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瞥了一眼在灯房门口跪着的钱小舟,心下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中秋过后,贺喜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可她始终不见钱小舟的身影,再一想到,自从失火那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钱小舟,甚至救火的人里也没有她。
韩昭就明白了,这场火是谁放的。
如今再听钱小舟痛哭流涕地讲述前因后果的时候,她心里只剩平静。
钱小舟哭得满脸通红,背上也疼,道:“韩大哥,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韩昭低头望着他,道:“我能理解你。”
他年岁尚小,遇到这种事,慌张自是情有可原。换做是她,若是能救父母,也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是”她又道,“我不能原谅你。”
伤害已经造成了,是不可挽回的,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解释,就想乞求原谅,那对被伤害者难道不又是一次伤害?
就如她对贺小姐。她欺骗了她,伤害了她,是没有资格乞求她原谅的。
韩昭平静道:“你还小,还不知道,做的任何错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要学会承受这份代价。”
钱小舟是,她亦是。
钱小舟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韩昭没有原谅他,哭着点了点头。
韩昭想,她也要为她做的错事去付出代价。
下午,满园春里,晓月正在刺绣,前面的跑堂忽然过来告诉她,有人找她。
晓月一脸疑惑,还是放下了针线,去了前面的店铺。
是韩昭。
晓月迟疑了一下,还是道:“韩公子,你找我何事?”
韩昭道:“可否麻烦你,代我转告一句话给小姐?”
晓月问:“什么话?”
“明日酉时,我在城外烟雨亭等小姐,不见不散。”
第42章 知真相小姐心慌乱
晚间,贺府,晓月从满园春回来,先进了她和莺儿的房间问莺儿:“小姐今日好点儿了吗?”
莺儿愁眉苦脸地道:“还和前几日一样。”
晓月了然的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她。”
莺儿道:“行,你读书多,兴许你劝劝小姐,有些用呢。”
晓月转身出了门,到贺兰君房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贺兰君依旧躺在床上,不知睡没睡着。
晓月放轻了脚步,走到贺兰君床前,轻声道:“贺小姐,韩公子今日来找我,她托我转告一句话给小姐。”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身,一句有些沙哑的声音飘过来,“什么话。”
晓月道:“韩公子说,明日酉时她在城外烟雨亭等小姐,不见不散。”
床上的人听了这话没什么动静,良久,她轻轻吐出句:“我不去。”
当日话已说明,再见不过是说些宽慰的话,她不想听。
晓月愣了一下,倒没想到贺小姐会如此干脆地拒绝,在她看来,两人定然是有什么误会苦衷,说开了,兴许大家就都不会这么难过了。
可是既然贺小姐选择不去,那必然是已被伤得太过,不想再次面对。
话既然已经带到,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劝导道:“小姐还该好好爱惜身体,莫为了其她人,糟践坏了自己的身子,莺儿日日为小姐担忧,小姐也得想想她和夫人老爷啊。”
贺兰君听了这话,默默撑起了身子,望着晓月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晓月。”
话已说尽,晓月只能无声地叹息着离开了。
翌日,莺儿就惊喜地发现她家小姐好了,起床了,也吃饭了,虽说吃得心不在焉,也比之前就吃两口强多了。
莺儿在心底暗道:果然还是晓月会说话,她一劝,小姐就听。
贺兰君魂不守舍地捱过这一天,捧着本书在窗边的榻上看,鸟雀飞过一波又一波,也不知书翻了几页。
眼见着日头越来越下落,她忍不住问莺儿:“现下什么时辰了?”
