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是韩昭。
她面露尴尬,说话也开始磕磕巴巴起来:“哎呀,这,这,这不是正要进去吗?也,也不知道你在不在?”
知道儿子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之后,王大娘再看见韩昭也觉得心有愧疚。
那日钱小舟在院子里认错,她也在门口看着,知道韩昭没有原谅自己的儿子,因此在门口徘徊半天,犹豫要不要进去。
韩昭推开了门,门没有锁,她进去,又转身向门口的王大娘道:“进来说呀,王大娘,你是有什么事吗?”
错不及家人。韩昭想,儿子犯的错,不应当怪到母亲头上。
王大娘讪讪地笑着,跨过门槛,进了院子,又见韩昭手上抱着的衣服,问道:“你这是做衣裳去了?”
韩昭点点头,道:“对,做的冬衣,做厚实些,暖和。”
王大娘忙道:“哎呀,你怎么不找我给你做呀?还省了找裁缝的钱。”
韩昭笑了笑,道:“做这衣裳也挺费事的。”
王大娘又想起两家人的关系已非昔日可比,尴尬中又有些难过。
她捏了捏手里的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听你爷爷说,你要去京城了,一去好几个月,我给你做了双鞋子,你带着路上穿。”
她以前给韩昭做过鞋,大小比划着应当能穿。
韩昭看着王大娘脸上的尴尬之色,叹了口气,直接道:“王大娘,我以后也没法教小舟了,他是个伶俐孩子,踏实下来,以后安心学门手艺,安身立命不是问题的。”
为人父母,为子女筹谋,终究让人动容。
王大娘虽存了些为自己儿子弥补错误的心,但给韩昭做鞋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儿子,确实是想为韩昭做些什么。
只是终究自己儿子有错在先,也怨不得别人这么想。
王大娘道:“我也不是为了他。即便你不教他,咱们邻里这么多年,我也得有点表示不是?更何况你和你爷爷也帮了我们那么多,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缝缝补补的,你尽可以来找我。”
说罢把鞋子往韩昭怀里一塞,转身走了。
韩昭抱着东西立在原地,忽然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话说得有些重了。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想。
*
莺儿觉得她家小姐这几日变得怪怪的。
那日小姐从山上慌慌张张跑下来,她死活问不出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自从那日后,小姐就开始时不时地发呆。
在书桌前看书的时候,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望着窗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还经常问她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比如,正喂着鱼呢,忽然问了她一句:“莺儿,你说这……”
她凑过去,张着眼,等小姐说下半句,小姐却卡住了。
半天后,又抛下一句:“算了,当我没问。”
把她的好奇心勾的起起伏伏,上上下下。
小姐到底想问什么?!
贺兰君也不知道她究竟想问什么。
那日她脑中一片空白,落荒而逃,等夜深夜深人静的时候,又忍不住去想这荒唐的遭遇。
韩昭在亭子里似乎流泪了?贺兰君忍不住想,她因何流泪呢?又为谁而流泪呢?
果真不能吗?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她起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不知道该找谁要个答案。
日子却还是要照常过下去,她去了旷了好几日的满园春,店里竟然有人在等她。
李智一见贺兰君出现,不客气地问:“前几日的聚会,你为何没来?”
气势汹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贺兰君隐约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封请帖,当时自己正暗自神伤,连回都没回。
莺儿见小姐没说话,上前替她答道:“我们小姐前几日病了。”
相思病也算病吧?莺儿想。
此言一出,李智气势瞬间变得慌乱起来,再看贺兰君,的确一副恹恹的样子,张了张嘴,想道歉,又不好意思,嘴硬道:“我又不知道,你怎么不说?”
贺兰君轻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过几日,我要跟我爹他们一块儿去罗州,很远的地方,我爹说还可以看到海。”
她在家里软磨硬泡好久,才让她爹同意下次出门做生意时,带上她一块儿长长见识。
这次去的罗州离安宁县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她的小姐妹们从出生到现在,都没离开过安宁县这块地方呢。
前几日的聚会上,她特意提了这事,还说回来要给姐妹们带特产,带礼物,可惜,贺兰君不在。
她也不能去贺府,显得她巴巴地炫耀,所以来满园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就等到了。
贺兰君和莺儿对看了一眼,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智仰了仰下巴,像个骄傲的孔雀一样,冲着贺兰君道:“你要什么礼物啊?我可以带给你。”
不是只有她贺兰君可以给别人送别出心裁的小礼物,拉拢人心,她也可以。
贺兰君垂眸,沉思一会儿,道:“如果可以,给我带本书吧。”
古人常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不知这答案,书中能不能寻到?
