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用右手托着左胳膊,一脸痛苦道:“令史大人明察,小人这是第一次来京城,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这胳膊怎么就是使不上力,不得已,还得再请天假休息一天,待我好了,立马回来上工。”
韩昭也没办法呀,她必须得请假呀。
龚令史只能无奈地又准了她的假。
韩昭告假有因,他也犯不着去较这个真。幸好其余人不像她这样,为了工钱还是很好管理的。
龚令史又想起韩昭第一天就去外面住客栈了,估摸着此人就是个不差钱的主。
“哎!”龚令史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他也能不为五斗米折腰啊?
得了假,韩昭飞快地回了小院,贺兰君已经收拾妥当,在等着她了。
她找出了自己的一身衣裳,递给韩昭,去侍郎府既然是扮做绣娘,自然得换回女装。
韩昭拿上衣服,回自己的房间换,她并没有住在上房。还是住在了西厢房,方便她早上去永安府上工。
上房的两间卧室,一间贺兰君住着,另外一间,莺儿和晓月住着。
心里想着要早一点去见故人,韩昭衣服换得很快,进门没一会儿就换好了,推门而出。
贺兰君等在院中,一转头就见到了穿着女装的韩昭。
说起来也很神奇,从前见了她那么多次穿女装,那会儿只觉得她是男扮女装,还在心内惊叹此人面若好女,扮起女孩子竟一点也不违和。
这会儿知道她是女孩子后,再看她穿女装才发现,哪里是不违和,分明就是真正的女孩子。
上了马车,贺兰君才想起来一个问题,看着穿了裙子,坐得端庄的韩昭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韩昭必然是她后来的化名。
韩昭眨了下眼,想了想,才意识到,自己竟真的从来没有跟贺兰君说过她的名字。
她以手握拳,抵着下巴,轻轻咳了一声,道:“那么,就跟小姐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小女子裴清溪。”
“不知小姐芳名呢?”韩昭说完自己的名字,双眼含着调戏笑意,盈盈望向贺兰君,说起了戏文中书生常用的说辞。
虽然换上了端庄的女装,还是这么熟悉的不着调。
贺兰君哼了一声,笑着撇过头去,才不理她。
到了李侍郎府,将下马车的时候,贺兰君帮韩昭把帷帽戴好。
虽然不确定现在还有没有人能认出她,但以防万一,还是遮住的好。
进府倒是挺顺利,李映真昨日就吩咐过门房,仆人带着她们一直到了李映真的院子,由翠儿领了进去。
翠儿见贺兰君身旁还有一个戴着帷帽,看不见脸的一位姑娘,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贺兰君早已有了说辞,道:“这是我们店里的绣娘,送小姐的帕子正是由她绣成的。”
“哦,这样啊,那快请进。”翠儿说着,把她们带到花厅候着。
小姐今早上还问有没有人来拜访,应当就是在等这两个人。
“小姐,布庄掌柜的外甥女贺兰君带着绣娘到了,在花厅候着呢。”翠儿疾步到房中,向李映真通报。
李映真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书,等了这许久,也不急于这一刻,跟着翠儿到了花厅。
一进门,她的目光就落在贺兰君的脸上,隐含打量。
贺兰君迎着李映真的目光,面容沉静,微微低头,给她行了个礼,“李小姐好。”
李映真虽然心系帕子上的那首诗,但也没有贸然地直奔主题。
她浅浅一笑,道:“你就是苏掌柜的外甥女?昨日听她夸你是个能干的,我还想着要跟你学学刺绣功夫呢。”
贺兰君微笑,回道:“李小姐谬赞,只是店里的刺绣可不是我绣出来的,其实另有其人。”
这句话听起来意有所指,李映真心弦微动。
“哦,”她拖长了尾音,“不知是谁?我可以有幸见一面吗?”
贺兰君道:“当然可以,我今日就将她带了过来。只是店里的刺绣手法,概不外传,小姐只能自己一人学习。”
李映真这才将目光落向贺兰君身后戴着帷帽的那人。
虽然在屋里戴着帷帽有些奇怪,但进来的时候此人站在贺兰君的身后,贺兰君也没有介绍。她也并未将心思放在此人身上。
此时再听到贺兰君这要求,她细细凝视,然而帷帽挡住,什么都看不见。
李映真沉思片刻,对翠儿道:“让大家都出去吧,你也下去吧,我和她们说说话。”
翠儿听话地遣散了众人,花厅里只留下三人。
“好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李映真望着戴着面纱的韩昭轻声道。
此刻,李映真内心仍旧谨慎万分。
她在防着,防着这是一个诱她入局的陷阱。虽然她还未看清这陷阱是什么。
但同时又有一丝隐秘的期望,期望事情有不可思议的好消息。
她紧紧盯着戴着面纱之人。
面纱下,轻轻传来一声:“真姐姐。”
随后面纱被那人缓缓揭起,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这声“真姐姐”一出,李映真一瞬间恍惚起来,她又仔细辨认那张脸,好半天之后,才不敢置信地出声,“清妹妹?”
