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还小,被有心人骗,也难免上当,他不能看着女儿误入歧途。
赵秀才回家之后,左等右等,等不来后续消息。
他等不及,又打听到贺家小姐在灯市开了个店,迫不及待的到满园春,想当面见到贺小姐,表明自己的心意。
贺兰君坐在满园春的后院石凳上,正挑选绣样,听到跑堂的说,前面有个自称姓赵的秀才要找贺小姐。
贺兰君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赵秀才是何人,没想到这人竟然找上店来了。
贺兰君低下头,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儿,淡淡道:“跟他说,我不在。”
跑堂的到了前面的店面,按着贺兰君的说法转告给赵秀才。
赵秀才进了满园春,本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一整个店铺都是女儿家的东西,到处都是脂粉香气。
又见跑堂的去了那么久,回来竟然说不在,明显是贺小姐敷衍他。他心内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满园春。
打发走了不想见的人,贺兰君又想到,爹似乎还没有放弃给她找夫婿的想法。
她眉头轻拧,看来还是得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想到这儿,她叫来莺儿,“你去找趟韩公子,约她明日在茶馆相见。”
第39章 无言对始知情错付
莺儿寻到了韩昭家里。
韩昭家的灯笼,前几日一把火全都烧光了,自然也没法再去摆摊卖花灯了。
且去京城,天高路远,路上少说也得耗费半个多月,因此,去京城需要的一些物品,此时就得采买置办上了,也没有空再去摆摊了。韩昭还想着,临走前把灯房重新整拾好。
莺儿来到韩昭家的时候,她正在给灯房的窗户糊窗纸,门没锁,莺儿直接进来了。
韩昭见了她,放下浆糊,一脸惊喜道:“莺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又向她的身后张望。
莺儿笑道:“别看了,只有我,小姐没有来。”
韩昭收回张望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以前她们两人总是形影不离,有贺小姐的地方就有莺儿姑娘,她下意识的以为小姐也来了。
莺儿见她有些窘迫的动作,也没再打趣她,说起了此趟前来的正事,道:“小姐虽没来,但她托我带话给你。”
韩昭问:“什么话?”
莺儿道:“小姐约你明日午后,在聚源楼茶馆见面。”
聚源楼茶馆是贺兰君第一次约韩昭见面的地方。
韩昭心想什么事儿郑重到要在茶馆见面说?问莺儿:“小姐有说何事吗?”
莺儿笑嘻嘻道:“你见面就知道了呗,指定是好事。”
小姐最近心情甚好,况且她对韩公子,哪次不是送银子送衣服,还有比小姐对她更好的人吗?
韩昭想不到还有什么好事?可是又一想,不日就要上京,走之前,还没有正式好好感谢过小姐,还有教习绘画的事和其余诸事尚未交代清楚,见一面也是应当的。
于是笑道:“行,明日我定准时赴约。”
茶馆里,依旧是贺兰君第一次请韩昭的那间包间,桌上摆了些新鲜的瓜果点心。
贺兰君静坐品茗,心境却与第一次大不相同。
第一次约韩昭见面时,她一心为生意绸缪,只想着笼络韩昭到她的店里当个画师,两人口舌交锋,各怀目的。
而此刻,她满心羞涩,为自己的后半生筹谋,等待着自己的意中人。
世事变幻莫测,莫过如此。
韩昭进来的时候满面春风。
莺儿昨日告诉她是好事儿,她今日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贺兰君之前送她的衣裳。因着这几个月,她日日耗在做花灯上,没有几次机会穿,这衣服倒簇新簇新的。
前几日见的时候,韩昭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灰扑扑的样子。今日打扮的一副翩翩少年的样子,进门时嘴角带笑,身上穿的还是自己送给她的衣服。
贺兰君目光微动,眼中春意更甚。
韩昭在桌边坐下,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能和小姐一块喝茶,这茶就更香了。”
贺兰君闻言,既羞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嗔道:“你几时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韩昭放下茶杯,一脸无辜的神情,道:“小姐可冤枉我了,我这人向来就爱说实话,哪有一句虚情假意?”
又冲站在贺兰君后面偷笑的莺儿问道:“莺儿姑娘,你说是吧?”
莺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的确,韩公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无礼。”
她可还记得,韩昭最开始在上元节时调戏她家小姐呢。
韩昭听完这回答,叹了口气,道:“你们主仆一条心,就欺负我这孤家寡人啊。”
贺兰君被她们俩的斗嘴逗笑,温声劝了两句。
韩昭顺坡下,笑问道:“不知小姐今日找我,又是有何好事啊?”
贺兰君低下眼眸,脸上神情似是羞怯,默默不语地把桌子上的一个袋子推到韩昭面前。
韩昭看了看贺兰君,又看了看眼前的系上口的袋子。这是给自己的?
