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得不起身,又吩咐韩昭:“公主是真心喜爱你的画,你们好好讨教。”
说罢,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乐康宫。
皇上一走,萧宜岚的笑容就淡了许多,接着画起她那幅未完的寒梅傲雪图,李映真接着研磨。
韩昭立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公主什么意思。
萧宜岚眼睛都没抬,道:“你不走近一些,怎么知道我画的好不好呢?”
韩昭只能再走近一些,站在书桌旁边,沉默着没有开口。
此时说些恭维的话,或许可以不至冷场。可韩昭莫名觉得这个小公主,应当不喜欢别人的恭维之词,于是闭了嘴。
“听说,是温大人举荐你来见我父皇的?”萧宜岚一边画一边开了口,问了韩昭一个问题。
韩昭言简意赅回答道:“回公主,是的。”
萧宜岚笑道:“那看来温大人是你的恩人呀,如果不是他,你可见不到我父皇。”
韩昭抿了抿嘴,谨慎地答道:“温大人找草民,也是为了给公主送生辰贺礼,若细究起来,我是为了给公主庆生才来到京城,那说起来公主也是我的恩人了。”
说来说去,她不愿承认温家父子是她的恩人。
公主抬眼,看了站在书桌旁,低眉垂眼的灯匠一眼。
看起来挺温顺,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听说父皇还赏赐你们了,你就没想着给温大人回个礼吗?”
韩昭:“温大人也是为了皇上办事,说起来也是温大人的职责,况且皇上都赏了温大人,我一个穷灯匠,即使送东西,温大人只怕也看不上。”
公主闻言,未置可否,只轻轻笑了一声,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又问:“我这画怎么样?”
她画的梅花只画了一半,还未全部画好。
韩昭自然捡好听话夸了好一顿,公主知道她必然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只道:“你也拿一幅纸来,画一幅梅花。”
李映真听了,就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张宣纸来,帮韩昭铺开来,又拿出笔、墨、砚台一一替她摆好,才道:“请画。”
韩昭看着装不认识自己的真姐姐,道了声谢,又看了旁边已沉浸在画中,不再理她的公主,也拿起了笔,专心做起画来。
乐康宫里,一时安静地只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雀儿的“啾啾”声。
沉浸在作画里,韩昭一时也忘了公主叫她进宫的目的究竟为何,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公主瞧完韩昭画的那幅画,再对比自己的,果然水平是有差别。
她撇了撇嘴,神色看上去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又对李映真道:“把那些笔,还有那方砚台都赏她吧。”
公主殿里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这笔和砚台都是皇上以前赏她的。
韩昭虽不明所以,还是拜谢,收下。
公主一下午也画的尽兴了,直接对韩昭道:“行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于是,韩昭就拎着一方砚台和几支笔*又出了皇宫。
直到快到家了,她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公主宣她进宫,究竟为何?
难不成真是因为她画画画的好?
乐康宫里,公主撂下笔,净了手,抱着手炉到一旁坐着了。
李映真收拾着桌面上的笔墨,笑着问道:“公主怎么今日这么好兴致,想起来叫这小灯匠来宫里呢?”
公主抱着手炉,倚在榻上,看起来没什么兴致,懒懒道:“想叫就叫喽,本公主乐意。”
她还不到十五岁,只是个小孩子,她还有任性的权利,虽然这时间不多了。
李映真被噎了一下,况且这个冬天,公主心情一直就不太好,也不好再打探什么了。
出宫后,李映真想一想,仍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个小公主,可不是心思简单,天真单纯的小孩,必不会无缘无故见清妹妹。
思及此,她吩咐车夫,直接去贺兰君的小院。
第75章 瑞雪丰旧年祭先人
真姐姐来找她,韩昭毫不意外,她也正有许多疑问要和李映真商讨。
两人坐在内室的榻上,一起对着今日在皇宫的经历。
从韩昭进了皇宫,见到皇上,再到陪着公主画画,细细想了一遍,觉得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皇上看起来很高兴,公主看起来,好像也是真的喜欢韩昭的画。
只是有一点,韩昭觉得奇怪,凝眉问李映真:“公主似乎对温大人格外关注?问了我好几句关于温大人的话。”
除了画,两人说的话题只有温大人了。
李映真觉得公主关注温家父子都不奇怪,跟她解释:“你们有所不知,温阁老有意想让公主做她的儿媳妇。”
韩昭瞬间瞪大了眼,问道:“皇上知道这件事吗?他是怎么想的?”