因为太不可思议了,声音中气息都不稳。
“真姐姐,是我。”韩昭把面纱揭开,露出完整的一张脸,肯定她的称呼。
“清妹妹,你竟然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葬身那场火海了。”
李映真快步越过贺兰君,拉起韩昭的手,不敢置信地又用手去碰触她的胳膊,仿佛是在确认她是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而不是一个鬼魂。
绕是冷静如李映真,此刻面对好友的“死而复生”,也不禁高兴得要落泪。
她比裴清溪大上几岁,她性情沉稳,裴清溪天真活泼,上几年学堂,她们几乎形影不离,自小她就把裴清溪当亲妹妹看。
此刻,妹妹又活着回来了,她怎能不高兴?
“这些年你在哪里啊?怎么也不跟我联系?裴叔叔和柳婶婶呢,他们也活着吗?”猛然间,李映真又想到,如果清妹妹还活着,会不会她们一家人都从那场大火死里逃生。
毕竟她也不知道官府是如何记载的,兴许仵作收尸的时候少数了那么几具尸体呢。
韩昭摇摇头,道:“真姐姐,那场大火只有我活下来了。”
李映真不欲再引起她伤心话题,连忙道:“能活下来就好。”
两人多年未见,清妹妹对李映真来说又是死而复生,自然情绪激动,两人抱在一起,倒是哭了一会儿才止住。
李映真擦了脸上的泪,才问道:“怎么这会儿才来找我呢?那诗亏得你还记住了。”
韩昭道:“我也是才来京城,在茶馆里听到了陶姐姐的故*事,托人查了一圈,才知道是真姐姐在背后相助。”
李映真叹了口气,道:“我也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皇上一天不把陶伯伯召回来,陶姐姐只能跟着在那苦寒之地受苦,我瞧着如今圣上爱惜人才,想着帮陶姐姐宣扬宣扬,或许能传到皇上耳中,破格召回呢。”
韩昭默默听着,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映真又问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千不信万不信,裴叔叔和陶伯伯会是做出卖国之事的人。”
韩昭沉默了一下,才道:“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当年父亲绝对不是畏罪自杀,实是被奸人所害,才使我一家惨死,证据我一直保留。如今我回京,就是想面见圣上,为父母申冤,还望真姐姐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听得心惊,问道:“害你们的人是谁?”
韩昭目光沉沉,“害我父母的人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此事和温阁老脱不了干系。”
李映真心下一沉,京中局势复杂,温阁老算其中势力最大的一股,即使有证据,她也担心清妹妹会遭了不测。
“我自然是愿意帮的,只是如何做,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李映真沉声道。
随即又问道,“对了,你现下住在哪里?不如住进我家,也方便我照顾你。”
韩昭摇了摇头,道:“谢谢真姐姐好意,现下我就住在贺小姐那儿,去永安府上工倒也方便些,就不用了。”
“永安府?上工?”李映真觉的奇怪。
永安府是工部掌管的工匠住所,清妹妹怎么会在那里?
她的父亲是工部侍郎,耳濡目染,李映真对工部的许多事情也有所了解。
韩昭这才说起自己女扮男装,从安宁县学花灯到进京的这许多事情。
李映真听得稀奇又为好友这多年来的辛苦遭遇而心疼,拉着她的手,叹道:“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韩昭笑笑道:“倒也没有很苦。”
尤其是,还有了贺小姐的许多帮助,她不自觉地抬眼望向了一旁的贺兰君。
贺兰君自从李映真和韩昭相认后,就坐在一旁看着姐妹俩话从前,安安静静地没有插一句话。
然而话也没有说多少,就有丫鬟来报公主诏小姐进宫。
姐妹俩的话也只能聊到这儿,李映真依依不舍地送韩昭和贺兰君出门。
这个从前她当做妹妹一样照顾的人,如今也被迫长成大人了,她心疼地对贺兰君道:“我这妹妹,就麻烦贺小姐了。”
贺兰君点点头,道:“这是我分内之事。”
李映真一上午情绪大起大落,悲喜交加,一时之间也没听出来贺兰君这话里的不同寻常之处,不舍地把她们送走,才收拾收拾进宫。
回去的马车上,韩昭心情比来时要放松了,真姐姐肯帮她,希望就更大了些。
贺兰君静静地靠着马车壁,倒是没有说话,韩昭敏锐地觉察出贺小姐似是心情不好。
下了马车,到了家,韩昭想换回衣服。见贺兰君径直去了上房,不一会儿,捧了本书,坐在窗台下的榻上看起来。
她在厢房门口站着,思索了会儿,转身进了上房去。
第59章 裴小姐诌典逗香兰
上房里,端坐榻上的贺兰君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情绪来得毫无道理。
韩昭离开京城多年,在外不得不女扮男装,辛苦遮掩。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见到了昔日好友,她该为韩昭感到高兴才是。
可是在侍郎府里,看到李小姐待韩昭如亲妹妹,倒衬得她像个外人,尤其是临走的时候,李映真殷勤嘱托她,托她照顾好自己的清妹妹时,贺兰君心里不由感到闷闷的。
没有她的嘱托,自己也会做的!