莺儿道:“刚过酉时。”
贺兰君点点头,哦,已到酉时了。
手中抓着的书的那一页,指尖紧了松,松了紧,书页上很快出现揉折的褶皱,那一页却终究没有翻过去。
莺儿又笑道:“眼下这节气,太阳一落就凉了下来,小姐可得仔细多穿些衣服,免得夜里受了凉。”
贺兰君沉默半晌,终于道:“莺儿备车,我要出一趟门。”
天边一轮昏黄的太阳渐渐地向林子里坠去,阵阵飞鸟,成群结队。盘旋着回了巢穴。
郊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着。
莺儿不开心地抿着个嘴坐在马车里面,对面的贺兰君戴着个白色的帷帽,看不见面容。
小姐今日下午的时候,忽然告诉她要出门一趟,可把她高兴坏了,以为小姐终于好了起来,愿意出门透透气了,谁知却是来见韩昭的,那人还挑了个这么荒无人烟的地点和时辰。
可是小姐好不容易能出趟门,莺儿只能不情不愿地跟过来。
帷帽下贺兰君表情平静,任由脑子放空,不去想韩昭约她来究竟为何。
马车停在了山脚下,那是一座并不太高的小山,虽已入秋,山上还是郁郁葱葱,笼盖着浓郁的绿色。
贺兰君下了马车,转头对也要下来的莺儿道:“你在这儿等着我。”
莺儿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不想让小姐再见那个人伤心,可还是听话地留在了原地。
贺兰君转身,沿着上山的小路,缓缓地拾级而上。
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韩昭就已经到了烟雨亭。
她静静地立在庭中,望着满山苍翠。
和三月三上巳节时满山勃勃生机的景象不同,入了秋之后,虽然仍旧翠绿欲滴,终究还是多了些萧瑟的意味。
再过不久,等阵阵秋风吹过,这些绿叶,就会枯黄凋落。
亭子就在山脚往上不远的地方,贺兰君走到近前,就见到了亭子中的韩昭。
隔着轻薄的面纱望过去,她又久违地穿上了那身白色道袍,白衣青衫,一如在这雨亭第一次见面那样。
贺兰君进了亭子,韩昭听见动静转过声来,目光落在贺兰君的帷帽上。
虽然隔着帷帽,看不清贺小姐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贺兰君的一双眼睛在跟她对视。
一时间,两人对望,满山寂静。
良久,韩昭先开了口,轻声道:“贺小姐。”
贺兰君在帷帽里收回了目光,稳住心绪,开口,淡淡回:“韩公子。”
昨日听莺儿说贺小姐状态不好,她担心,于是问:“贺小姐近来可好?”
“有劳公子挂心,一切如常。”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韩昭苦笑下,叹道:“那就好。”
一切如常就挺好。
“你约我见面就是想说这些?”帷帽动了下,贺兰君反问。
韩昭愣了一下,她想说的自然不仅这些,还有最重要的事要说。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退缩了。
她又想说些别的,好让那个话题往后延一延,也好让贺小姐再留一留。
于是她道:“花灯节后,一直想找个机会,正式向贺小姐道谢。谢谢小姐的雪中送炭,如果没有小姐的帮助,花灯节上我定然不能夺魁,也不会有机会去京城。”
“此生能遇到小姐,是我之幸事。”
这一句一句,从前在贺兰君听来,是情真意切的流露。
如今醒悟过来,她才猛然发现,这些话中含着的情谊倒是真真切切,只不过只是单纯的感激之情罢了。
自己却将它与儿女私情混为一弹,她不想再听,于是冷声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并非我雪中送炭,只是从前利益交换,你教绣娘们画画,我帮你织新布。恰好那个时候做出来,是你运气好,老天爷帮你罢了。”
“你能夺魁也是因为你有这个实力,我就不白得这个功劳。你日后去京城,飞黄腾达是你的造化,我也不敢居功。”
这番泾渭分明、恩断义绝的话,让韩昭苦笑起来。
贺兰君上山前,在心中还有一些隐秘的期待,她挣扎一天过后,还是赴约,心里不免想着,也许,万一,韩昭是有苦衷的,她们是不是还是有可能。
于是终究是坐在了铜镜前梳洗打扮,坐在镜子前,她才猛然发现镜中人憔悴不堪,眼圈泛红,出门还戴上帷帽遮住。
可现下,她彻底清醒了。
“既然话已说尽,我们就此别过吧。”贺兰君冷冷落下一句,转身向亭外走去。
韩昭情急之下,忙拉住贺兰君的衣袖,道:“贺小姐,我还有话要说。”
贺兰君没有转头,问:“什么话?”
韩昭低下眼眸,有些哀伤,道:“贺小姐,我今日来,其实是来跟你认错的。”
贺兰君的帷帽缓缓地转了过来,问道:“什么错?”
韩昭抬起眼,直直地望着贺兰君藏在帷帽后的双眸,她艰难开口:
“我错在,欺瞒了贺小姐,让小姐的一腔情谊错付于我身上。”
贺兰君隐隐觉得她要触摸到事情的真相,心内忽然有些恐惧,她张了张嘴,稳住心神,问道:“你欺瞒了我什么?”
韩昭没有说话,拽住贺兰君衣袖的手,缓缓往下,牵住了她的指尖。
那力道很轻,轻到只要贺兰君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挣开。
可她却任由韩昭牵着她的指尖慢慢地往上,毫无反抗之力,连贺兰君都分不清,她是无力挣开,还是无心挣开。
被牵住的指尖最终落在了韩昭心口的位置。
丝绸布料柔软光滑,且因着在凉风中静立许久,摸上去先感受到的就是丝滑凉意。
韩昭的手温热,压着贺兰君的手,渐渐用力向下,直到整个手掌压着布料,和底下的柔软严丝合缝。
凉滑的布料被染上了热意,贺兰君感受到手底下撞击着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蓦然,她感受到一点不对劲,手指微微动了下,与手掌贴合的曲线下,虽然隔着层层布料,她还是能感受到那份不应当出现的柔软。
心跳声蓦然震耳欲聋。
贺兰君慌的瞬间抽回了手,掀开帷帽面纱,震惊地望着韩昭。
韩昭定定地望着贺兰君,眼底似有泪光闪现,哑声道:“贺小姐,正如你感受到的那样,我是个女子。”
贺兰君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身子似站不住一般,往后踉跄两步,倒在凉亭的椅子上,神情恍惚,喃喃道:“你是女子?”
