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兰君在一旁听她这番豁达言论,不免想到她坎坷身世,望向她的眼光不免带了些怜惜。
“对了,你们下午不是要去苏姨妈家吗?这茶叶也给她们带上一些吧。”韩昭又翻出皇上御赐的那两盒新茶。
来京城多时,苏姨妈也帮她们良多。
她抬眼,望向贺兰君,等着她答复。
又微微疑惑地歪了下头,小姐怎么用那种眼光看她,格外地……怜爱?
贺兰君轻轻垂眸,收回来目光,道,“好。”
又想着马上年关了,又让莺儿再收拾出些其他的一道儿给姨妈送过去,尽尽小辈的孝心。
几人走后,韩昭就搬了张躺椅在阳光充足的廊下,用着官窑的杯子喝着热茶,悠哉悠哉地读着从小姐那顺过来的话本。
旁边的小几上放了一壶茶,和一碟点心――皇上御赐的御膳房师傅做的点心。
中午的时候,她就把点心分分几人吃了,还剩下一些。
还是那句话嘛,该吃就吃嘛,要是放坏了,岂不可惜。
贺兰君和苏姨妈对完运过来的货物清单,苏姨妈又跟她提起在京城开店的事情。
这批绣件在她店里寄卖的价格,比在安宁县的要翻上一番,即使如此,仍旧供不应求。
缺货的那段时间,有好些老主顾来跟她打听什么时候有货,并千叮咛万嘱咐,来新的给她留下。
又恰好逢上过年的这段日子,家家户户都在采买年货,备新衣新鞋,来问货的人就更是多了。
贺兰君心里想着李映真说的初六后就离京的事情,估摸下日子,对苏姨妈道:“等年后,我回了安宁县,再好好筹谋一番,大约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能供上货了,仍是先在姨妈店里寄卖着,还要麻烦姨妈替我多操心些。”
苏姨妈自然说好,又想着她要留在京城过年,这个外甥女在京城只有自己一个亲戚,热情地邀她:“今年过年就来姨妈这过,把姨妈家当你家就行。”
贺兰君笑笑,不好说好,也不好拒绝姨妈的热情。眼珠一转,指着她们进门就放在桌子上的礼物道:“我也想着快过年了,所以带了些东西来,只望尽一尽小辈的孝心,还望姨妈不嫌弃。”
苏姨妈见贺兰君不仅这么能赚钱,还这么懂事,自然笑道:“你这说的哪里话,什么嫌弃不嫌弃,你能来,我就高兴啊。”
贺兰君笑道:“这些其余的东西也就罢了,只这罐茶叶,有些许不同。”
“哦,如何不同?”苏姨妈不解问道。
贺兰君拿起那罐茶叶,露出罐底的官印来,轻声道:“这是皇上赏赐的宫里的茶叶,韩昭不是在永安府当差吗,这是她昨日得了皇上赏,想着让我到来孝敬孝敬姨妈。”
苏姨妈听的长大了嘴巴。在天子脚下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听着周围谁家能得了皇上的赏,吃喝上宫里出来的东西。
“哎呦,这怎么使得,”苏姨妈忙摆摆手,让贺兰君把茶叶带回去,“太贵重了,太贵重了,我可不敢要。”
贺兰君又把茶叶罐放回桌子上,笑道“姨妈说的哪里话,韩昭说这是孝敬您的,谢您这段时间这么照顾我们,这茶叶还有一罐呢,我带回去也给我娘尝尝。”
又小声道:“这到底是皇上赏给她的,送给姨妈,姨妈不要往外声张啊。”
她怕姨妈说些什么,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苏姨妈再看那罐子,忽然就很担心桌面太滑,不小心可就把罐子碎了,再听贺兰君这真心实意要送的话,也不推辞了,拉着贺兰君的手,感慨:“姨妈懂,托你的福,我也能喝上宫里的茶了。”
又高兴道:“过年时把韩昭也带上。”
她一高兴,也不顾忌韩昭和贺兰君现下还未成婚,满心想着,外甥女这个眼光真好呀!
贺兰君脸色有些为难,道:“我带她来,终究是不太合适呢,我带来京城的这几人,一个小丫头,还有一个绣娘,如今我们吃住在一块,也惯了,若是过年的时候来姨妈家,虽我团团圆圆的,却留她们冷冷清清,我也不忍。就让我们就在小院子里,过个年好了,过年后我定常来拜望姨妈。”
苏姨妈冷静下来,一想,也是。
既然她主意已定,苏姨妈也不强求,又乐呵呵地从家里寻了一些腊肉干果等年货让她们带回去,又把一条新做成的皮毛风领送给了贺兰君。
娘俩谈笑一个多时辰,贺兰君才起身离开。
进了院子,就见韩昭躺在躺摇椅上,书落在腹部,竟是睡着了。
太阳已悄悄地偏移到西方,阳光不似正午时分那么温暖了,这再睡下去怕不要着凉。
贺兰君轻轻把它摇醒,韩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围着毛茸茸的贺兰君,嘟囔道:“小姐,你回来了?”
