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冷声:“你口口声声说的奸人,是温阁老。你不知道温俭仁在京城口口相传,我大周可是在他肩上担着的。”
韩昭初入京就听小乞丐说过这样的传闻,可她不信哪个皇帝会爱听这话。
“草民初来京城不知道这些传闻。但草民自小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草民作为老百姓,只知道是皇帝在管理着这个国家,为人臣子,为皇上解忧排难是应当的。那是他职责所在。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而非温阁老的天下。”
皇上面上神情舒缓,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个工匠年纪不大,口齿倒伶俐,长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嘴。
“那你呈上这本册子,希望朕做些什么?”皇上问道。
韩昭答道:“草民只是一介愚民,不懂庙堂之事。若温阁老真如这册子所言,买官鬻爵,收受贿赂。草民只希望皇上不再受奸人所蒙蔽。裴家一家数口,因这册子遭了不测,忠臣蒙冤,也望皇上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八九年前的裴家,皇上仰起头,思索一番。
想起来了,景德十八年的状元郎,当时据说是通敌叛国,一家子畏罪自杀,全烧了。
当时他是吏部侍郎,吏部掌管官员调任,怪不得能拿到这个册子。
“行,我知道了,你起来吧。”皇上缓缓开口,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把册子塞了进去。
“所以,先皇跟你爷爷说的话是个幌子,你胆子倒是大,敢欺君?你知道该当何罪吗?”皇上竟然还没忘了一开始的目的。
皇上虽然说着问罪,但语气并不严厉,韩昭一咬牙,真切道:
“先皇曾跟我爷爷说,他家里有个好儿子,帮他管着家,所以他才能放心出来玩。以后这个家,交到这个儿子手里,他放心。”
人都已经死了,说没说过谁能知道呢?
皇上听完竟微微怔了下,尔后摆摆手让韩昭起了身。
紧闭的殿门被重新打开,宫人鱼贯而入,皇上的贴身太监端上来新泡好的热茶。
两人聊了那么长时间,皇上也该渴了。
韩昭站起身,这才觉出腿有些发软,两个膝盖火辣辣地痛。
方才在石砖上跪了那么几次,即使穿着厚,情急之下估计也是磕到了。
棉衣里的单衣紧紧地贴在后背,被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浸透了。
她喘了口气,告完御状,她没有死,但皇上竟好似完全没有收到罪状一样,若无其事地喝起茶来。
皇上喝了一口茶,见站在一旁的韩昭有些神思恍惚,对伺候的太监道:“给她也上一杯,好不容易来趟宫里,也尝尝这宫里的茶。”
太监得令,很快又用托盘端着一杯新茶过来,呈给韩昭。
韩昭心不在焉的接过,胡乱喝了一口,也尝不出味道好坏。
温家父子又进了殿。
皇上抬眼,看见年迈的温阁老和一旁年纪轻轻就官至正二品的温弘文,笑道:“阁老好手段,的确寻了个人才。朕方才听了一个格外有趣的故事。”
温阁老道:“不知是什么故事?”
皇上摇摇头,笑道:“那可是先皇说给我一个人听的故事。”
温阁老碰了个钉子,目光又落在一旁静静立着的韩昭身上。
这个人,得多留意下了。
“这也快要过年了,难为爱卿还一直搜罗这些贺礼。”皇上转身对太监道:“让内务府找些好东西,赏给温家父子。”
又看了眼韩昭,接着道:“和这个小灯匠,回去和你爷爷说,朕极喜欢你的灯。”
温弘文在偏殿等的抓心挠肺,生怕韩昭说了什么,惹皇上生气,如今见皇上不仅龙颜大悦,甚至还让内务府赏赐,也不由得喜悦,连忙道:“能让皇上高兴是她的荣幸,也是臣等的追求。”
皇上不置可否,挥挥手道:“今日也乏了,都告退吧。”
几人谢恩后方才退出。
出了宫门,温宏文忍不住问道:“你和皇上都说了什么?”
好奇是人之常情,即使皇上说只能他一人听,他也忍不住私下问。
韩昭出来,被冷风一吹,身上汗又凉了,裹紧了棉袄,道:“也没什么,先皇和我爷爷说了他儿子的一些糗事。你也知道老人家和老人家会比较有共同话题的嘛,这种事情怎么好往外说。阁老若是跟我说,你十岁还尿床的事儿,你也不想我往外说对吧?”