贺兰君才不想把这别扭的心态表现出来,显得自己像个使小性子的,只会拈酸吃醋的小媳妇。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情绪堵在心中让她闷闷不乐的,只能拿着本书坐在靠窗台下的榻上看,企图看书来转移注意力。
她们上午很早就去李府来,在那儿待的时间也没有多久,此时正是正午,阳光正好,透过窗柩,洒下温暖的金辉。
韩昭走进上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贺兰君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中看书的场景,阳光正好,美人垂目,好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然而韩昭心知肚明,这一切只是表面的平静。
她走近两步,试探地问道:“小姐,看书呢?”
贺兰君正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罪魁祸首却闯上门来。
贺兰君不想将自己的情绪怪罪于韩昭――她是无辜的。
可是也不想在此刻搭理她。
于是仍定定的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头也没有抬,目光仍旧放在书页上,左手持着摊开的书册,右手轻轻地揭过一页,接着看。
韩昭走到贺兰君身边,看了一眼她的书,书页上写着“京城风物志”几个字。
那是一本讲京城人物风俗的杂书,里面记载着京城及周边的景物、特色建筑及岁时节俗等内容,倒很适合初来京城的人了解这个地方的风俗人情。
韩昭笑嘻嘻道:“兰姐姐看的是这本书啊?”
贺兰君忍不住呛道:“我算你哪门子姐姐?你们“真姐姐”,“亲妹妹”的,她才是你姐姐。”
话一出口,贺兰君就后悔地直咬嘴。
这话里的酸味,连她自己都闻到了,愈发显得她像个拈酸吃醋的小气鬼。
都怪韩昭!
她捏着书页的手指懊恼得都愈发用力。
这下再不知道贺兰君不高兴的原因,韩昭就是傻子了。
知道原因就好办了。世上最怕的就是讲不清,道不明的误会了。
韩昭不请自坐,坐在了贺兰君对面的榻上,胳膊肘支在了两人中间的案几上,双手托着腮,扬起一张笑脸,“兰姐姐要想了解京城的风俗,大可以问我呢。好歹我也在京城生活过八年。”
贺兰君还在为刚才的话而懊恼,又怎么会理她呢?
韩昭不在意贺兰君的不踩,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说起来。其实要想了解一个地方呀,最应该看的就是这个地方口口相传的故事传说了。我小的时候呀,京城的每个孩子都几乎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兰姐姐我说给你听哈。”
贺兰君在对面,仍旧静静坐着,身子都没转过来,目光仿佛盯在了她手中的书上,没有给韩昭施舍一个眼光。
但韩昭知道,她肯定在听着了,于是开口说起了故事:
“说是京城西面有个山,名叫君山。此山是一个得道神仙的山头。神仙在山上开辟洞府,广植花草。其中有一片兰花更是沐日月之精华,凝天地之灵气。朝饮兰花之露珠,就可提升修为。”
“山中修炼的精怪们自然都对这兰花凝露垂涎欲滴,毕竟,靠它们自己修炼,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可奈何,神仙道童看管的严,这兰花凝露可不易得。”
“一日,山下一群得了点化,已经修炼出神智的几只野猫,商量着要去偷取这兰花凝露。”
故事说到这里,贺兰君已经放下手中的书本,听得入迷,不自觉地转过身来了。
韩昭继续道:“第一只是只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的白猫,它已修炼出上天之术。然而兰花园里道童看管严实,严防死守,早已在空中设下结界,连只鸟都进不去。白猫自然无功而返。”
她讲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贺兰君听着,面上都不禁为这只白猫感到惋惜。
“第二只去的是只油光水滑的黑猫,它精通遁地之术。然而兰花园迷宫重重,遁地之后,黑猫陷入迷障阵,也是无功而返。”
“最后就只剩下一只狸花猫。”韩昭压低了嗓音,刻意制造出一丝悬念。
“这狸花猫平时也没有学到什么本事,但最后却成功取到这兰花凝露。”
她压着案几,向对面的人靠近了些,炯炯目光盯着贺兰君,低着嗓音问道:“小姐,你知道她是怎么成功的吗?”
“它是如何成功取到的?”贺兰君心思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韩昭一引,她就顺着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