她笑问道:“小姐这是送了何物给我呀?”
一边说边解开了系带,拉开袋口,里面是一袋白花花的银子。二十两的银锭,光肉眼看就有数十个。
韩昭失笑:“小姐是又要送我银子?之前报名的那二十两银子,已是解了燃眉之急,此去京城,我身上银子还有富余,小姐就不用担心了。”
说完,她把袋子又系上,准备还给贺小姐。
虽说京城路途遥远,但这二百多两银子,也实在多到用不完。她当年从京城到这的时候,可是一分钱都没花呢。
贺小姐垂下头,轻声细语道:“你的银子,去京城够,提亲可就不够了。”
韩昭疑惑,抬头笑问:“什么提亲?”
贺兰君依旧羞涩地不敢跟韩昭对视,这话让她一个女儿家来说,实在是有些羞。
枉韩昭平日里说些俏皮话的时候,嘴跟抹了蜜似的,现下却如此迟钝。
她咬了咬嘴唇,道:“我爹近日已在给我相看夫婿了,你何时去贺府提亲?”
与其应付爹娘给她相看的人家,不如直接让韩昭上门提亲,定下婚约,让父母死心,也安心,待韩昭从京城回来成亲也不迟。
想着以韩昭身上的银子,上门提亲的话,爹娘指定不乐意,她从满园春账上支了二百两银子,足以买得起体面的聘礼。
韩昭的笑容僵在嘴角,贺小姐的疑问像一记惊雷打在她的心上。
再看贺兰君低头娇羞不语的神情,韩昭猛然醒悟,贺小姐这是心悦于她,担心她因家贫无法给出聘礼,偷偷拿自己的钱给她,让她去贺府提亲吗?
所以,贺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她,是因心悦于她,是想着跟她结成连理枝,同作比翼鸟,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去提亲呢?韩昭惶恐地想,她是女子啊!身为女子的她怎么去娶同样身为女子的贺小姐?
这荒唐的走向让韩昭始料未及。
可是,她又想到,贺小姐不知道自己是女子,故而一往情深,自己岂不是一直在欺骗她深情错付。
贺小姐心悦的是安宁县街头,那个男子装扮的韩昭,而自己是从京城落难而来的,罪臣之女裴清溪。
若脱去那身男子装扮,以真身示贺小姐,贺小姐是否会痛骂自己是个欺骗人感情的可恶骗子?
韩昭眼神慌乱,嘴唇张张合合,几次想解释,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马上就要去京城了,此时爆出女子身份,无异于前功尽弃。
况且,就算说出她是女子,看着此刻贺兰君脸上羞涩期待的神色,她想,那些错付的情谊就能收回吗?贺小姐难道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吗?
包间里久久无声。
贺兰君问出那个问题,就害羞地低下了头,这已经用了她很大的勇气。
她羞涩地想,不知道韩昭又会说些什么哄她的话。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渐渐感到不安起来。
韩昭她怎么不说话呀?
贺兰君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到韩昭那张神色慌乱的脸,眼神里是莫名的慌乱、怜惜和悔恨?
贺兰君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再次确认了,韩昭复杂的神色中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仿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浇得贺兰君透心凉。
她期待的神色瞬间黯淡,脸上娇羞的神情也不复存在,嘴角僵硬得扯不出一丝笑来。
韩昭看贺兰君这副黯然的神色,知道自己的举动显然已经伤害到贺小姐的心,无端的,心里也感到一阵阵抽痛。
嘴巴张合几次,终于,她哑声道:“我不能娶你。”
不是不愿,是不能。
如果她真是韩家那个父母双亡的孙子,能娶到贺小姐为妻,那得是她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可是她不是,她是裴家孤女,肩负着为父母申冤的责任。
京城波谲云诡,危机重重,她可能此去就性命不保,有去无回,又怎能再拖贺小姐下水?耽误佳人年华?
贺兰君从韩昭方才的神色中,已知悉了答案。韩昭的这个回答,无疑把她最后的希望也打碎了。
她身体恍惚了一下,仿佛虚弱得没有了力气,手撑在桌子上,稳住了身子。
神色恍惚,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为何不能?”
难道往日的那些情谊都是假的?
她送的花灯是假的?她的温柔以对是假的?她的甜言蜜语是假的?她的深情目光是也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自己痴心错付?
韩昭看着贺兰君脸上的哀伤神情,心有不忍,隐隐的钝痛在心间蔓延,一阵酸涩。
造化弄人,老天为何非要如此?她该怎么回答贺小姐的这个问题?