温弘文皱了一下眉,他可没有十岁的时候还尿床,韩昭这话让他听着不舒服。但一想原来只是些糗事,便也不再打听了。
阴沉了一下午的天,终于*在傍晚这会儿下起了雪。
小柳絮似的雪缓缓落下,落在红色宫墙上的墙头,落在宫殿屋脊和延伸出来的檐角,金碧辉煌的皇宫,染上了一点儿白。
温阁老和温弘文坐着轿子走了,韩昭冒着风雪往小院回,好在这雪也不大,走回去也不会湿了衣服。
回来的路上,总觉得身上空落落的,但仔细一想,比来的路上也只少了本册子。
呈上了册子,竟什么也没有发生,韩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内也空落落的。
快到家门的时候,她忽然隐隐觉得腹内有些疼痛,强忍着往家走。
等莺儿来开门的时候,就见她面色有些惨白,看起来有些虚弱,忍不住问道:“你生病了,怎么上午出门还好好的,这会子成这样了。”
怕小姐担心,见温家人,去皇宫,她都没跟小姐说,所以她们也不知道她今天去干什么了。
韩昭扒着门框,只觉得腹内好像坠了一块石头,痛得她想蜷缩起身子来,强忍着腹中疼痛,进了家门。
下着雪的冰冷天气里,她冒出了一身汗,被打湿又干了的里衣此时又潮湿湿地贴在身上。
韩昭猛然想起,皇上最后让太监递给她的那杯茶。
那杯茶有问题?
所以皇上还是准备杀她灭口?她心内悲怆,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还是难逃一死。
“小姐你快来呀,韩昭看起来不对劲呢!”莺儿看韩昭神色有异,连忙叫贺兰君过来。
贺兰君听了呼喊,忙出了房间,一见韩昭面色惨白的样子,慌了神,跑到身边扶住她。
“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
韩昭疼的几乎要晕过去,见着贺兰君,想到自己先前许下的承诺,心内更加悲痛,咬牙说道:“小姐,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娶你!”
疼痛让她忍不住弯下腰,贺兰君抱住她虚弱的身子,跌在地上,慌张地喊道:“莺儿,莺儿,快去请大夫!”
怎么回事,怎么就说下辈子的事儿了?
韩昭脸上汗珠直流,贺兰君紧紧抱住她,掏出帕子给她擦汗,手直抖,低头一瞥,猛然愣住,韩昭的衣服上竟洇出几点血迹。
第70章 虚惊吓啼笑闹乌龙
“韩昭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贺兰君搂在韩昭背后的手又紧了紧,把她拉向自己怀里,似乎生怕她一松手,韩昭就离她而去。
压在心底的那个噩梦又浮现在脑海――韩昭浑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中。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贺兰君的眼眶里汹涌而出。
小姐的怀里好温暖呀,温暖到她身上的疼痛都好像减轻了。
韩昭不由地往贺兰君怀里缩了缩,又伸出手来,轻轻擦掉贺兰君脸上掉下的泪珠。
她的手有些冷,可那泪珠好像更冷,擦掉一颗,又落下一颗。
韩昭轻轻喘了一口气,道:“小姐,我今日终于见到皇上了。我爹让我交给皇上的东西,我已经交上去了。”
顿了下,她轻声道,近乎悲伤的呢喃:“可是好像没什么用。我好像马上要死了。”
她用力望向贺兰君泪眼婆娑的眼睛。
这辈子若是能死在小姐的怀里,也算没有遗憾了。
可是想到小姐要为自己伤心,她不仅身上痛,心也开始痛了起来。
贺兰君眼泪流得更凶,捉住韩昭放在她脸上的手,抓的紧紧的,哽咽道:“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我已经让莺儿去请大夫了。”
又冲着院子喊道:“莺儿,莺儿,快去请大夫!”
莺儿早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她见韩昭进门,差点昏倒在地,吓了一大跳,小姐刚发话,她就慌里慌张地出门,去请大夫了。
大寒这日的雪还在下着,柳絮般的小雪越下越大,院里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
鹅毛般的雪花,轻飘飘落在院子当中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
“唉哟,这是做什么呢?怎么大雪天的在院子地上坐着?”晓月听院子里动静不对劲,一时莺儿惊慌失措地呼唤小姐,一时向来冷静端庄的贺小姐也哭喊的慌张,忙放下手中的针,迟了一步,才出房间。
她一掀开门帘,就见到院子当中,贺小姐抱着韩昭坐在地上,身上已经落了一些雪花。
她忙走近两步,一看韩昭的脸色不对劲,再仔细一看,衣服上竟有血迹,唬了一大跳,忙道:“小姐,快把人挪来屋里。”
简单的包扎她是会的,屋里也有些金疮药。
贺兰君经晓月一提醒,这才醒过神来。
韩昭脸色这么苍白,更不宜在屋外冻着。
她架起韩昭的一条胳膊,撑着她站起来。韩昭也不是全无力气,靠着贺兰君,勉强站直了身子,晓月见状,也忙过来搭把手,扶着她,进了屋里。
屋里比外面暖和多了,韩昭被放在一张躺椅上。
贺兰君蹲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勉强止住泪,问道:“你哪儿疼?”