李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书,安宁县买不到。
可还是豪气道:“行,等我回来带给你!”
说完就告辞,又仰着下巴离开了。
莺儿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这李家小姐,脑子似乎和旁人不一样。
*
秋日午后,日光甚好,微风和煦。
满园春的后院里,一群绣娘把绣棚都搬到了院子里,晒着太阳。一边绣着花,一边闲聊笑谈。
贺兰君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桌子上摊着账本,却已神游天外。
“王婶,听说那个做花灯的韩昭就住你家那条巷子呀。”一个绣娘冲王大娘问到。
也不知这话题怎么就从家长里短,蹦到一个做花灯的少年身上了。
王大娘顿了下,点了点头,道:“对,就住我家隔壁。”
“那么巧呢。”问话的绣娘有些惊喜,又顺嘴问道,“哎,那她婚配了吗?那天瞧着,长得还挺俊呢。要是没有的话,我可把我家妹子介绍给她了,咱这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因为没有外人,绣娘们的言论就格外大胆了些。
已经成婚的绣娘纷纷打趣这看上韩昭的绣娘,未婚的小姑娘抿着嘴听着,晓月则有些担忧地看向了贺兰君。
王大娘摇了摇头,道:“应当是没有的,她今年也才十六,先前我还说要给她介绍呢,她说年岁还小,暂时先不考虑。”
“十六也不小了,过完年就十七了,这奔二十的人了,可以考虑了。”又有人接话好奇道:“那她家什么情况呀?婶子,你给我们说说呗。”
禁不住其余绣娘的追问,王大娘叹了口气,道:“她呀,也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就跟着她爷爷过活,听说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
王大娘母子俩是七年前搬到韩昭家隔壁的,自然不知道韩建德的孙子中间曾换过人。
即便有知情的人,也不想再戳人痛处,渐渐也便闭嘴不谈了。
因为幼儿容易夭折,官府那边,小孩子十岁以上才会登记户籍,因此王大娘自然以为韩昭是韩建德的亲孙子。
“不过,她从小就很争气,也很懂事。十岁的时候,她爷爷送她去私塾念书,她嫌花费太高,读了一年就回来了。那私塾的先生还追到了家里,说这孩子聪明,不接着读书太可惜了。”
说到这里,王大娘又叹了一口气,似乎在为韩昭惋惜,“这要是投生在一个富贵人家,说不定就高中状元了。”
贺兰君的目光,在绣娘们说出韩昭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被吸引了过来,听着王大娘的讲述,她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如果韩昭从小就父母双亡,十岁才进私塾,那她从前跟自己说的,她娘她爹的故事,又从何而来?
这个人,还有多少秘密瞒着她?
回贺府的马车上,贺兰君靠着马车壁,静静沉思着。
想不通。
又想起下午绣娘问王大娘:“那小哥什么时候有空啊?我带着我妹妹去瞧一瞧。”
王大娘回:“现下可没空喽,估摸着过了个几天就要上京城去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再跟你说。”
贺兰君深吸了口气,对莺儿道:“明日你请韩公子到府上,我们设个宴送送她吧。”
第44章 浅试探饮醉饯别宴
“咚、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韩建德拉开门,见门口站着的是上次那个骂人的小姑娘,神色紧张起来,手把着门,用身子挡住了拉开的缝隙,才问道:“你有什么事儿?”
莺儿来请韩昭本就不情不愿,这下见她爷爷像防贼似的防着她,心里更不乐意了,撇了下嘴道,:“我找韩昭。”
老爷子回:“韩昭不在。”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韩昭的声音:“爷爷,我那把刻刀在哪里?你收起来了吗?”
莺儿狐疑地往里看了看。
老爷子面色僵硬了一下,心道怎么就这么巧,再晚一会儿,他就把这个小姑娘打发走了。
莺儿也明白了自己这是不受人待见,她还不待见韩昭呢!
不过,小姐交待的事儿她还是得办。她敛了敛神色,对韩建德道:“老爷子,我就找她说句话,这次绝不动手,也不会骂人。”
韩建德仍旧有些怀疑,脚步不动。
韩昭从屋里走了出来,见韩建德站在门口不动,也走了过来,又问了一遍:“爷爷,你在门口干嘛?我的刻刀你见到了吗?我找不到了。”
此去京城,除了自己的衣物和干粮,她还把惯常使用的刀具和其他的工具都带上了,熟悉的工具做起来才趁手。
韩建德转头回道:“就在那屋柜子的抽屉里收着呢。”
韩昭此时已到了门口,才发现站在门外的莺儿,她愣了一下,问道:“莺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是贺小姐让她来的?还是她自己想来,又来骂她不成?