韩昭看贺兰君这备受打击的样子,心内一阵酸涩,上前两步,蹲下身子,双膝抵着地面,几乎像是跪在贺兰君面前道:
“贺小姐,我不是有意隐瞒,也不是有意害你伤心难过如此。可我的的确确成了个骗子,我也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只希望小姐能保重身体,不值得为我这个骗子伤心难过。”
贺兰君似乎是一时无法接受心上人忽然变成了女子,仍旧处于一副震惊的状态,睁大眼睛,眼神慌乱地扫过韩昭的脸上,胸前,又不知看哪里好。
忽然,她猛然起身,逃跑一般匆匆离开了亭子,顺着台阶往山下面跑去。
亭子里,韩昭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两滴眼泪终于从泪框落下,砸在地上。
山脚下,莺儿在马车前来回踱步,等着她家小姐,一抬头,就看见贺兰君急匆匆地从山上奔了下来,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样。
莺儿忙迎了上去,急忙问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她欺负你了?我帮你揍她去。”
小姐的这幅样子,一看就是受了惊吓。
说着就要往山上冲,贺兰君忙拉住她,喊道:“别去。”
莺儿被小姐拉回来,不死心,又问道:“小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如此慌张?”
贺兰君只摇摇头,什么都不说,甚至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何事。
坐在马车里,她的整个头脑还是混乱的,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她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这太荒唐了!
第43章 将离别赴京众人送
夕阳终于彻底隐没*在林子里,落下了最后一丝光辉。
暮色沉沉,万籁俱寂。
风吹过亭子里跪着的人,她身上衣衫随风轻动。
韩昭擦干眼泪,终于起身,转身,沿着台阶缓缓往下走去。
回到家,韩敬德等在院子中,见她这么晚才回来,有些担心,问道:“你去哪儿了?”
韩昭:“出去随便走了走。”话出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哑。
她低头,见院子中的地上堆了好几个篮子,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用布盖着的东西。
甚至还有一只被绑住的活鸡,大红冠子,尾巴高扬,不时发出咯咯咯咯咯的声音
韩昭扫了一圈,问:“这些是……”
韩建德笑道:“这都是街坊邻居们送来给你的。听说你要到京城去给皇上做灯,大家想着略尽一点心意,沾一沾喜气。”
他指着一个篮子道:“这是你王大婶送的山核桃,可以带着路上吃。”
又掀开了一块布,道:“这是你吴大叔送的,自己腊的肉干,天气冷了,可以放好几个月。”
“还有这只鸡,是前几日来找你做灯笼的人送的,说等年后你回来,他再来,这鸡且当先排着队。”
韩昭心知这一路山高路远,这些东西都带不上,心内还是很感谢邻里的这片热心,此时,也真真切切有了要出远门的感受。
韩建德笑道:“你看看还缺什么,提前备了,免得走时慌乱。”
韩昭道:“好,我明日就整理整理,该买的就上街买去,爷爷,你帮我谢谢街坊邻居的好意。”
韩建德道:“早说过了!”
韩昭合计了一下,其实要买的东西也没有很多,多备一些干粮,再买几身厚些的衣物和床褥就差不多了。
京城的冬日比安宁县要冷得多。
在她记忆里,每年京城大雪过后,总有冻死人的事情发生。
心善的人家就会在那几日施粥,帮助乞丐或者是穷苦人家熬过那个冬天。
相比于京城,安宁县的冬日就显得温和多了,她在这儿穿的冬衣到了京城自然是抵抗不住那边的严寒。因此,购置厚一些的冬衣,就非常必要了。
贺家有安宁县最大的成衣铺子,但显然不是她现下应当选择的店铺。
韩昭又走了两条街,换了另外一家名气小了些的店铺做衣服,棉花也是在店内买的,连店内伙计都感叹了一句:“嚯,这袄够厚的呀。”
因着还得让店里的裁缝现做,店铺掌柜的跟她约定三日后来取。
三日后,韩昭如约从成衣铺取回了订做的冬衣。
她进了巷子,看见王大娘正在她家门口徘徊,韩昭心下疑惑,张口问道:“王大娘,怎么不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