先前听真姐姐说,嘉熹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若是皇上都有意把公主下嫁,那对她们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正是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公主这一个冬天才不怎么开心呢。温阁老的心思那么明显,可皇上既没表态反对,也没想着促成。”李映真叹了口气道,公主不开心,她在宫里当差都比以往艰难了些,又猜测,“可能也因着公主年岁尚小,年后才过十五岁生日。”
“公主不喜欢温弘文?”韩昭听了李映真的解释,猜测问道。
若是喜欢,温家父子这样用心,该是欢喜才对。
如果这样,那她下午在乐康宫里的回答,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李映真无奈一笑,“皇家姻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不过是皇上金口一开。就是普通小老百姓家,也是盲婚哑嫁的多。”
贺兰君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谈话,和这小公主倒有些感同身受,半年前她不也正被家里人催着盲婚哑嫁吗?
不过她现下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公主还会招韩昭进宫吗?”
今日她担心了一天,好容易见人平安回来,皇宫那种可怕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吧。
李映真想了想,道:“这你倒可以放心,从明日起,皇宫就要准备祭祀事宜了,斋戒三日,二十八日要到太庙祭祀祖先,届时,皇上会带着皇子皇孙,及后宫嫔妃们,都去太庙祭拜。之后回宫还有各处祭祀事宜,应当是抽不出空了。”
官员们明日也开始放新年假,直到正月初六。
而正月初六正是公主生辰。
韩昭也附和地点点头,道:“对,令史说从明日开始就不用到永安府上工了,但因公主生辰是正月初六,所以,初三我们就得回去,到宫门前提前布置好花灯。”
到时,公主忙着自己的生辰,应当也是没时间再来找韩韩昭。
这么一算下来,几人暂且放了心。
不用去永安府,也不用去皇宫,韩昭彻底闲了下来。
四个人里,三个都是第一次在外地过年,什么事都要自己张罗,包饺子,祭灶神,剪窗花,打扫院子,还没过年呢,就颇为热闹。
除夕前夕,万佛寺集会连开三日,韩昭又带着众人去了一趟,采买新年货物。
过年时的万佛寺集会比平常更是热闹百倍。
忙碌了一年的百姓们,在过年这会儿得了空,带着积攒了一年的银钱,快快活活地在集会上买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东西。
毕竟,大过年的嘛!来都来了!那自然是什么都得买点儿。
又临近过年,因为来这儿的人多是要置办年货,各种吃的南北干货,果脯点心,堆里一道又一道摊子。
还有卖字画,对联,和福字的。
莺儿刚想去摊前选几幅对联福字,就被韩昭拉住了,“家里不是刚有一套公主赐的笔墨吗?就拿它来写吧,我写的福字比这摊上的好看。”
莺儿顿住了脚步,知道韩昭字写的好看,但还是笑嘻嘻对贺兰君揶揄道:“小姐,你看这人,一点儿也不害臊的。”
韩昭也不客气地回怼了过去,“喂,你们满园春的招牌上的字还是我写的呢!你在质疑你家小姐的品味吗?”
说着,转头望着贺兰君,巴巴地等着贺小姐给她说话。
贺兰君轻笑,对莺儿道:“就买红纸回去吧,满院子都让她写个够。”
于是莺儿就只买了一摞红纸回去。
想着初六之后就要收拾回安宁县了,几人除了买一些年货,又都各自买了不少东西,准备带回去送人。
贺兰君给苏夫人淘了条异域毯子,这种外邦货物倒的确只能在京城见到,在安宁县可太稀有了。
又给贺老爷买了条串珠链子,据摊主说,是请高僧开过光的,要三十两银子。
她自然不信,韩昭小时就见过这种把戏,两人一唱一和,愣是把价钱讲到了五十文。
摊主一副肉疼的表情把串珠链子给她们了,直嚷着;“大过年的,就当积德行善了。”
仿佛给她们大便宜了。
贺兰君瞧着这链子估计就值几十文钱,不过这小贩的说辞很好,回去就这么忽悠她爹。
京城高僧开过光的!三十两银子呢!
韩昭也给韩爷爷买了几样东西。
晓月给满园春的绣娘们带了些小挂件之类的玩意儿。
莺儿也给她在贺府里玩的好的几个丫头大娘带了些稀奇玩意。
最终几人是满载而归,回来之后又收拾房子,洗洗刷刷,韩昭笔墨一挥,写了几幅对联和福字,又贴在门上,小院里顿时就喜气洋洋起来,颇有过年的热闹气氛了。
腊月二十九,韩昭吃完早饭之后就说有事出了门,回来之后,手里拎了个篮子,篮子上盖了块布,里面不知装的什么,对贺兰君道:“小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贺兰君看她神神秘秘,不知又要给她什么惊喜,有些害羞地笑着问道:“去哪儿?”