贺兰君见她久久无言,心内已是明了。
再多问下去,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寻难堪。
她强忍泪水,撑起身体,哑声道:“莺儿,我们走。”不再留恋,快步离开这个伤心地。
莺儿在后面,看着两人情况一路直转向下,皱起了眉头。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呀!姓韩的竟然拒绝了小姐!她怎么敢的?
莺儿气愤地拿起桌上的那袋银子,有心想骂两句韩昭,又看小姐走的急,担心她,忙追了出去。
韩昭坐在凳子上,方才挺拔的脊背渐渐萎顿下去,无力支撑地靠在桌子上。
“本店新上的甜品,桂花糯米圆子羹来喽,客官趁热吃啊!”小二端着托盘进了包间,麻利地把两碗冒着热气的甜品放在桌子上。
又奇怪道:“唉,方才那位小姐怎么不在了?她来的时候特意嘱咐,这道甜品等会子再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韩昭无力回答,不在了,以后她应当都不在了。
也好,这样就算以后自己死在京城,也会少一个伤心人。她自嘲地想。
两碗热甜品,放在桌子上,无人问津,终于彻底凉透。
第40章 两处悲相思诉不得
入夜,韩家灯房里亮起了幽微的灯光,新糊的窗纸上映着模糊的黑色的人影。
韩昭席地而坐,望着眼前缓缓转动的花灯,神女依旧慈悲而温婉。
八月末的天气,夜里已经凉了起来。细小的凉风顺着门窗缝隙透进灯房,地上也是凉的,只有眼前亮着的花灯能带来一些温暖。
韩昭痴痴地望着,几乎坐成了一具雕像。
韩建德从堂屋出来见灯房亮着光,心道:“都这个节骨眼儿,不日就要上京了,韩昭还有时间来做花灯?”
这几日,韩建德到街上去,可谓是春风得意。
在街头摆摊卖灯,默默无闻的韩记花灯,在中秋节的花灯大赛上,竟然打过了家大业大,久负盛名的严记灯铺。这可让安宁县的老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之前还有人怀疑韩老爷子说的皇帝微服私访,夸了他家花灯的事儿,是他自吹自擂,经此一役,大家深信不疑。
果然有其爷必有其孙。老爷子的花灯,让老皇帝夸了。孙子的花灯,也马上要去送给新皇帝看了,韩建德终于扬眉吐气。
还有往常在他家买过花灯的人,直接来找他,预定今年的花灯。
这看的可是跟皇帝一样的花灯呀,机会多难得。
韩老爷子一一婉拒,解释道:“花灯全都烧没了,韩昭还要准备去京城的事宜,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做。”
于是又有人定到明年,等韩昭从京城回来后做也行。
韩*建德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也没跟韩昭说,老人家乐呵呵地想,明年的事儿明年再说。
现下,他却有些疑惑:“韩昭在灯房里做什么?”
韩建德推开了灯房的门,之前被火烧的痕迹几乎被整修一新,黑乎乎的墙壁上重新抹上了青泥,窗纸洁白如雪。
空荡荡的灯房里,韩昭在花灯前静坐,背影竟显得有些孤单。
“韩昭,这花灯你打算何时送到县衙呀?”韩建德忽然想起前几日县衙师爷的要求,随口问道,到时他也好搭把手,帮着韩昭一块儿运过去。
韩昭的背影微微晃动了下。
是了,她连这最后一盏灯都留不下,关于贺小姐的一切都将离她远去了。
她轻声道:“再过几日吧,爷爷。再过几日,我亲手把它送到县衙。”就暂且让这花灯再留几日吧。
韩建德不知为何,从她这回答中竟听出了几丝苦涩的意味,今日上午的时候,不是还兴高采烈的吗?难不成舍不得这花灯?
想到这,韩建德安慰道:“别舍不得了,这花灯可是要送给皇上看的呢,你想一想,多少人想有这殊荣还做不到呢。这花灯以后还会做的,你指定能做出更多更好看的花灯。”
又笑道:“你不知道,自从你赢了花灯比赛之后,多少人求着我,要找你做花灯呢,等你从京城回来啊,找咱家做花灯的,估计得排成长队了。”
说完他哈哈笑了几声,似乎是被想象中的盛况乐开了怀。
韩昭静默几息,转过身,仰头望着韩建德,目光幽深,哑声问道:“爷爷,如果我回不来呢?”
韩昭的这句话一落地,韩建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一脸平静中透着坚毅,哀伤神情的少年,和八年前那张目光坚定,说自己无论多难多苦,都要学花灯的小孩的脸渐渐重合起来。
他叹了口气道:“韩昭啊,人活在世上,最大的事啊,就是活着。我不知道你背负着什么秘密,又要去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平安,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当年,她能在跪在门外求自己一天一夜,韩建德就知道这个孩子不一般,她终有一天会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