手就抬起来,摸着那条油光水滑的风领。
她刚才还在看书呢,怎么就睡着了,一定是中午的阳光太好了。
见韩昭在阳光下一副全然不设防的样子,贺兰君轻笑,又忽然想到,若是韩昭父母尚在,那她定然也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官家小姐,就像李侍郎家的小姐一样,她恐怕是见都见不到了,不由心生感慨。
“天要凉了,要睡进去睡吧。”
韩昭摇摇头,已经清醒过来了。起了身,和贺兰君一块儿进了内室。
进了屋里,坐在榻上,贺兰君开始拆信看。
第一封信是苏夫人寄过来的,信里写道,年后还有一批货要运往京城,到时你们就坐那艘船回来,你爹说了,如果再不回来,他就亲自去京城,打断你的腿,再把你带回来。
看来老爷子等这么长时间,是真生气了。
贺兰君想着,她们年后元宵节之前就可以离开了,等那艘货船到了京城,说不定她们就已经到了安宁县,保不齐还可以给老爷子一个惊喜。
那罐茶叶也留一些回去。孝敬老爷子,让他也尝一尝宫里的茶叶,消消气。
第二封是莫掌柜寄过来的,依旧是先说店里的情况,一切照旧。
进了腊月,因着快过年,生意也格外的好,还有好些绣娘来问她们店里还招不招人。
还有,李家小姐好像开了家书斋,给小姐发了邀请函,不过这次她人没来,是她家丫头送来的。
“信里都说了什么呀?”韩昭看贺兰君看信,面上忍不住笑,探头问道。
贺兰君笑道:“说等我们回去呢。”
第二天就是小年,北方的小年,又是吃饺子,进了腊月,仿佛有吃不完的饺子。
连莺儿这样爱吃饺子的都有些受不住了,韩昭就笑她是叶公好龙。
一顿团圆饭吃的打打闹闹,欢声笑语的。
韩昭在家悠哉悠哉躺了两天,倍感生活美好,躺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地想,要不然把明天的假也请了吧。
反正龚令史也说可以接着请假,肯定不会拦着的。
明天再请一天假,这样一来,连着过年的几天假,有五六天呢,她也好透了,正好还可以出去玩呢。
过年时的万佛集市,肯定比平时更热闹。
正这么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莺儿打开门一看――龚令史。
龚令史庆幸那日莺儿去永安府,他雇了人送她回来。
他找了那拉车的伙计,这才打听出韩昭住在何处。如今好不容易找来,见到人,大喜:“可算是找到你了,你有福气了!皇上召你明日觐见呢!”
第74章 二进宫公主赏笔墨
韩昭和贺兰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震惊。
皇上怎么还会找她?
龚令史那边还在殷切嘱咐韩昭:“明日你可千万记着要去皇宫,万不可误了时辰,你不知道呦,下午宫里来人找你,你却不在,可急死我了,幸好找到人了!”
他如今对韩昭说话也万分客气了,保不准哪天,她就成了自己上司了呢!
韩昭面色凝重,沉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令史相告,我明日一定去。”
待龚令史走后,莺儿眨巴着眼睛,一脸兴奋地问韩昭:“你明天去皇宫见皇上,是不是又能领到赏赐啊?”
韩昭看了她天真的脸庞一眼,没有说话。
“莺儿,去厨房看看水烧好了没?”贺兰君支开了不知道实情的莺儿。
又担忧地看向韩昭。
“皇上又找你进宫是做什么呢?证据不是都已经交给他了吗?”