韩昭进了屋里,倒觉得稍微好了点儿,她忍不住想,这个毒药好像药性没有那么大,只是,该疼的还是疼。
她轻声道:“小姐,我肚子有些疼,还有些冷。”
方才疼的出了一身汗,她也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了。
贺兰君慌忙起身,去内室拿了张毯子,严严实实地盖在韩昭身上。
“贺小姐,韩公子这是怎么了?”晓月看贺兰君慌得六神无主,眼泪涟涟的样子,不禁揪心问道。
“她没事的,我已经让莺儿去请大夫了,她一定会没事儿的。”
这话不知是回答晓月的问题,还是安慰躺在椅子上虚弱的韩昭。
晓月吓了一大跳,韩公子这是遭了不测?所以贺小姐才那么伤心?
可她又沉下心来,仔细一想,方才见韩昭,虽然面色惨白,但瞧着并无外伤。
身上是有血迹,可那血迹的位置,实在是巧合,且常见。
她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贺兰君。贺小姐会不会是关心则乱?
她踌躇了一下,迟疑地开了口:“韩公子,你上个月什么日子来的月事?”
虽然她知道韩昭是女子,可平时为了方便,都称呼她“韩公子”。
韩昭和贺兰君也一点儿没注意到,晓月已经知道韩昭是女子这件事。
韩昭躺在躺椅上,感受腹中一抽一抽的陌生的痛感,难受地呼了口气,听着晓月的问题,疲弱地抬起眼,没什么力气地问道:“什么月事?”
晓月:“你还没有来过?”
韩昭疑惑地问道:“来什么?”
贺兰君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眼泪渐渐止住了,听了韩昭的回答,更是愣了一下神。
按理说,这个年纪,女子大多已经来过初潮了。
她猛然又想起,方才见到韩昭身上的血迹,的确是在腹部以下。
晓月见她疑惑的神情,心里倒有几分确定,于是跟她解释道:“本草纲目上有说,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故谓之月信,月经。”
韩昭仍旧一脸不解的样子,这跟她现下身上的疼痛有什么关系。
晓月思索着该怎么用更直白的语言解释,“就是女孩子家,到了一定年纪之后,每个月会从身下流血,若是受了凉,肚子也可能会痛,你现在是不是只有肚子疼啊?”
韩昭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的确,她从距离家一段路程就开始肚子疼,到现在也还是只有肚子疼,虽然那种疼像是肚子里有什么东西搅着肠子,但的确没有扩散。
贺兰君擦了下眼泪,揭开韩昭身上的毯子,掀开她外衣下摆,果然看见裤子上有一片血迹,洇到了外面的衣服上。
她仍不放心,伸手解开韩昭的腰带,想确认下有没有其他伤口。
韩昭此刻也顾不得肚子上的疼了,忙伸手按住贺兰君的手。
怎么能在这里解她裤子!况且,裤子上都是血。
晓月识趣地忙转过身,背对两人道:“我去拿条月事带,要不然公子去房间里确认一下。”
韩昭半信半疑,但进了这温暖的房间之后,肚子里的疼痛好像的确有所缓解,身下也的确有血黏糊糊的感觉。
贺兰君被拦住,也缩回了手,道:“我去给你拿换的衣服。”
方才她脸上都是汗,身上定然也湿了。
她觉得晓月说的应当是对的,理智才渐渐回归。
从韩昭的房间给她寻了干净的更换衣裳,晓月也拿回来一条月事带,是新的,这个月刚做的。
方才情急,说些倒没什么,如今再对着贺兰君和韩昭,晓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贺兰君就跟韩昭说该怎么用这月事带。
韩昭听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好像搞了个乌龙。
又想到方才,贺小姐要脱自己裤子,脸上不由的有些烧,在温暖的室内,炭火一烘,热意上来,苍白的脸上都有了些红晕,看着不那么吓人了。
贺兰君悄悄松了口气,又看韩昭拿着月事带不知所措,问道:“还是不会吗?我帮你换?”
韩昭吓了一跳,忙摆手,“会的,会的,我听懂了!”
起身的时候,大概是心里的担子被卸掉,也觉得比刚进家门的时候身上轻松了些。
脱下衣服,果然是来月事了。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韩昭觉的肚子还是很痛,不由皱着张脸问道:“以后每个月都会痛这么一回吗?”
又疑惑道:“你们都来了吗?我瞧着你们和平常一般,也不像我这样,疼的以为要死了。”
晓月笑笑,道:“来的自然也有早,也有晚的,来了月事,就意味着是大姑娘了,也算喜事。不过这种事儿,大家也就私下讨论那么几句,谁天天挂在嘴边呀。若说腹痛这回事儿,也不是人人尽有的。”
贺兰君把手里捧着的手炉递给了韩昭,道:“八成是受了风寒,你揣着这个,暖一暖,好受点。”
又嘱咐道:“近期不要沾凉水,注意保暖。”
韩昭一一点头,记下。
月事初潮,的确是很新奇的体验,但她很不开心。
若是以后月月痛上这么一回,那可真是遭了大罪了,她把手炉抱在怀里,热意传递到腹部,轻轻舒了一口气,真的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