑灯瞎火的,只有月色照着,看不清谁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台上忽然亮了起来,苟师爷提着个灯笼上了台,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的花灯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台下安静了下来,苟师爷满意地点点头,现场除了他的灯笼,没有亮光,这也是他想出来的点子。比赛嘛,到哪家,哪家亮花灯,多公平啊。
他接着说比赛的规则:“这个比赛,我们县一共有八家灯铺报了名。待会儿他们就会一一上台展示他们做的花灯。至于谁能得第一,就全靠各位手上的签,看完花灯后,喜欢哪一盏花灯,你就把签投给哪一家,谁签多,谁就胜出。”
一番话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向台上,苟师爷又向着台子左侧问道:“你们谁先来?”
台子的左侧聚集的正是报名的几家店铺的当家人。
一阵静默后,一道自信的声音响起:“我来。”
众人都向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可是也看不清是谁。
苟师爷下了台,跟那人一般确认,然后上了台朗声道:“第一个上场的是来自严记灯铺的花灯。”说完下了台,把台子留给要上场的花灯。
严记的花灯是几个人一块抬上台的,非常大。
花灯亮起,中间一个最大的主灯雕龙画凤,光亮照人,四周一圈琉璃珠子打造的小灯,闪耀着珠光宝气。
整个花灯光彩照人,底下众人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
往年元宵节的时候,大家看灯也只不过是一盏灯一盏灯地看,可严记的这个却是许多盏组在一起。光论数量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了,更何况每一盏都精雕细琢。
严大看着花灯灯光下,台下众人欣赏的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严记这珠玉在前,剩下的几家灯铺就有些逊色。
他们自知自身实力就比不上严记,本就是被苟师爷游说被迫来参加这个比赛,因此上台展示也是匆匆而过。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花灯展示很快就到了第七个。
苟师爷对着名册上的名字一一勾画,发现还剩最后一家,似乎一直没来。
他冲着台下道:“韩记灯铺来了吗?韩记灯铺来人了吗?”
又重复了几遍,没有人回答。
贺兰君握着木签的手不由攥紧了,韩昭没来吗?
苟师爷又问了一遍:“韩记灯铺来了吗?没来我就当弃权了。”说着拿起笔准备划掉名册上的这一行。
“来了!来了!马上就上!”一声清亮的回答从人群后面响起。
第35章 迟登场韩昭亮花灯
“是韩昭!”贺兰君认出韩昭的声音,立马回头去寻找她。
台上苟师爷听到这声清亮的回答,也停下了手中的笔,向台下望去,寻找出声之人。
然而灯市街道左右两排房屋高耸,如水月色也只堪堪照进不甚宽阔的街道,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苟师爷不是很能看清那人在哪里。
韩昭拉着平板车,站在人群最外层。车上放着她刚刚完工的花灯,用布盖着,看不见里面长什么样,只能看出这个花灯个头不小。
从三日前,她抱着贺小姐送她的素布,回了家就开始夜以继日地做这个花灯。
担心严家的人会再来破坏,她时时守着这个花灯。
本就时间紧迫,这几日她几乎不睡觉地劈竹条,扎骨架,上色,绘画。即使闭眼小憩,她也紧紧地睡在花灯旁。
韩建德劝不动她,也只能帮着她一块儿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就这样,她也才赶在最后的时刻将将做好,把花灯装上车,就飞奔赶来。
此刻她连气还没有喘匀。
底下众人也都回头往后看,寻找着最后一个展示花灯的人。
有离韩昭近的人指着台子左侧告诉她,别人的花灯都是从那儿上去的。
韩昭喘匀了气,跟这位好心人道了谢,拉着车子绕过人群来到了台子左侧。
严大见到韩昭,神色却有些怪异。
他是知道韩昭家失火了,也知道她的花灯已经被烧毁了。
这事是严二前几日得意洋洋的来告诉他的,说是帮他除去了严记花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严大当时不屑一顾,他明明靠着自己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赢了比赛,何至于要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又听说父亲也默许了严二的行为,又堵了一口气,暗暗地觉得,父亲就是看不起自己的手艺,认为自己必败无疑。
如今韩昭能按期来参赛,两家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对阵,他倒要看看,到底谁能赢到最后?
苟师爷终于找到了目标人物,抱怨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这比赛都快结束了,大家都等你一个人呢!”