又见韩建德堵着门的架势,瞬间明白过来,对他道:“爷爷没事儿,您让她进来吧。”
韩建泽犹豫了一会儿,才让开了门。
莺儿瞟了韩昭一眼,才迈过了门槛,站在院子里对她道:“我有话对你说。”
韩昭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请说。”
莺儿却闭上了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盯着她俩的韩建德。
这就是介意有人在场的意思。
韩昭对韩建德道:“爷爷,我们就说几句话,您不用担心。”把莺儿领向灯房。
只有两个人在了,莺儿才不情不愿地道:“我们小姐明日晚上在家中设宴,在你走前要送一送你,你明日能来吗?”
韩昭愣了一下。
莺儿见她神色,以为她不愿意,撇嘴道:“你爱来不来,话我已经带到了。”
不来才好呢,她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
韩昭回神过来,忙道:“自然是能来,还请替我转告,多谢小姐好意,我定准时赴约。”
“知道了。”莺儿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转身就走。
韩昭待在原地,脑中想着,贺小姐这是原谅她了?
莺儿回了贺府,禀明了贺兰君,又哼哼唧唧道:“小姐,你怎么还要送她呀?”
贺兰君望着水中的游鱼,道:“我自有打算。”顿了一下,又盯着莺儿道:“我还有一件事要托你去办。”
莺儿凑过来问:“什么事,小姐你说。”
贺兰君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耳语。
莺儿的眼睛渐渐瞪大了,惊慌失措,话都有点儿结巴了:“小姐,这,这,不好吧……”
贺兰君道:“莺儿,我托你办这件事,是因为我只信得过你。”
莺儿咬咬牙,冲着小姐的这份信任,她脸上犹疑之色消散一空,重重地点了点头,正色道:“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办好!”
隔日,天刚黑下来,韩昭就到了贺府后门,轻轻敲了敲门。莺儿已在门口候着,这边的仆人已经被发打发走了。
她打开了门,门外,韩昭提着一盏灯笼,最简单样式,只用来照路的那种。
门外少年衣冠楚楚,打扮得像是去赴心上人的约。
莺儿先前对她还有些怨恨,知道小姐今晚要对她做的事后,看她又没有那么恨了,甚至有些可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道:“跟我走吧。”
韩昭静静地跟在莺儿后面,这一走就一直走到了贺兰君的闺房。
贺兰君已备好酒菜,静坐等候。
房间里香气幽幽,韩昭进门见到端坐桌旁的贺兰君,神色沉静,一如当日初见。
贺兰君见韩昭愣在门口,冲她展颜一笑:“你来了?快进来坐啊。”
韩昭看她毫无芥蒂的笑容,状态也比那日庭中相见好多了,想着贺小姐应是放下这段错付的情缘了,心中不免欣慰,又莫名的有些失落。
她落了座,笑道:“多谢小姐宴请。”
贺兰君歪头一笑:“大家既是朋友,何必这么客气呢。”
朋友就够了。贺小姐能原谅她,把她当朋友,她应当感到知足了,韩昭在心里劝慰自己。
桌上菜肴精美,贺兰君不停给韩昭布菜,韩昭却吃得食不知味。
贺兰君觑她神情,适时放下筷子,蹙起眉头道:“说起来,最近倒是有一件苦恼事,想请你帮忙谋划谋划。”
韩昭也放下了筷子,道:“不知何事?若是能帮到小姐,我定尽我所能。”
贺兰君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来家父相看了不少适龄男子,想择其一,许我做夫婿。只是我到底阅历尚浅,苦恼该选哪个?毕竟,这可是关乎后半辈的大事。你说是吧?”
她言笑晏晏地盯着韩昭,不错过她脸上的一丝神情。
韩昭怔了下,目光低垂下来,随即苦笑:“的确是大事,是要慎重考虑。”
贺兰君眼珠轻轻转了下,笑道:“这第一位呢,是前街的赵秀才。我爹说他一表人才,文采飞扬,若是选他作夫婿,以后定然能成为官夫人。”
韩昭闻言,立即摇了摇头,沉声道:“赵秀才此人,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即便有幸高中,也难以保证会有一个好结局,此人不是良配。”
她半年前在郊外那次见过赵秀才此人,高谈阔论,满腹牢骚,并非有大造化之人。
贺兰君目光微动,似是不相信的挑了一下眉:“噢?没想到此人竟是这样的人,看来爹爹看走了眼呀。”
又笑盈盈地问道:“那王屠户家的三儿子怎么样呢?我爹说他为人实诚,心地善良,做上门女婿,指定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