这也是韩昭心中的疑问,她不由的皱起眉头,担心这二进宫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可又想到李映真之前分析的话。皇上如果真要对付她,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
她拍拍贺兰君的手,安抚道:“小姐莫要担心,真姐姐不是说过了吗?也许皇上只是想再找我问问细节呢。”
贺兰君默默的,没说话,也只能希望如此。
隔日,因为要去皇宫,几个人起的都很早。
收拾妥贴,要出门的时候,贺兰君把昨日从姨妈那得的那条皮毛风领找出来给韩昭戴上。
“外面天冷,你多穿些。”
她平时也不经常出门,这条风领也用不太上。
韩昭摸了一下软乎乎毛茸茸的那条领子,围上去确实暖和多了,但还是把它扯了下来,笑道:“小姐,我现在是一个工匠。平日戴这个,就算做花灯也不合适,更何况是去宫里见皇上呢。”
又把风领放回贺兰君的手里,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姐莫担心,我去去就回。”
贺兰君嘴上说好,送她出门一直送到了巷子口。
这次在宫门口,倒没有等许久,韩昭向守门的侍卫通报了名字之后,侍卫一核对,就放她进去了。
每道宫门由不同的宫人接应着,很快她就被领到了皇上的书房。
皇上已经下了早朝,正在书房里和礼部工部的一些官员商讨新年祭拜的事宜。
临近新年,皇上也要祭拜皇天后土,乞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韩昭在书房外静候。
不多会儿,书房的门被打开,几位官员陆陆续续退出。
李侍郎退出门外的时候,余光一瞥,似是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再仔细一瞧,那人不正是那日他去永安府见到的那个小灯匠。
瞧着韩昭在皇上书房外垂眸静立的样子,李侍郎面上不动声色,心内却惊诧:她怎么在这,竟真给她见到皇上了,倒真有些本事。
又一时想着,不知自己女儿映真在其中出了多少力,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韩昭低头垂眸,只见到一片片衣角飘过,自然没有注意到李侍郎留意她的目光。
等书房里的大人们都走完了,宫人进去通报,得了允许后,韩昭方才进了书房。
自然是先跪拜,那日磕的青紫的两只膝盖,这两日养的方好些,这次下跪的时候就特意轻了许多。
“草民韩昭,叩见皇上。”
“起来吧。”皇上的声音,听着似乎很愉悦。
临近年关,各地官员上奏的折子均是拜年祝愿的贺词,又送来各地的贺礼。
上朝烦心事少了许多,这一年来风调雨顺,皇帝自然是高兴。
韩昭得了令,起身,候在一旁等着皇上的指令。
皇上慢悠悠地开了口:“这次叫你来呀,可不是朕的主意,是朕的小女儿,嘉熹公主想让你进宫的。”
提起最受他宠爱的嘉熹公主,皇上声音里都带上了些许笑意。
公主召自己来?韩昭想了一下,更摸不清头绪了。
“不知公主叫草民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韩昭在心里猜测,莫不是还要做花灯?
皇上笑道:“吩咐倒谈不上,她呀,也是喜爱画画之人,平日里也爱舞文弄墨,画些花草虫鱼。也是上次见你那花灯的灯画画的出神入化,她跟朕说,想找你探讨探讨,互相切磋下。”
原来是为这事,韩昭放心了,那就好办了。
她连忙道:“皇上谬赞,草民雕虫小技,怎敢和公主切磋,恐怕还得向公主请教一二呢。”
听了这话,皇帝笑得开心,很欣赏韩昭的识相,起了身,道:“随朕去公主的宫殿吧。”
乐康宫,萧宜岚站在书桌前,执笔凝神,正在画一副寒梅傲雪图,李映真在一旁低头研磨。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两人忙都放下手中的东西,一齐到门口接驾。
“参见皇上。”李映真在萧宜岚身后垂眸行了个礼,得了令之后才起身。
一抬头,忽然见到皇上身后的韩昭,吃了一惊,睁大眼睛。
韩昭冲她眨了眨眼,昨夜太过匆忙,她也没来得及去告知真姐姐一声。
李映真忙掩下脸上的惊讶,神色又恢复如常,垂眸跟在公主身后。
“公主做什么呢?”皇上落了坐,笑呵呵地问道。
“儿臣正画画呢,父皇。”萧宜岚笑得一片天真,虽然年岁尚小,但那张脸庞已显现出将来倾国倾城的容貌,扑闪着大眼睛,更显娇憨可爱,“也不知画的好不好,正好父皇来了,还请父皇评价指教呢。”
皇上甚是舒心,道:“朕来瞧瞧。”
萧宜岚笑着拉着皇上到书桌前。
皇上看了一眼她画的画,赞了一声:“画得好!”
又道:“你昨日说的那个小工匠,朕给你找来了,如今,你就可以向她讨教了。”
韩昭在一旁听到这话,忙道:“讨教不敢当,不敢当。”
萧宜岚见了韩昭,咯咯地笑了起来,问她:“怎么就不敢当啊?”
“你在花灯上画的画都那么好看,若是在纸上画的岂不是更好?”
韩昭仍旧坚持称:“只是雕虫小技罢了,能得公主青睐,是草民的福气。”
不是她谦虚,实在是教皇家儿女风险太大了。天子老师,还说砍头就砍头。
萧宜岚轻笑起来:“雕虫小技?你管那叫雕虫小技?我瞧着你那飞天神女灯上画的神女,其神韵之生动,怕是当今世上没几个人能画出来的。”
皇上眯了眯眼,也想起了那个花灯,赞同公主的说法,笑道:“我儿说得对,那样绝色的天女,怕是世间也罕见。不知你是在哪儿见过呢?”
此言一出,韩昭心中一紧,背上冒出来汗,忙否认道:“草民怎么可能见过如此绝色女子,只是凭脑中想象,随意而画。”
李映真站在公主身后,默默为韩昭和贺兰君捏了一把汗。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如果仅凭一幅画就被皇上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清妹妹这回答虽然有欺君之嫌,但无疑是稳妥的,贺小姐最好还是不要牵扯其中。
萧宜岚微微笑着,眼睛盯着韩昭面上紧张的神情,默不作声。
皇上还想再多待一会儿,可不多时,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禀告礼部的官员在等皇上。
年底了,各处祭祀庆典事宜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