韩昭忙表示歉意,又问道:“现下可以上台吗?”
苟师爷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道:“来吧,你是最后一个。”说完拎着灯笼下了台。
台上又恢复一片黑暗,韩昭把板车拉近台子,周围的人都自觉地往两边散去,方便她搬运灯笼上台。
那板车上被布盖着的灯笼虽然大,但似乎很轻,韩昭不费力的就把它抱了起来,放置在台子上,然后又陆陆续续的把一些零散的东西搬上了台。
底下的人看不清她的动作,也不知道台上在干什么,只是见许久还没有动静,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怎么还不亮呀?”
“什么花灯这么神秘?”
“都多久了?是灯油点不燃吗?”
“小姐怎么回事?不会又出事了吧?”莺儿在贺兰君耳边也担忧地问道。
贺兰君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木签,从韩昭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悬着的心就渐渐的放了下来,现下只剩下对这即将亮起的花灯的期待。
莫名的,她就觉得,韩昭的这个花灯一定会给大家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莺儿,你要相信她。她能来,就说明是有把握的,我们等等吧。”贺兰君沉声道。
话音刚落,只见台上一盏红色的莲灯幽幽地亮起,接着一盏又一盏红莲灯接续亮起,像一条红色的河流,向台子中间蔓延开去。
“嗯?这是什么?”
“怎么搞了半天,就是几盏小莲灯呀?”
“有没有搞错呀?”
台下人群交头接耳,几句抱怨声冒出来,毕竟是花了一两银子来看的,结果就这几盏小灯,难免会有些情绪。
忽然,台子中央,一盏一人高的灯亮了起来,明亮火光中,方才那盏一直被盖住的灯现出了全貌。
那是一盏柱形的灯,样式简单,似乎只有上下两个骨架,对着台下众人的这一面花灯上,绘着一位衣袖飘飘的女子。
云鬓朱颜,身着霓裳羽衣,风姿绰约,体态婉转,飘飘然若九天神女。
神女轻轻踮脚,纤纤玉手向上伸去,轻盈地似乎要飞起来。
刚才嘀嘀咕咕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大家安静地看着台子上的花灯,全然沉浸在画中神女的美貌之中。
看着看着,那神女似乎真的飞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向着远处飘去。
“她在动!”前排的人惊呼起来。
原来不是神女飞升,而是花灯开始转动起来,随着火光越来越旺盛,柱形的花灯渐渐的转动起来,越转越快。
其余几面上的神女图,随着转动,也显露在众人面前。
方才众人见到的是神女轻点脚尖,玉手轻扬,转过来的下一张,神女就已然飘飘然,似乎离开了地面。
再下一张,神女的衣袖飞扬,仿若脚踩祥云,在空中轻展身姿。
最后一张,彩袖纷飞中,神女回首,仿佛飞升途中最后回望一眼世间众生。
一阵风吹来,众人才发现,这看似样样式简单的花灯,最外层竟然还笼着一层极薄极薄的纱,因着轻风吹拂,荡漾出风的褶皱,像极了神女飘飞的衣袖。
轻风还送来那纱布上的一丝丝幽香,那是贺府的布在库房里染上的香气。
因着这一点朦胧,那隔着一层纱的神女就更如梦似幻起来。
十五的圆月挂在街道的中央,在窄窄的街道上撒下银色的清辉。
这阴影处的台子上,火光照耀中,旋转的花灯上,神女仿佛要突破这小小灯笼的禁锢,奔着月亮而去。
方才被人们抱怨的幽幽莲灯,此刻也仿若神女足下飘飘祥云。
众人都被这神话仿佛在眼前上演的场景震撼住了,现场一时竟安静的听不到任何人说话。
“仙女,仙女,飞,飞。”忽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
抱着小女孩的妇人被小孩子的幼稚话语逗笑,回过神来,问她:“哪儿来的仙女啊?”
小孩手指着台上,嫩声嫩气地说:“在那!仙女会飞,她也在飞。仙女长得很漂亮,她也长得很漂亮。”
四五岁的小孩子过中秋节,自然会听到大人说嫦娥奔月的传说,韩昭的这个花灯一亮,小孩子和神话一对,这不就是仙女嘛!
周围的人都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别说一个小孩子了,就是他们这活了这么多年的大人,见了这花灯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的是飞天仙女。
严大脸上之前的轻松神色,已然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