韩昭拉起她的手,给她一个浅浅的笑,道:“到了小姐就知道了。”
贺兰君也就不再追问了,轻笑着跟她出了门,让两个小丫头在家好生看着家。
出了巷子口,她才发现还有一辆马车等着,韩昭道:“去的地方有点远,外面也挺冷的,还是坐马车去吧。”
马车哒哒哒哒地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
贺兰君掀开车帘看外面的街道。明天就过年了,两边的街铺开着的不多了,有些人家已经回去阖家团圆了。街上的人不是很多。
那个被覆盖上布的篮子也被韩昭提上了马车,贺兰君看她神情安静,似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愈发好奇起来一会儿要去的地方。
马车最终在一处街道口停了下来,韩昭提着篮子先下了车,又把贺兰君扶下来。
贺兰君下车后,左右望了一眼,这条街就更是冷清,也没什么店铺。
韩昭牵着贺兰君的手,继续往前走,又拐了一条巷子,最终站定在一处门院破落的宅子面前。
宅子上没有牌匾,看不出是谁家的院子。
大门上的朱红漆几乎已经掉完,剩下斑驳的痕迹,门上的封条也在风吹雨打下,破旧不堪,只留下破碎的纸块。
韩昭登上两级台阶,伸手贴上仿佛不堪一击的大门,用力。
尘封已久的大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打开。
长久无人居住的院落里,灰尘混着腐朽败落的气味扑面而来。
韩昭转身,对站在下面的贺兰君轻声道:“小姐,这里是我以前的家,我带你来看看。”
冬日的寒风呜咽着穿堂而过,从大门逃窜而出,卷起门前无人打扫的落叶。
韩昭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贺兰君忽然心疼的不得了,想哭,用力挣了下眼睛,忙上前去,拉住韩昭空着的另一只手,“我们一起进去。”
进了院子,入目皆是断壁残垣,当年的一场大火,把院子烧的面目全非。
只有院子里的两棵树,竟在大火中,顽强地活了下来,枝干又粗了一大圈。
只是冬天了,叶子也已经全部落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枝桠。
韩昭在树下站定,跪了下来,揭开手边那个篮子上一直盖着的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香火纸钱。
装了满满一篮子的黄纸和折好的金元宝。
韩昭掏出火折子,找了个碎瓦盆,在里面点燃了纸钱和金元宝。
“恕女儿不孝,这么久才来给母亲父亲祭拜。”
“爹,你交给我的东西,我已经交给皇上了,剩下的事情我也不好办了,您老在下面,要不然托个梦给皇上催催他?”韩昭甚至开起了玩笑,父亲一向随性,她知道他不会生气的。
又忽然想起来,“不对,不能称呼您老,您走的时候也就三十出头,还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要不然我娘当年也不能看上您,对吧?”
她絮絮叨叨地,一边烧纸钱,一边说起这些年的事情。
说了不知多久,瓦盆里,黄色的火焰渐渐大了起来。
“娘,爹,其实我挺想你们的。”
她哽咽了下,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贺兰君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把哭的伤心的人搂在怀里。
韩昭靠着她,流了一会儿泪,吸了吸鼻子,又道:“娘,爹,你们放心,我在这边过得很好,我还给你们找了个……”
她顿住,忽然不知道女儿的媳妇应该叫什么。
“总之,我找了个对我很好的人。”
贺兰君也跪了下来,从篮子里拿出叠好的金元宝,放进燃烧的火堆,轻声道:“娘,爹,兰君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女儿清溪,请你们放心。”
火苗闪耀了几下,火舌蹿得更高了。
有清清凉凉的湿意触碰到脸上,韩昭抬起头,纷纷扬扬,似鹅毛似的白雪自空中而下。
旧年最后一场雪落了下来。
第76章 忙庆典有家回不得
纷纷扬扬的雪,一直下到了入夜。
不知什么时候停的,早上韩昭起来看时,院子里的雪花堆的有棉被厚,房檐上也是一层洁白的雪花。
莺儿起得更早,已经在院子里扫出了一条道来。幸好前几日年货已备齐,不用再出门,这大雪倒不碍事了。
远处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不知是谁家,一大早就放起了鞭炮,除岁迎新。
从起床后,陆陆续续的,邻家就都传来了或长或短的鞭炮声,空气里渐渐传来淡淡的硫磺味。
过年所需置备的东西,前几日她们上街时都已采买好了,苏姨妈昨日又带着小丫鬟来送了许多东西。
苏姨妈京城经商多年,大节下的,她们商户和商户之间也互相送了许多新年礼,自然什么都不缺。
又想着贺兰君这边只有两个小丫头操持着,还是过来看了看有什么缺的漏的。
吃完早饭,见着满地的白雪,韩昭忽然想起上次和莺儿说要给晓月捏个雪人的事儿。